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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人生若只如初見(二)

朦朧的淚光里,眼前是一張異常精致的臉,繡眉如黛,鼻梁翹挺,完美的五官讓她顯得楚楚動人。

那一刻,孟佔山完全迷失了。那是一張刻骨銘心的臉,和記憶中的另一個人完全重疊。

可是,她不是力戰不屈,在驚天一炸中香消玉殞了嗎?

又怎麼會……

無數記憶剎那間涌入孟佔山的腦海,讓他頭痛欲裂。

女軍醫傻傻地注視著孟佔山,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此人變臉太快,剛才還苦中作樂,現在卻樂極生悲。

一股難以忍受的激動從孟佔山胸前傳出,他的身體已然被汗水浸透。他努力抬頭,顫聲問道︰「你……還活著?」

女軍醫一陣茫然︰「……」

「你是人……還是鬼?……我……不會是在夢中吧?」

「……」女軍醫覺得這天沒法聊了。

怪了!

此人在絕境之中尚能從容應對、好整以暇。可是現在,這是怎麼了?

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荒唐不經?如此不淡定?

「你不認識我了?……我……我是孟佔山啊。」孟佔山又來了。

「您認錯人了吧?首長……您把我當成誰了?」女軍醫終于忍不住了,走上去模了模孟佔山的額頭︰「哎呀,不燒啊。」

孟佔山感到一陣絕望,他的目光和女軍醫相遇,頓時變得凝滯……

女軍醫還想說什麼,可當她直視孟佔山時,卻發現自己盯在兩團火炭上,不……不是火炭,是兩輪近在咫尺的太陽。

那一瞬,她在孟佔山臉上感到的不再是淡定和幽默,而是洶涌澎湃,難以抑制的激情和沖動。她感覺被一種巨大的溫暖所包圍,她感到一種直達靈魂的震顫。

「你把我當成另一個人了吧?首長?」女軍醫直視著孟佔山,似乎有所頓悟︰「她姓余,叫余波,對嗎?」

孟佔山驚訝點頭,同時也驀然清醒,兩行熱淚順著他的面頰滾落到胸前。

女軍醫的目光里充滿了溫情,「那是我姐姐,我姓余,叫余雪……」

女軍醫重新戴上口罩,她似乎猜到了孟佔山的心思,接著說,「我們姐妹多年沒見了,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她的訂婚宴上。直到那時我才明白,她加入了國民黨,而她結婚的對象,那個叫郭仲達的,居然也是國民黨,父母還在她的訂婚日被害死了。」

孟佔山抬起頭,他的表情悲涼,眼神里更是帶著無盡的感傷,「你……恨你姐姐?」

余雪嘆了口氣︰「談不上恨,母親說過,親情是一件溫暖的外套。我知道,一直以來,姐姐都對我很好,對我很照顧,可我就是過不去?」

「什麼過不去?知道她是國民黨,就嫌她了?」孟佔山問。

「有一點,可也不全是!父母死後,我倆深談過一次,鬧的很不愉快。」

「你們沒談好?」

「是的,我想停止學業,到延安參加革命,可她不同意,非讓我在大王鎮繼續念書。」

「噢,我明白了,後來你是偷跑出來的。」

「什麼叫偷跑?」余雪趕忙糾正道,「我們這些左翼學生都有內線關系,還有專人護送,我們歷經千難萬險才到達的延安。」

「可你畢竟沒有告訴你姐姐!」

「山河破碎,顧不上了!」

孟佔山道︰「你呀,真有點像你姐姐,有點小倔!」

余雪急了︰「我像她?那我早跳黃河了!干什麼不行?非要加入國民黨,還一直不肯告訴我。」

孟佔山愣了一下,嘆道︰「唉,人各有志,各人有個人的信仰,那也勉強不得!」

「可國民黨那麼腐敗,消極抗日,積極反共……」余雪抬起頭。

「可你姐姐沒有!」

孟佔山突然就有些激動,一張白臉漲得通紅,「非但沒有,她還曾和我攜手抗日、共殺漢奸!在她的影響下,郭仲達甚至也由一名摩擦制造者變成了積極抗日者!」

「別提什麼郭仲達了!听說他已經加入第53軍,還成了旅長,跑到東北來打內戰了,沒準,連我姐姐都來了……

我曾經向上級坦白過這層關系,現在可好,連我入黨都受到了影響。」

「原來是這樣……」孟佔山的胸前一陣悸動,他的內心正被一種冰冷的東西所包圍。

「是呀,我也沒想到,我還以為可以選擇自己的道路呢……我是我,她是她……可是,我還是受到了她的影響。有這麼個姐姐,我有什麼辦法?」余雪慘淡地笑了。

「余雪,你就沒有你姐姐的消息?」

「沒有,難道你有?」

孟佔山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據我所知,她很好,她還在冀西……余雪,這世界上的萬事萬物沒有非白即黑,況且你們是一母所生,血脈相通。」

余雪感到奇怪,「首長,你和我姐姐是怎麼認識的?為什麼你……對她知道的這麼多?」

孟佔山的臉上微紅,意味深長地回答︰「這……這麼說吧……你姐姐認了我當哥哥,可我……卻沒有把她當妹妹。」

「……」余雪愣了一下,「沒听太明白,首長。」

「你不需要太明白,小雪,你只要知道,雖然我和她分屬于不同陣營,但我們情同兄妹。所以,小雪——」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孟佔山己經對余雪的稱呼作了個小小的改動,由余雪改成了「小雪」。

這在余雪听來,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你要記住,小雪,你是我妹妹的妹妹,從現在起,無論你遇到任何困難,你記住,你還有我,一個大號的哥哥!」

余雪勉強地笑了,「首長,我們能不能不提我姐姐了?……」

孟佔山的心頓時酸了,「小雪……我等了你半個時辰,听著你說這,說那……可我愣是沒有听到一句你說你想你姐姐……

你成了共產黨的女軍醫,就了不得啦?……連姐姐都不要了?……連親情也不要了?……

你不是說姐姐很疼你嗎?……難道是我听錯了?……回答我!……」

余雪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寒戰,不是從身體的某一部位,而是從整個生命的深處。

「我……我知道她疼我……可是……現在……我們站在了兩個對立面……」余雪的聲音有些發顫。

「你听著——」

孟佔山的聲音徒然高,且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姐姐是個英雄,是個大英雄!我孟佔山都敢認她做妹妹,你難道還怕有這麼一個姐姐?

誰要說入黨就不能有這麼一個姐姐,那他放屁!你等好了,等我好些我就去找你們領導,跟他們談談!

小雪,不論何時何地,我都要你記得,你還有一個親姐姐,一個疼你愛你的姐姐!如果你願意,還會有一個疼你愛你的哥哥……」

余雪點點頭,剎那間熱淚盈眶,她猛然撲向孟佔山,撲到他的懷里,失聲痛哭。

孟佔山楞楞地坐在床頭,足足有半個時辰一動沒動。

沒有人能夠看見這個山巒一樣的漢子是怎樣一種表情,也沒有人知道這個身經百戰的男人在長時間的靜默里,灑下過多少英雄淚。

只是,偶爾從他的喉嚨里傳來一兩聲申吟。

這痛苦的申吟,宛如晴天霹靂,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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