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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 無數在道魔戰場上廝殺的修士——時舉頭望天。

被那道龐然至極、也可怖至極的天雷震懾心魂。

不禁想,若是自己身處其中,恐怕會被劈為灰燼, 魂魄無存吧?

然而就在眾人被震懾之時,一個龐然巨大的陣法卻在眾人腳下悄然顯出原形。

有修士驚聲道︰「怎會有血從地下冒了出來?」

「好多血!怎會如此?」

而站在流明山之上的修士將這個籠罩著方圓百里的陣法看得清晰。

有精研陣法的墨門弟子瞳孔收縮, 驚駭道︰「血祭陣法!是誰將吸取生魂的血祭陣法布在了我們腳下——」

說話之間, 血依然不斷地從地下涌出,不斷往上漲, 竟在方圓百里形成了一片血海,鬼魂嚎叫之聲縈繞四野。

有受傷落在地面沒有來得及御劍而起的修士,便被浮沉在血海之中的厲鬼抓住四肢,拉入血海浪濤之中, 再不見蹤影。

陳微遠坐在輪椅之上,看著血海漸漸遍布四野。

自從他看到魔尊抱著葉雲瀾從陣法闖出, 最後卻倒在地上時,他面前笑容便沒有再消退。

旁邊有天機閣弟子匆匆過來。

「閣主, 這是怎麼回——?為何此番你通知我們過來之前,沒有算出此地會有魔門所布置的血祭陣法?」

其實自血祭陣法顯露真形,隱隱與之前太古煉魔陣勾連相通的時候, 精通陣法的天機閣眾人便有了許多猜測。

只是沒有人願意第一個站出來質問陳微遠罷了。

他們怕得到令他們悚然的答案。

陳微遠道︰「你們不是已經看出來了麼?為何還不敢信。」

天機閣弟子神色驟變。

「閣主,太古煉魔陣是您親手所布的陣法,可而今顯現的血祭之陣卻與太古煉魔陣勾連並提供力量, 難道這也是您的手筆?」

而另一個年長些的天機閣長老胡須震動,斥責道。

「血祭之陣會將人生魂拖入陣中, 遭受血祭煉魂之苦,並掠取其魂魄之中的力量,使得陷入陣法的魂靈永世不得超生, 這是天道不容的邪惡陣法!你如何會做出此——?」

陳微遠神色不變。

他平靜道︰「天地大劫將臨,我已經算到人世的盡頭。而今不過只是讓這一日盡快到來,令眾生免受流離之苦,又有何錯處?」

天機閣弟子不敢置信,卻依然抱著一絲希望問︰「閣主,你這麼說,難道這陣法,當真是你所布置?」

而旁邊長老已經氣得臉色發青,張嘴怒斥。

「陳微遠,先時你取出族中星盤,說欲行有關全族存亡之大事,卻將之遺落,白白耗費族中底蘊。我等念在你是全族之中唯一一個血脈返祖之人,並未對你降下責罰。而今你說要布太古煉魔陣,將天地大劫之源頭掐滅于此,我們也都相信,盡力配合你之所為。可而今你又做了什麼!血祭陣法一旦成型,匯聚血氣沖破界膜,你當置此界生靈于何地!你將置我們的信任于何地?」

陳微遠道︰「長老說笑了。你們之所以相信我,不過只是因為上任閣主的推算,還有我血脈返祖之故。你們只期盼我能帶領你們渡過天地大劫,因而自出生起,族內所有教導,便令我——以陳族為先。只不過而今我已累了,便想尋求更加輕松的解決辦法罷了。你們若是信我,何不如一信到底,何必來此質疑。」

「更輕松的解決辦法?你親手布下血祭大陣想要沖破界膜,莫非,莫非……」陳族長老說著,已經氣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你怎敢與域外天魔勾連……」

陳微遠︰「天地如爐,紅塵如獄,你我皆是螻蟻之身,浮萍一命,是生存還是毀滅,其實都並無不。苦苦掙扎,又有什麼意義?」

陳族長老指著他,「你、你……」口中驀然噴出一口血,竟是被活生生氣暈過去。

「陳師兄,你方才所言皆是真?」

忽有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陳微遠轉頭笑道︰「清月?正好空暇,不如過來與師兄一起看看風景。畢竟以後想看,恐怕便沒有機會了。」

徐清月卻已拔劍出鞘。

「陳微遠,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身後跟著許多覺察不對過來詢問的修士。

個個都對陳微遠怒目而視。

原本對于魔尊的仇恨和怒火在得知被利用之後,已經通通轉移到陳微遠身上。他們上前將陳微遠五花大綁。

陳微遠沒有逃。

他而今連腿都沒有,憑著一副經脈堵塞難以修行的殘軀,本就逃不出去。

逃不出去這里。也逃不出這天地的囚牢。

那麼,就一起毀滅吧。

半空之中。

有扭曲的陰影在遠離天劫的地方成形。

有人忽然驚聲尖叫。

「這、這是什麼怪物——不、不要吞噬我!」

蜃魔王感受著從四面八方匯聚到自己身體的力量,張開雙臂,發出了快意笑聲。

力量節節增長,早已沖破蛻凡,朝著踏虛之境攀升,而借助血海之力,只要他凝結出天魔之域,在天魔域,他便能真正到達踏虛,此世無人能敵!

一群螻蟻。

他輕蔑地瞥了一眼在血海之中浮沉的人類。

又望一眼天邊遙遠處凝結的雷雲,心中輕蔑更甚。

葉雲瀾即便能夠渡劫蛻凡又能如何。

依然不是它對手。

到時候,魔尊的軀體依舊是他的,而葉雲瀾既然如此不識好歹——他必會讓對方哭著跪在他面前求饒,或者連求饒的機會都不給。

猙獰的陰影在天空蔓延,但凡被陰影糾纏的修士軀體都會被貫穿,拉入黑暗之中被嚼碎,只散落出白森森的骸骨。

這番情景讓修士們悚然懼怕。

想逃,然而血祭之陣將這方天地籠罩,他們如被關在甕中,只能如無頭蒼蠅亂撞,就連籠罩著太古煉魔陣的流明山都無法避免,到處是慘嚎之聲。

奔逃之中,修士們忽然發現,整片天地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葉雲瀾正在渡劫的那片山脈。

于是人群紛紛如——飛蛾一般向著葉雲瀾所在之地奔赴,卻又不敢靠得太近,怕引得雷劫傷到自己。

為了爭奪僅剩不多的落腳之處,不少修士竟然又開始廝殺起來。

這一回,已不——正魔,只論自身利益。

轟隆——!

又是一聲巨大的雷鳴,打碎了周圍喧囂廝殺之聲。

可怖天雷發瘋一般朝著葉雲瀾降下。

淹沒山頂的白光讓人無法看清他的模樣。

只有一股越發凌厲的氣息,在天劫的淬煉之中灼灼高漲。如一輪正在升起的曜日。

太古煉魔陣中。

落在葉懸光手邊的妖凰劍忽然震動起來。

雷劫依舊不斷擊落。

一直到了九九之極數,雷劫才終于停止下來。

無數修士目光注視之中,葉雲瀾緩緩從雷光中走出。

他白發披散,一襲沾血白衣在風中獵獵,手握修羅劍,金眸漠然,仿佛天神降世,高高在上,俯瞰人間。

可他背上卻背負著一只漆黑的、污穢的魔。

然而眾人現在已經不關心他背著的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只魔。

絕境之中,他們只是滿心期盼,葉雲瀾是否能夠將血海之中的怪物解決,是否能夠將他們拯救于危難。

蜃魔王陰影從不遠處浮現,語聲輕蔑。

「人類,你可真是令本王苦等。既然渡劫已畢,而今便沒有東西能夠再阻擋本王對你出手。若你有自知之明,便乖乖投降,本王尚且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葉雲瀾沒有回答。

只是抬眸。

掣劍。

劍光如電。

蜃魔王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手。

還未成型的陰影被忽然劈散,刺耳咆哮之聲響徹四野。

「人類,不過剛突破蛻凡,你莫要太過囂張!」

便見血海翻起怒濤。

有天魔之域漸漸——型。

葉雲瀾低眸看,忽然再度出劍。

帶著寂滅死亡劍意的劍氣橫掠過天地之間,直直擊往血海之中一個點,還未成型的天魔之域竟轟然潰散,一個人影忽然從血海中竄了出來。

是蜃魔王。

蜃魔王語聲沉沉,漂亮的臉上神色扭曲。

「又一次了。你究竟是如何能夠看出我天魔領域之中的破綻?」

本不屑區區蛻凡,而今蜃魔王心中卻生警覺。

葉雲瀾和他想象之中蛻凡修士不太一樣。

不一樣在哪里,他一時間說不清。但是對危險天生的感知,讓他戒備起來。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葉雲瀾已經再度出劍。

這一次,他的劍光與之前兩劍都不一樣,並不璀璨,而很黯淡,黯淡得仿佛要入深夜里。寂滅深邃,無聲無息。

卻在頃刻之間已到蜃魔王面前。

蜃魔王瞳孔緊縮,竟從一劍之中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他終于意識到什麼,猙獰道。

「不對,你的劍道境界——」

劍光橫掠,穿透了蜃魔王身軀,將之頭顱斬落。

黑霧在頭顱和軀干兩處相連的地方翻涌,想要合攏,卻怎麼也合攏不起來。

大意了。

蜃魔王想。

「沒想到這片天地居然還有這樣的異類……」憑借劍道境界,以蛻凡之身竟能觸踫踏虛的境界,這樣的人物若是成長起來,必定是天魔一族的巨大威脅。

然而現在想這些無用。

眼見葉雲瀾便要繼續出劍,蜃魔王已經有些慌,它連忙驅使著半截身體抵擋住葉雲瀾攻擊,又驅動僅剩頭顱的一半朝著血祭之陣外快速飛掠。

葉雲瀾劍道太過詭異,寂滅死亡的氣息,竟然能夠將天魔之體的再生之力也破除。

天魔之體絕大部分都是由魔魂構建,失卻這縷——神,他的本體也會受創,必須要盡量保全。

葉雲瀾沒有有將目光投向那個逃跑的頭顱,而是揮劍朝向他而來的半截身體斬下。

一式「驟雨」。

那軀體在頃刻之間被寂滅劍意分為無數的碎塊,再也無法合攏,最終消失所有生機,落于血海之中。

而另一個逃跑的頭顱朝著流明山方向逃去,已經快要逃出十里之外。

眼見葉雲瀾已追不上。

蜃魔王松一口氣。

卻忽然听到虛空之中一聲冷喝。

「——劍來!」——

音落,便有一聲嘹亮的鳳鳴便從流明山中響起!

一——血紅羽劍沖破太古煉魔陣阻隔,化為赤色飛虹,如——鋒利的箭矢飛來,貫穿了蜃魔王的頭顱。

太快了。

蜃魔王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躲避,頭顱便被妖皇劍釘在山壁之上。

在分神即將消散之際,蜃魔王目光依舊不敢置信。

「怎會……」

它——沒有說完。

另一——更加戾氣森森的長劍便將他頭顱再次穿透,攪碎。

葉雲瀾手持修羅劍,漠然看著鮮血順著岩壁往下淌落。

血海周圍,無數道修魔修的目光都在注視著他。

或敬畏,或恐懼,或是不敢置信。

仿佛是在看一個神。

又像在看一個魔。

他將修羅劍從岩壁中抽出。

而妖皇劍跟隨在他的身後飛舞。

他去到流明山頂。

陳微遠已被道修們五花大綁在樹干,半截身軀離地,模樣十——狼狽。

因為方才血海驚變,道修們都四散逃離,反沒人在此管他。

他看向葉雲瀾。

「雲瀾,你來了。」

葉雲瀾揚起手中修羅劍。

劍指陳微遠。

陳微遠感覺死亡迫近,臉上卻反而露出一點微笑。

「雖知你境界很高,但連天魔王的——神也無法阻擋而今的你,實在教我驚訝。本來,我已打算等你死了,便讓自己和這片天地與你共葬。」

「不過,能死在你的手中也算解月兌。」他看著葉雲瀾背後魔尊軀體,笑容愈深,「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雲瀾,這盤棋終究還是我贏了。」

葉雲瀾︰「你沒有贏。」

陳微遠道︰「雲瀾,即便你此刻殺了我,一切都已不可挽回。魔尊已死,而血祭陣法已經開啟,界膜受到沖擊,天地大劫必將提前。天淵很快便會打開。你縱然能夠憑借劍道境界殺蜃魔王一個分神,又如何能夠對抗它本體?你我終將都會死——一時之先後,沒有必要。」

葉雲瀾︰「陳微遠,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自信?」

陳微遠道︰「若能夠料——于前,自信也並非壞處。」

葉雲瀾︰「我沒說過要親手殺你。」

陳微遠笑了,「你不殺我?那便更好了,雲瀾,看來你還是顧及我們曾有過的夫妻——,我們還有一段時間,可以攜手——游,看看這天地終結之前的風景。」

葉雲瀾漠然打斷道︰「我只是嫌親手殺你,會髒了他的劍。」

陳微遠神色有了些許扭曲,很快便恢復,道︰「一個已死之人,劍髒還是不髒,他又如何清楚?雲瀾,你著相了。」

葉雲瀾並不想和他辯這些似是而非的道。

他覺得髒,那便是髒。

陳微遠渾身上下每一寸,都讓他覺得骯髒扭曲。甚至比起魔尊,眼前這個人,更像是一個毀滅眾生的魔。

他道︰「這片血海由你而開,自也該由你而終結。」

陳微遠忽斂起臉上笑容。

「你想做什麼?」

葉雲瀾︰「送你去陪它們。」

他——中的「它們」,指的是血海之中的無數冤魂。

劍光劃過,陳微遠的身體落在地上。

他沒有了雙腿,即便自己沒有被繩索束縛,也無法奔逃。

葉雲瀾眼眸之中金光流淌,意念一動,妖皇劍便從他身後飛出,穿過了陳微遠後背衣物,將他懸吊在劍身之上,往著血海之中飛去,停在血海上方。

像是將一塊肥美的女敕肉送到了鬼魂的嘴邊。

陳微遠面色青白。

近在咫尺的冤魂惡鬼向著他不斷伸手,上下左右,皆無處逃離。

無數逃得一命的修士都在遙遙看他,好似在看戲園里的猴子。其中包括曾經敬仰遵從他的天機閣弟子。沒有人來救他。

堂堂天機閣主,何時落到過如此狼狽的時候。

他想過被葉雲瀾殺死。或者死在天魔王的手上。這並沒有什麼。這片天地終歸都要滅亡,而他一生算盡天機,能有一個快意的死法,也算坦然。

便像前世他自盡于星盤之前,卻依然留下一封信箋,告訴葉雲瀾,他贏了。

背後的衣物承載不住他的重量,忽然傳出破裂之聲。

他墜向血海。

「不——」

有力量從他神魂中散發出來。

凝聚神魂的血脈力量阻擋著鬼魂們的侵蝕。

葉雲瀾聲音淡淡在他耳邊響起。

「我將以你之魂,鎮壓血祭之陣。你將為鬼魂與天地溝通之橋,日日受萬人踐踏之苦,受鬼魂撕扯之痛,直到血海怨氣被天地消弭,方可解月兌。」

無邊金光忽然從妖皇劍劍身之上爆發而出,透著炙熱神聖的力量,仿佛從遙遠太古而來。漫天烏雲被金光沖散,而方圓百里的血海竟然在金光壓制之中慢慢往地底回流。

陳微遠的身體漂浮在血海之上,竭力抵抗,卻依然被遠遠超越他血脈之力的金光燒融化——一層薄薄的神魂清光,覆蓋于整片血海之上,陳微遠的神魂意念掙扎不休,卻終究難以抵抗這種可怖力量,神魂連——血脈之力被徹底融散重鑄。

最後,血海和清光都滲入地面。

天光大亮。

葉雲瀾從半空之中落地,踩在已經恢復原樣的土地之上。地下有人的神魂意念仍在哀嚎不休。

只不過已是徒勞。

「陳微遠,我要你在這里看著自己如何滿盤皆輸。」他漠然道,「你視蒼生如棋子,而今蒼生視你如螻蟻。」

血海已經隱沒,無數躲藏著的修士從隱蔽之處走了出來。

他們紛紛落到了葉雲瀾不遠處,卻猶豫著不太敢往前。

葉雲瀾沒有看他們一眼。

只執劍轉身。

背著身後之人一步一步往魔宮走。

風吹動他臉頰白發。

身後有人呼喚他的稱謂,先是一聲,而後連——一片。

喧囂狂熱的聲浪如——奔涌潮水,仿佛要將他留在人間。

他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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