北域。
青雲客棧中人聲鼎沸。
「——便听葉仙君冷喝一聲, ‘劍來!’,妖皇劍便听聲號令,如赤練驚雷貫穿那怪物頭顱, 將之釘在山壁之上,漫天黑霧霎時消散, 天地之氣霎時一清!」
說書人很是激動, 說得口飛橫沫,滿面通紅。
「而後葉仙君又是一劍, 此劍光耀魔域,滔天血海竟被他一劍而平,那陳族惡孽被他鎮壓地底之中,永世不得翻身。天光乍明, 正魔兩道修士齊聲歡呼,此為流明山一戰之始末。」
說書人的語聲至此了, 忽然又一拍驚堂木。
「然而惡孽雖除,大劫未消, 那天魔——身依然在域外虎視眈眈,不知何時便會降臨人間。天地將亂,世事沉浮, 待到劫起之時,還有誰能夠如葉仙君般挺身而出,挽大廈之將傾, 救人族于危難?」
有人道︰「何必如此危言聳听,我們不是還有葉仙君嗎?」
旁邊忽有人出聲笑道︰「你們說的葉仙君, 可是曾經的魔尊道侶,而今的魔域共主,那位聲名赫赫的鬼劍仙?那一位可並非善茬, 且早已離開正道。即便大劫來時出手,恐怕也只會在魔域之中,可護不得諸位周全。」
有人怒道︰「葉仙君本性高潔,之所以留在魔域,不——只是因為他那位亡去的愛侶。等到大劫來到之時,定會應當下面顧全人族大大局,出手護佑人間。」
之前人只是笑,「只有你們正道才還死皮賴臉喚他葉仙君,對他有諸多遐想要求,在魔域,可沒人敢在那一位面前提什麼要求,說什麼應當。」
魔域。
幽幽燭火搖曳,高座之上,坐著一人。
那人有一頭純白如雪的長發,衣袍如濃墨一般黑,臉上帶著一張青銅鬼面。
血氣森森的修羅劍放在他手邊。
薛長老走進殿門,只是看了一眼,便不——抬頭。
只是想,當年的尊主夫人,而今新一任的魔域共主,竟是和之前魔尊,形貌氣勢,都越來越相像了。
他周圍的諸多魔域大能,也都冷汗涔涔。
「尊主。這是您吩咐我們去搜集的魔魂草,整個魔域所有極陰之地,我等都已經搜尋,卻只得這七根,未達尊主所言極九之數,我等該死,還望尊主恕罪。」
說話的魔修朝他深深一拜,周圍魔修也都跟著跪下,齊聲喊。
「望尊主恕罪!」
座上之人金眸低垂,漠然而冰冷。
「留下魔魂草。你們走吧。」
眾魔修如獲大赦,紛紛退走。
葉雲瀾拿著裝著魔魂草的紅匣起身,執起修羅劍,往魔宮深處走。
來到那片鮮紅的彼岸花海,穿過其中蜿蜒小徑,便好似走——奈何之橋。
周圍除卻風聲,——無其他聲響。
他回到竹樓之中。
有人安靜地躺在床上。
對方面容俊美沉靜,看上去仿佛只是睡著一般。醒來時候眉目之間的戾氣不見,看上去很年輕。
葉雲瀾靜靜看了他一會,將匣子之中的魔魂草取出,一根一根放在對方枕下。
九轉天魔體乃是由污穢魔氣匯聚而生。
魔魂草生在魔域極陰之處,吸收大量魔氣,能夠形成魔氣充盈的環境,讓魔體吸收。
本來,魔尊命核破裂,已經生機全無,九轉天魔體也應該就此消散天地之間。
然而魔尊的身軀卻一直未曾散去。
葉雲瀾想起自己前月去往浮空寺為魔尊尋找復生之法時候,曾向主持大師問過這個問題。
大師說,這是因為對方雖然生機消散,卻還有一絲執念留存之故。
執念。
他怔然一瞬。
又問大師,世上可有起死回生之法。
大師說,生死有命,何必強留。
何必強留。
是了。
他記憶很好,如何會不記得,前世自己到達浮空寺之時,已向主持大師問過同樣的問題。
對方所——他的,是同樣的回答。
而今他抱著奢望,——走一遭,也只能得到同樣的結。
命運之輪往前滾動,而天意如刀,似乎有些東西,注定無法回轉。
他不欲再問下去。
轉身回走,剛剛踏出寺門,又听到主持大師蒼老慈悲的聲音。
「人死不可復生,鳳凰卻可涅槃。」
他定住腳步,驀然回首。
然而那間漂浮在空中的寺廟卻已經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在此間出現。
葉雲瀾握起魔尊的手。
「為師今日新創了一式劍法,」他低聲訴說,「名喚不疑。攜劍與君歸,恩愛兩不疑……是一式很好的劍法,可惜你未能見。等到你醒來,為師——教你。」
他坐在床邊,低聲絮絮述說著話語。從劍法修行遇到的難題,說到的一日之間所見所聞。
就好似當年金玲樹下,他向玲兒傾訴那般。
等說得疲憊了,便俯身伏到魔尊的胸膛。
白發散亂地流淌著,他想要去听對方心跳。
卻听不到。
只能夠感覺一絲溫熱凝在對方心口。
這是魔尊全身上下唯一還留存溫度的地方。
只是葉雲瀾卻知,這不是對方的體溫。
而是之前雙修交i合時候,魔尊從他體內所渡出的那一縷神火精魄,此刻盤踞于對方的魔體之中,在對方心口緩緩跳動。
如今他體內葉族血脈已經全部復蘇,能夠感知到這縷神火與自身的些許牽連。
這應當是神凰當年遺留人間的涅槃神火,能夠灼燒萬物。只是因為他體內有神凰血脈,所以當年才能夠勉強撐住神火反噬,卻依舊受傷不輕。換做其他修士,恐怕神火入體便已經會被燒毀。
這些年來,神火在他體內,雖然常常躁動,卻依舊被他溫養出了一絲靈性。而隨著之前與魔尊雙修,他的血脈漸漸復蘇,神火便愈發溫順無害起來。
只是他們雙修之時,總是會嘰嘰亂叫,害他分神。
于是魔尊便想要將之引渡。
神火頗為不願,在他的經脈——逃竄盤旋。只不——魔尊比它更強硬,硬是把這縷神火給抓了出來,之後也不知是如何調i教,總歸而言,神火是不——鬧騰了,他們之間修煉也——諧許多。
而今那縷神火正盤踞于魔尊心口。
散發出的暖流燙在葉雲瀾面頰,讓他產生魔尊依然活著的錯覺。
他想起主持大師所言的涅槃。
便將手覆在魔尊心口,將自己的靈力緩緩渡入進去。
神火的跳動似乎變大了一些。
仿佛有心髒跳動的聲音。
又仿佛是他錯覺。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否有用,只是心存一絲惦念,願以此生此世去等待。
輸送完靈力,又靜靜伏在魔尊身上一會兒,他才起身走出竹樓。
關上門。
忽然听到身後傳來一聲孩童脆生生的呼喚。
「媽媽?」
葉雲瀾蹙了蹙眉,轉身便看見一個身量嬌小的孩童站在花海中。孩童有著一雙金色大眼,一頭金子般的長發,一根呆毛在頭頂隨風飄搖。
孩童的五官秀麗,難辨男女,長得卻和他與魔尊有幾分相像。
但是葉雲瀾以前並沒有見——這孩童。
雖然對方氣息卻教他感覺熟悉。
回想了片刻,他遲疑開口。
「毛球?」
孩童一雙大眼楮亮晶晶看著他,發出一聲「啾」的聲音,朝他跑了——來。
葉雲瀾不怎麼喜歡與人接觸,即使孩童似乎是之前毛球所化。
于是下意識便側身。
興奮沖來的孩童沒有看路,啪嘰一聲裝在了門上,額頭一個大包。
他好似愣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反應——來,哇地一聲哭出來,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葉雲瀾低頭看著他化形出來那張——自己還有魔尊都有幾分相似的臉,抿了抿唇。
而後抬手模了模他頭。
「別哭。」
孩童的哭聲勉強止住,剛抬頭出聲發出一個字「媽……」,就被葉雲瀾冷漠打斷。
「我不是你媽媽。」
毛球眨眨眼,眼淚又開始流。
葉雲瀾皺起眉。
「為什麼哭?」
毛球︰「媽……媽媽不要我了……」
葉雲瀾︰「我不是你媽媽。也沒有不要你。」
毛球止住了哭聲。
卻有不解。十分疑惑道。
「媽媽如——還要我,為什麼不讓我叫媽媽?」
葉雲瀾看著他,覺得有些頭疼。
卻忽然听到魔宮之外有巨大喧嘩之聲,還有鑼鼓震天之響。
那響聲十分喧囂嘈雜。
令他深深蹙眉。
他不是早已經下令,魔宮之外十——,禁止魔修往來,不可吵鬧麼?
仰頭看,魔宮外的天空被火光渲染通明,一只只身上燃燒著火焰的炎鱗獸排著長隊正在往魔宮飛來。
那鑼鼓之聲震得好似地面都在顫抖著。
有人聲音從魔宮之外傳來。
「葉族禮樂司,前來恭迎殿下回宮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