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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旭︰「…………胡說什麼呢, 我對城主你極為尊敬的。」

「是是是,仙君頭回見面就想與我做正事。」

媱姬好笑地說道,「必定是十分尊敬我的。」

蘇旭佯裝委屈,「我讀竹簡的時候就覺得城主是個英雄, 換成我在那時未必有如此勇氣。」

對方微微搖頭, 「你若是當真害怕,必然不會將你那個師弟推下埋骨之淵。」

蘇旭苦笑一聲, 「其實在白沙城里, 你說那人是妖族, 我已經猜到恐怕是為了幽山君復仇而來,你又說那人實力極強,我就覺得十有八九是魑靈王親自來了——若是他真要報喪子之仇,絕不會殺了我而放過我的同伴, 說不定會先讓其他人死在我面前。」

「他並沒有那麼容易被殺死, 而且當時你們在里界邊緣,他若能舍棄那皮囊, 力量應該處于巔峰, 連妖王都要忌憚——」

媱姬停頓了一下, 「但他竟任由你將他推了下去, 要麼他特別相信你, 要麼他就是不願在你面前暴露真身。」

蘇旭嘆了口氣,「倘若我說兩者可能都有,你會否覺得很奇怪呢?」

「那也是我的領地附近,我很清楚發生了什麼。」

媱姬平靜地道︰「他對你心存愛慕,你並無同樣的心意,卻也不願利用他罷了。」

听上去確實就是這麼簡單。

不過當時的場景,蘇旭每每回憶起來還歷歷在目。

她站起身來, 走到一旁掃視地上的血跡,青青綠草間僅剩一點血痕,甚至連殘渣都沒有,可見是被連頭帶尾地吞掉了。

這里若是大荒,又在中境與東境交界的森林處,周圍必然有許多妖獸出沒,對于尋常人族而言十分危險,興許睡一覺就會被吃得干干淨淨。

然而對于妖族來說,被偷襲也並不奇怪。

不同的妖獸妖族之間,貓妖吃鼠妖,狼妖吃兔妖,都是司空見慣之事。

想到媱姬守在自己身邊將靠近的妖族妖獸都吃了個干淨,蘇旭低聲向他道了個謝,「莪山君將我們送到了這里?她可有說過——她為何覺得我會是她的女兒?」

那是真的麼?!

蘇旭有些困惑地想著。

雖然父親曾說母親並非濫情之人,然而她知道父親的性子,哪怕對陸月嬋那賤人,他也只是風輕雲淡地一語帶過,沒有說半句埋怨之詞。

莪山君性子風流又,只看夜雪閣船上那些狐妖就能猜出幾分。

不過,倘若真是這樣,母親回到大荒十數年不與父親相見,仿佛完全忘了有這麼一個人——這就得到解釋了。

至于母親的形象是否會因此幻滅——蘇旭本來也沒有太多期待,考慮到那人的表現。

媱姬回憶道︰「她說她有許多兒女,大部分她都沒不知道如今身在何處,也有些是在中原出生的,她還說她可以確認你與她是血親。」

听上去倒是十有八|九,然而也未必沒有別的可能。

蘇旭暫時放下了這樁事,時至如今,就算她確定了莪山君是自己的生母,也沒什麼可做的——難道還找到那人給她一拳麼?!

「韓曜,就是那個被我推進埋骨之淵的人,先前你說他是霧魔。」

蘇旭其實也曾讀到過關于霧魔的記載。

然而她很難將韓曜與那些文字直接聯系到一起,因為游記上描述的霧魔,就是一團團形態模糊的黑霧而已。

游記上並未說過他們可以變成被吞噬之人的模樣,只說他們是「具有靈智」,並非如同那些僅僅被本能支配的骷髏和火焰一樣。

所謂有靈智,就是他們可以思考,他們在對陣妖族和人族修士時,並非只是一味進攻,他們會躲閃,會模仿,甚至還有戰略。

然而那位秦前輩只是親身體會過和霧魔交手,除此之外,她並不知道這些東西可以變成真真正正的人族。

不,不一定是變的。

蘇旭說不清這是怎樣的感覺,但她就是覺得韓曜沒有騙自己,或者至少關于他的過去——比起他是一個吃了人族後偽裝成人族的魔族,她更相信對方是一個如同自己一樣的混血。

雖然游記中並未載錄關于魔族與人的混血該是什麼樣子。

不過,如果都是韓曜這樣,那除非長期相處,而且對方有意暴露一些特殊之處,否則確實無法被其他人發現。

除非是妖族感應到他們的氣息,而且這妖族還必須能分辨出那種厭惡源自何處。

「他的氣息和霧魔幾乎一模一樣,然而霧魔侵蝕妖族或人族的□□,被侵佔之人也會被吞噬魂魄元神,變成行尸走肉,故此霧魔能支配這樣的身體。」

這是平庸的霧魔。

倘若是那些道行更高的霧魔,他們會徹徹底底吞噬掉一個人,字面意義上將獵物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然後,他們能變成任何一個被他們吞噬過的人,甚至能得到部分記憶,連靈壓也仿得幾乎一模一樣。

媱姬一邊講著一邊說起自己曾有個男寵,在戰斗中被吃得干干淨淨,那霧魔變了模樣偷襲了自己。

「我傷得很重,險些被它也吃掉。」

他沉吟一聲,「但我也說不清最終是我吃掉了它,還是它吃了我,我得到它的記憶,所以才能給你講述這些——或者比起記憶那更像是一些經歷,因為當中並沒有感情。」

蘇旭頓時明白那魔族就是他最終化龍的原因。

也是他從妖族成為了半妖半魔、或是更近似于魔族的存在的原因。

霧魔們在外表上看並不算特別恐怖,若是一定要比的話,它們比骷髏魔兵都要和藹可親,甚至一部分妖族都更加面目可憎。

然而它們確實有著極具威脅的力量。

蘇旭拉住他的手,指尖擦過冰冷的鱗片和鋒銳的鉤爪,「你為什麼不是你呢?你記得一切——」

但是毫不在乎。

有一瞬間,蘇旭突然意識到,對方那些漠不關心並不一定意味著徹底放下。

不過,她不曾見過那個在謝家受到切磨的蛇妖。

也不曾見到每日與男寵廝混最終卻為城獻身的城主。

她認識的是白沙城漫天風雪中、憂郁又迷人的妖龍,只要對方依然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是妖族還是魔族又有什麼區別呢?

蘇旭倒是並未忽略假如對方是魔族,可能會將自己當做食物的情況。

但是換句話說,妖族之間也是弱肉強食,人族修士間亦會互相殘殺。

只要他能保持理智不會突然發瘋就行了——事實上高等魔族好像都不會這樣,所以也沒什麼可擔心的。

「莪山君還說了什麼呢?」

「她將你我帶到這里就消失了,說接下來如何由你決定,若你想要見她,就去一趟萬翼天宮,離火王不日即將設宴,所有能飛上九重殿的妖族都會有一席之地。」

蘇旭心道那地方肯定不好進去。

不過有這句話,她倒是起了幾分好奇和好勝之心,「既然沒說只有鳥妖才能去,那若是你沒有事的話,我們可以一同去看看?」

媱姬欣然同意,「我也有許多年不曾回到大荒了。」

「對了,你說白沙城消失了,里面那些修士如何?」

「還活著的那些,我都將他們扔出去了,死掉的大概就變成魔族了吧。」

「……」

慕容遙應當是前者吧。

媱姬似乎看穿她的想法,「你那同伴也還活著,不必擔心。」

蘇旭松了口氣,轉身飛到高坡上,俯瞰著郁郁青青的山林,滿目青翠綿延數十里,一直消失在視野盡頭。

四周皆是類似的景象,她干脆掏出了地圖。

那是一副精致繁復、色彩繽紛的手繪畫卷,依稀勾畫出大荒五境的分布,其間又有江河湖海崇山峻嶺,都畫得細膩無比。

地圖中間偏右的位置,在連綿青山中,有一個晃動的白色光點。

那昭示著地圖,或者說手持地圖之人,所在的地方。

「有一處名為仙緣台的空中之城,浮于九州之上,每年開放一回,唯有身具靈力之人才能看到,且只有名門正派的弟子方能進入。」

蘇旭晃了晃手中的地圖,「里面有一應買賣各類法器材料之處,通常那些想要去獵殺妖族妖獸之人,靈力差些的只在邊境活動,用不到這東西,但凡敢深入大荒的,都有些真本事,故此這大荒的地圖賣得極貴。」

她買下卻是因為覺得自己早晚要來一趟大荒。

這地圖上並未標記妖城的具體位置,只是大致分出了東西南北中五境。

蘇旭已知道自己身處中境和東境之間的山中,向東是橫山王的地盤,向西就是離火王的領地。

據說,鳥族中的大妖們各有自己的妖城,數十座妖城有的位于地面,有的浮于空中,宛如群星般環繞著中境最中央、懸浮于蒼穹之上的建築群落,萬翼天宮。

萬翼天宮幾乎是整個大荒最容易尋找位置的妖王洞府了。

它高高盤踞在一座名為妄城的妖城之上,隱沒在重重雲霧之中,頂端直通九霄深處。

蘇旭對這些地方一無所知,媱姬曾經也只是一個在南境水澤里的蛇妖,然而他們只需對照地圖的位置,兜兜轉轉了幾日,也尋到了妄城所在。

「……」

她頭一回見到這麼多的妖族聚在一處。

而且鳥妖更是多得數不清,有些大搖大擺地露出羽翅,有些則是半人半鳥的模樣——上面人身下面鳥身的居多,還有少數是反過來,看著更加奇怪些。

還有很多干脆就是完完全全的妖身,或大或小的禽鳥,開口說話竟也不顯得過分違和。

中境一貫晴朗溫和,天上驕陽灑落滿城,將各色斑斕艷麗的羽毛照耀得熠熠生輝。

蘇旭引起了少部分鳥妖的注意,也許是她的氣息不太多見的緣故,接連有幾個鴉妖猶疑著看向她。

他們似乎想上來搭話,然而又不確定她是否是同類。

媱姬隱去了頭上的龍角,兩人慢悠悠地牽著手逛街。

這里不同于人族的城鎮,城里沒有太多商鋪,故此主街極為寬敞,也沒有馬車行駛,道路正中和兩側花團錦簇,綠樹成蔭,並有一條清澈河道環城而過,水中綠荷芙蕖相映,五彩的游魚嬉戲。

「我還以為這里只有鳥妖。」

媱姬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

前面有零零散散幾十個妖族。

蘇旭見了一大堆鳥妖,隱隱約約能感受到他們有些相似的氣息。

然而這不像是當日在夜雪閣花舫上,那些狐妖們歸根結底都是狐狸,鳥妖們從燕雀到鷹隼再到野雞水鴨鴛鴦,差得太多了。

「咦?你說前面那些人當中有不是鳥妖的?」

「左邊那一對小情人必然是獸族,離我們最近的那一群都是魚族,街角那個站著發呆的是要麼是花要麼是草——」

蘇旭訝然看去。

那些妖族的靈壓都很穩固,他們能完美地維持人身,沒有半點外貌上的破綻,顯然個個實力都不遜色。

她想了想就了然,「他們九成是來向離火王投誠的,先前莪山君不是說離火王要開宴,但凡能上去的都可列席——話說究竟該如何呢,難不成直接向上飛?」

蘇旭仰起頭望著妄城上方,層層飄渺雲霧浮涌似海,依稀露出幾分模糊的巍峨輪廓。

傳說中鳥妖們的聖地。

「這里有一層結界。」

蘇旭不太確定地道,「難道要直接撞開?但我听說若是在城里做這種事,或是主動與人干架,都算是對城主的挑釁,或者某些城主會理解成邀戰。」

「你從哪听說的?」

「我有師弟混跡大荒也有些年了。」

蘇旭停了停,「好吧,他們過去是我師弟,後來謝無涯尋了個由頭,給他們一個誅妖的任務,他們搞砸了,就此被趕出宗門了。他們都是妖族。」

媱姬似乎也不奇怪,「你認為他是故意的?」

他雖然這麼問著,但情緒並無變化,完全像是談起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他必然是。」

蘇旭想起這個就覺得可笑,「我的師弟師妹們個個都有些悲慘經歷,我那兩個師弟都是因為一伙修士追殺一個妖族而殃及池魚,他們比其他人更加憎恨濫殺無辜的修士——你猜那次任務是怎麼回事?」

其實並沒什麼特別的,類似的事也不是第一回。

無非就是宗門收到消息,某處洞窟有妖族群聚,或者城鎮里有妖族作惡,然後派出一些人前去查探,若是真的就順便除妖。

「我那師尊極為清楚我師弟們的經歷和性子,而且他恐怕也知道,那所謂的妖窟,只是一處荒廢的村落,里面有一窩貓妖落戶,個個都是些老弱病殘,唯一一個能打的還懷著身孕,產後又必定虛弱。」

萬仙宗宗主日常閉關。

當時處理這樁事的是斬龍峰的某位長老,將任務分給了幾個弟子。

然而類似的任務回到宗門是能換大筆靈石的,故此他若只將差事給自己的徒弟,旁人難免嚼舌頭,然而他又確確實實有這私心。

「謝無涯恐怕也知道他如何作想,當即喊來我七師弟和八師弟——那長老自然樂意得緊,畢竟我師尊對徒弟們都大方,我們誰都不缺靈石,根本不稀罕和別人分,就算去分也絕不會斤斤計較,或者非要佔那一點子便宜。」

何昔和陸晚當時還是二十出頭的小青年,他們倆經歷過家破人亡,比其他人多了幾分城府,然而終究銳氣正盛,且做事依然會沖動。

蘇旭並未親眼見到當時的場景。

等到她接到求援,看到兩個幾乎被自己拉扯大的孩子傷痕累累時,陸晚一邊連聲向她致歉,一邊抹著眼淚訴說了那情景。

——貓妖護著孩子們苦苦求饒,卻被那些滿臉憎惡、又目露貪婪的斬龍峰弟子數劍穿心,還將血淋淋的皮毛扒了下來。

待到他們兩個趕過去的時候,那些人正在對尚未能開口說話的貓妖幼崽們下手。

幼小的貓崽們毛絨可愛,卻在恐懼中瑟縮成一團,有個少年直接將一只貓崽串在了劍上,還放肆地大笑起來。

「我八師弟當時就眼紅了,一手掏出了那斬龍峰弟子的心髒。」

蘇旭淡淡道,「他這一招就露出了妖身模樣,其他人頓時知道他是個妖怪,而且那些並非什麼鐵骨錚錚的人物,在弱小的妖族面前耀武揚威,在有本事的妖族面前嚇成了孫子,當時準備逃跑,卻悉數被宰了。」

「他們兩個殺光了那些斬龍峰弟子,帶走了活下來的貓妖們,才向我發了信,我還能如何呢,只能幫他們善後。」

蘇旭嘆了口氣,「我教了他們數年,這事本有我的責任,因為我並不覺得他們殺錯了,而他們的許多觀念想法受我影響——只是倘若換成我,我一定會盡早查明情況,若是那些貓妖們當真無辜,提前給他們報信,讓他們藏起來就好。可我那兩個師弟年紀輕輕,只知道在四周玩耍,故此晚去了一步,那些死去的貓妖本也有機會活下來的。」

「不過若是那樣,你也未必會殺死那些修士,翌日他們說不定還會害死更多無辜的妖族。」

在妖族的地盤上,媱姬也再不喊她仙君了,「若是這麼想,你是否能輕松些呢?」

「我不知道——」

蘇旭苦笑一聲,「他們被逐出宗門後,曾有一段時間極為艱辛,許多人想要追殺他們拿到賞金,我為他們宰了好幾個修士,只是我也不能天天守著他們兩個,故此他倆依然吃盡苦頭,縱然我知道他們會因此成長,亦十分心疼。」

當然如今他們都是正經的大妖了,有自己的山領和地盤,想想倒是頗為欣慰。

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蘇旭抬頭看去,只見數道光柱從天上落下,前面的十數個妖族被籠罩其中。

下一秒,她自己也被圈住了。

「……」

這光柱中蘊含的靈力頗為柔和,並無半分令人不適的感覺。

光芒凝成了一層薄薄的壁障,蘇旭甫一觸踫就知道,稍稍用力就能將這東西砸開。

「這座城的主人在召喚你。」

媱姬站在另一道光柱里,似乎在出神地感受這種力量。

蘇旭點了點頭,她注意到所有被召喚的妖族,皆是全須全尾的人身形態,而且靈壓穩定,看來這妄城的主人是直接挑實力夠格的。

她也就沒有反抗。

光輝散去之時,被選定的妖族們已然站在另一方天地。

他們置身于綠影疏林之中,四周喬松碧翠,青篁林立,鳥聲幽幽,前方是一汪清澈如鏡的泉水,水畔生出一片奇花瑞草。

水邊站著一個年輕人,一頭黑發松松以綢帶束起,逶迤及地。

他的身影極為優雅,又披了一件翠彩霓虹的羽衣,魚鱗似的彩羽簇簇,宛如數十只圓睜的斑斕眼眸。

青年微微側過身。

許多鳥妖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有幾個姑娘身後直接展開了羽翼,雙翅在空中不斷顫抖。

蘇旭忽然想起關于妄城的傳說。

傳說中掌管此處的大妖狂山君,是一只背生千目的五彩之鳥,其鳴聲震九皋,出世則祥瑞遍地。

原來是孔雀啊。

她後知後覺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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