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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三六 風暴前夕(3)

剛剛審完李老翁的案子,將回春堂的幾百兩銀子落實到腰包,縣令正覺得神清氣爽,忽然看到陸瑞從人群中大步走出來,不由得心頭一沉。

作為一縣之長,對縣里格外惹眼的人物,他當然認識。

這個陸瑞雖說出身小門小戶,但向來有才名,國戰前縣試府試都是頭名,名噪一時,若非國戰陡然爆發,早就去了京城參加會試,中進士那是十拿九穩。

陸瑞以性格剛烈、嫉惡如仇著稱,最是喜歡打抱不平,替窮苦百姓出頭,北胡佔據河北的時候,因沖撞蠻子被下了獄,若不是踫到蕭燕行仁政,早死了。

國戰結束,他從牢里出來,脾性絲毫不改,常常為了縣里百姓的事,到公堂上來給縣令難堪。若非忌憚對方有功名在身,聲望不俗,縣令早就弄死了他。

不過對方到底只是個士子,沒有官身,縣令還不至于真怕了對方,連貪污受賄都不敢了。易城是州治所在,上面有刺史壓著,陸瑞能鬧出什麼大動靜來?

此時,听到陸瑞說要告自己,縣令差些氣笑︰「陸瑞,你告本官什麼?」

「告你欺上瞞下、恃強凌弱,告你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告你謀財害命、無惡不作!」陸瑞昂首向前,走得步步生風。

他一邊厲聲大喝,一邊竟然從袖子里掏出一份早就準備好的狀紙呈上,「共計大罪八項,余罪十九項!縣令大人,此案你敢接嗎?!」

縣令嘴角抽了抽,沒想到陸瑞竟然來真的,還把事情搞得這麼大,一時有些下不來台。

狄柬之跟張仁杰也沒想到陸瑞會有此舉,陸瑞雖然有功名在身,畢竟還不是官員,自古民不與官斗,依照大齊律法,民告官首先已是有罪。

這陸瑞莫不是腦子壞掉了,竟然跟縣令告縣令自己?

公堂外的百姓一陣嘩然,有滿面興奮迫不及待要看熱鬧的,有為陸瑞的勇氣大聲叫好的,也有起哄陸瑞這是在耍猴逗樂的。

「肅靜!」

縣令用力一拍驚堂木,借著這個動作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後不打算再給陸瑞說話的機會。要是讓對方繼續鬧騰,局面就會真的難以收拾。

他看向陸瑞︰「本官治理一縣,公務繁忙,沒閑心陪你瞎扯,速速退下,否則本官必治你咆哮公堂之罪——退堂!」

說著,縣令站起身就要離開。

公堂前的百姓噓聲四起,陸瑞則搶先一步,擋在縣令面前,用狀紙攔住對方去路,「民有冤情,父母官焉能不聞不問?狀紙在此,大人豈有不受之理?!」

縣令大怒,低沉著臉咬牙切齒︰「陸瑞,你不要仗著跟刺史大人有幾分交情,就在本官面前胡作非為,像你這種鬧法,刺史大人也不會保你!」

言罷,大手一招︰「來人,把他給本官叉出去!」

兩名差役聞聲上前,手中水火棍往陸瑞胸前一插,同時用力,差些將陸瑞給掀翻。

這時,公堂上響起一聲不怒自威的呼喝︰「縣令大人,小民有冤情,請大人暫緩退堂,為民做主。」

這聲呼喝雖然不大,但穿透力極強,震得縣令心頭一驚,他循聲望去,就見狄柬之走了出來。

縣令想都不想,吩咐衙役︰「無論是誰,敢沖撞公堂,一律叉出去!若有反抗,先打三十大板!」

話音未落,他腳步加快,竟有幾分落荒而逃之意。

縣令已經察覺到事情不對。

陸瑞今日的舉止荒唐而又反常。

跟陸瑞同來的那兩個男子,明顯氣度不俗,而且修為深厚連他都看不透,眼下見對方有詰難的意思,縣令哪里還會在猝不及防的情況,跟對方糾纏不清?

先回二堂,派人弄清楚緣由才是萬全之策。

「皇朝律法明文寫得很清楚,如有百姓鳴鼓喊冤,則官府必須立即受理,若在白日,當開堂審案。縣令大人連皇朝律法都不顧了?」

狄柬之的喝問聲,讓縣令不得不停住腳步。

他看了看狄柬之,又看了看張仁杰,這兩人哪怕只是尋常站著,都有淵渟岳峙之氣,顯然不僅時常發號施令,而且不乏一身正氣。

想到刺史透露的最近朝廷風聲,縣令左右為難,末了,只能硬著頭皮回到公堂上。

「堂下何人,見官為何不跪?報上名來!」縣令勉強維持氣度。

「在下狄明,乾符七年在陝州府試中得到秀才功名。」狄柬之的確是乾符七年中的秀才,而有了秀才功名,就可以見官不跪。

「你有何冤情?」縣令冷著臉問。十幾年前的地方秀才,他哪里知道真假?既然對方只是個秀才,他也就不必顧忌太多。

「在下並無冤情,在下只是狀師。」

有了秀才功名,就可以做狀師,狄柬之首先叫出車夫,當眾大致說了情況,而後義正言辭的道︰

「此事發生在城門處,案情清楚,人證物證俱在,還請縣令大人做主。」

縣令雖然覺得狄柬之等人氣度不俗,但仔細一想,覺得對方不應該有什麼顯赫身份——若是有顯赫身份,誰會悄無聲息來這,不顧官場規矩找他的麻煩?

冷靜下來之後,縣令知道自己該怎麼處事了——必須維護官府權威不受脅迫︰

「差役處事不妥,難辭其咎,不過車夫乃是自殺,不是差役殺的人,不該由差役承擔責任,本官判處差役革職,退回十兩銀子!」

此言一出,圍觀百姓立即炸開了鍋。

官府認牌的事,讓所有車夫都受其害,且已有多名車夫自殺,結果就叛了個今日當事的差役革職,官府認牌不受影響?車夫的命就這麼不值錢?

狄柬之忍著怒火︰「這不是差役個人之事,而是官府巧立名目魚肉百姓,如此判決何異于縱容?」

縣令一本正經,公事公辦︰「休要糾纏,審案當就事論事,怎能就此說什麼魚肉百姓?本官稍後會下令,整頓相應事宜,確保這種事情不再發生。」

說到這,他老神在在起來,用眼神示意狄柬之︰你還想要什麼?總不能讓本官不做縣令吧?總不能把易縣的官吏都換了吧?這才是可笑的想法。

張仁杰拉住要發怒的狄柬之,讓他暫且息怒,他把在城中遇到的老嫗、少年書生,還有那位給孩子上戶籍的人叫了出來,讓縣令也判判這些事。

縣令的判定很簡單。

老嫗一定是少年書生撞的,後者需要賠錢,理由跟老嫗說的一樣︰人如果不是少年書生撞的,他為何要扶人?這不符合人趨利避害的本性!

而且少年書生沒有人證——狄柬之、張仁杰過去的時候,事

情的前半段已經發生,沒有人看到老嫗是怎麼倒下的。

至于上戶籍的事,那可能是某個差役一時利欲燻心,跟那個地痞勾結,兩人串通一氣,絕不關官府的事,亦絕對不可能是官府為了撈錢而想方設法。

查到個人處置個人即可。

狄柬之在進縣衙的時候,就對縣衙吏治的黑暗十分不滿,此刻終于忍不住︰

「大人斷案,只說趨利避害,全然不顧聖人教誨,心中道德何存?以利害治理地方,而不知匡扶正氣壓制邪惡,這是不施教化!

「且大人又對官吏多番庇護,心中只有官吏榮辱而無百姓生死,易縣還能有什麼道義可言?大人如此為官,是在誤國誤民!」

縣令惱羞成怒,冷笑不迭︰「咆哮公堂,不敬朝廷命官;胡說八道,蠱惑百姓人心;毀謗污蔑官府,用心險惡;尋釁滋事,擾亂治安,影響惡劣;

「以上四條,條條觸犯律法!

「來人,給本官捉拿下獄!」

狄柬之氣得渾身發抖︰「你敢?!」

縣令站起身,輕蔑的看著狄柬之,他現在愈發確定對方沒什麼來頭了,否則怎麼會對地方官府撈錢、斷案、處事的潛規則如此不理解?

「本官為皇朝治理地方,首先要注重的,就是朝廷權威,你等視尊卑秩序于無物,與刁民無異!本官現在有理由懷疑,你們跟那些禍亂州縣,沖擊官府搶奪糧食的賊寇有關系!

「來人,立即捉拿!」

眾差役齊聲應諾︰「得令!」

眼見此情此景,車夫、少年書生無不是面如死灰,公堂外的百姓俱都驚慌無措

縣令下令捉拿狄柬之等人前,陸瑞在縣衙別院見到了易州刺史。

他是被對方的人隱蔽叫到此處的。

縣令說得不錯,陸瑞跟刺史有交情。

昔年陸瑞中了易縣童生後,在易州求學時是官學的六十名學生之一,對方則是八品經學博士,也就是他的先生,兩人近乎朝夕相處數年。

國戰爆發,刺史跟著官府南奔,期間因為能力出眾不斷升遷,國戰結束,對方再回易州已然是一州刺史。

正因兩人之間的關系,易縣縣令從來不敢對陸瑞太過分,而剛剛哪怕是在公堂上,听到刺史派人來叫,陸瑞也立即過來相見。

見到陸瑞,刺史的第一句話便是︰

「汝賢啊,被巡查使當刀使了。他們就是想在易州鬧事查案,撈取自身政績回朝受賞,有你打頭陣,他們就有了由頭,事情可以做的滴水不漏。」

汝賢是陸瑞的字。

「巡查使?」陸瑞故作驚訝,明知故問。

刺史嘆息著道︰「朝廷巡視各州的官吏,兩個油鹽不進的家伙,為了自身政績前途,可以六親不認的存在!國戰之前,倒在他們手里的官吏就多不勝數。

「如今他們來了易州,又踫到你大鬧公堂,這回我怕是在劫難逃。

「汝賢,眼下只有你能幫我了。」

他到底是刺史,閱歷見識不是縣令可比,從狄柬之等人在城門處帶著車夫進城,他就得知了對方的行蹤,再綜合對方後續的所作所為,已是篤定對方的身份。

所以他趕緊過來,隱蔽做些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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