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黑暗類似于雨後的混水潭,無論怎麼努力也看不到底。趁著她拼命眨眼的功夫,某種濕滑粗糙的東西擦過了她的靴子,「蛇,有蛇!」蒂德利特嚇得尖叫。假如她鎮定些,學習那位黑皮膚的親族,就會認出只是條藤蔓,會動,但還不會咬人。精靈抓著坦尼斯的胳膊,奇怪為什麼他不幫忙。蒂德利特生氣的拉扯了幾下,直到拽不到才發現自己正抱著一棵樹,在跟樹枝較勁。
「坦塞勒斯?」蒂德既擔心又害怕,她什麼都看不到。戀人不見了,伙伴們也不見了,連那個總是充滿了信心的紅頭發里昂也沒了蹤影。
人都去哪兒了?精靈抬起頭又喊了一聲。
有雨水滴到了她嘴里,苦澀,腥氣,惡心的精靈直皺眉。
哪來的雨,何況雨水也不是這個味道。黑暗毫無預兆的散開,好讓她看清這赤luoluo的恐怖。是樹葉,頭頂上的樹葉在滴水,水的顏色是暗紅色。沒等蒂德回過味來,先前被她緊抱的樹枝反過來圍繞著她,勒緊脖子,纏住腰,綁上了腿。
「救命!坦塞勒斯!」有經驗的法師會先念咒語,而非大喊大叫的求助,像個嚇傻的小女孩。
沾滿了粘液的枝條一圈又一圈的裹緊了她,塞進耳朵,堵上嘴,蒙住了眼楮。
微風吹亂了額前的劉海,她踏上了修剪整齊的草坪,經過的人紛紛向她鞠躬,蒂德利特點頭回禮。她有更重要的事,等到了人少的地方,少女忍不住提著裙擺加快了步子。
「爸爸?」她找到了目標。
星辰詠者回過頭,對著女兒露出了笑臉,精靈看得一陣心痛,父親眼角密布著皺紋,他才三百歲,就這麼老了。不止是父親注意到蒂德利特,大哥波修士也看到了她,與父親不同,哥哥很少會開心的歡迎小妹。
詠者的繼承人總是眉頭緊鎖,總是不開心。
「蒂德,怎麼穿成這樣?你該去加入巡邏隊。」哥哥不高興的質問。「遷移就快開始了,你們的任務會很重。」
「遷移?!」少女的藍眼楮瞪圓了。
未婚的精靈女性原則上不被允許參加會議,她只是偶爾路過父母房間偷听過只言片語,從未當真。離開上古之戰時都未曾放棄的家園?坦塞勒斯怎麼辦?!
「那坦塞勒斯呢!?他為什麼不跟我們一起走,反到要和那些外人……」
哥哥回以無聲的瞪視,他向來討厭游騎兵,只差沒公開禁止坦尼斯靠近蒂德利特了。
趕在兄妹倆翻臉前,父親及時介入。
「陪我走走?」
星辰詠者拉走了怒氣沖沖的小姑娘,好讓她大哥去做更重要的事。
父女兩人沿著梧桐樹下散步,這里的每棵樹都有些年頭了,最大的一棵樹齡甚至超過了蒂德的年紀。
「坦塞勒斯有自己的任務,女兒。」詠者輕拍著她的手,像在安撫一只炸毛的貓咪。
「那我們走了,他將來去哪里找我們呢?」蒂德年紀尚小,听不出父親話里的有話。
「那不是更好嗎,他可以回到同類的身邊,也許這樣反而能過得更幸福。」父親停住了,他拉著蒂德利特的手,「女兒,坦塞勒斯郁郁寡歡,是因為他從不屬于這里。」
「假如他能完成任務。」女兒重復著父親的話,難以置信的看著詠者的眼楮,只看側臉,父女倆長得可真像。「你根本就是派他去送死!」女兒指控。
「他可是你的佷子。」如果蒂德利特打算用這句話喚回父親對坦尼斯的感情,那她大錯特錯了。
詠者甩下女兒的手,一絲怒意爬上了他的臉,讓他顯得更加蒼老。「坦塞勒斯是我弟媳所生的一個孩子,他從來都不是這個家的成員,你也最好記住這一點!」
父親的無情嚇到了女兒,讓蒂德利特哭著跑開了,過長的裙角害得她半途跌倒在草地里。詠者趕上去伸手想要攙扶,蒂德打開了父親的手,越跑越遠,父女倆的談話不歡而散。
萊格拉斯綠葉深愛著蒂德利特,這體現在方方面面。蒂德脖子上的項鏈很漂亮,一串純白的珍珠襯著垂到胸口的紅寶石,每一個切面都透著匠人的心血。這根項鏈的價值無法評估,珍貴到讓皇帝的女兒發狂。
它可不僅僅只是個裝飾品,蒂德曾用它作為道具打開指路石進出永恆之森,這不過用途之一。
魔法寶石散發出溫暖的光芒,逐漸籠罩了精靈的身體,光亮所到之處,猶如烈火,扭曲的樹枝,扎人的藤條,滴血的葉子統統縮了回去,退到陰暗的角落。重獲自由的精靈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著腐臭的空氣,等她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終點。
林間的空地上有座只會出現在噩夢里的木屋,「吱呀」一聲,屋子敞開了大門,無聲的說著︰「歡迎。」
永恆森林久享和平,靠著魔法和有意散播給人類的迷信,沒人願意踏足此地。坦尼斯所遇到的最危險的任務,是十多年前在邊境警戒,防止慌不擇路的惡龍軍團逃入森林。
人類干的很漂亮,在惡龍手下那幫該死的蜥蜴染指樹林前,就把它們殺光了。坦尼斯在樹枝上目睹了整個過程,這是他最貼近實戰的一次。
其他時候,則是無止境的巡邏,訓練,以及飽受波修士的冷眼,被他警告「離我妹妹遠一點!」
哥哥保護妹妹天經地義,坦尼斯不怪他,可他的要求也沒法做到。
蒂德利特貴為公主,想到哪兒都可以,而且她挺任性的。精靈的心智成熟的很慢,一百歲也不過人類十八九歲的水準。兩人年齡相當,可坦尼斯老覺得蒂德利特幼稚,沖動,做事情不假思索,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跳出了指路石。坦尼斯並不怕得罪詠者,他早被安排了一個有去無回的任務,可蒂德利特怎麼辦,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違抗父親,以後她還能回家嗎?
出來的越久,坦尼斯越是發現,蒂德壓根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搞不好覺得只要她再出現,星辰詠者一定會敞開懷抱呢。
她真是個被寵壞的小女孩,坦尼斯感覺到了手臂上的拉扯,她也是個被嚇壞的小女孩,而我要保護她。坦尼斯輕撫著蒂德的頭發,柔聲安慰。
他抓到了一把粘稠的樹葉,對著一棵枯萎的樹說話。攀住樹干的藤條猶如毒蛇,朝他游走。
游騎兵當即采取行動,拔劍便砍,他同樣看不透黑暗,然而戰斗並非必須依靠眼楮。劍刃斬下,樹在哀叫,被他擊中的部位滴滴答答的有液體流出,味道臭不可聞。他繼續朝著發出聲音的位置猛攻,每一擊都像在砍削。
月光再次照進了這片林地,看起來游騎兵擊退了黑暗。
森林里的樹木干枯,開裂,已死去多時,樹梢上掛著小動物的尸體,有飛鳥,亦有覓食的松鼠,是它們的鮮血滴在葉子上,滋養了毒蛇一般的藤條。似乎這鬼東西成了樹林中唯一的活物。
光亮的出現,竟也可以這般惡意滿滿。
一只黑熊踏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了林地中央,它可真夠大的,只是四肢著地就不比坦尼斯矮多少。牧師提過這只熊,坦尼斯小心的挪動腳步,與大家伙保持安全距離。黑熊寬闊的後背上長著三條蛇,每一只都高昂著頭,紅信子在毒牙旁進進出出。
沒有一個自然的生物會長成這樣,黑熊的眼里沒有光澤,白色的蛆蟲在其中攪動。這可憐的生物死了很久,還被剝月兌了安息的權力。
就讓我送你上路吧,坦尼斯舉劍過頭向黑熊致敬。非熊非蛇的怪物怒吼著發起了攻擊,游騎兵輕巧的晃過,一次斬擊便削掉了兩個蛇頭。他倒轉劍尖,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又照著黑熊**上捅了一劍。
受創的黑熊腳步踉蹌,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很好,再來一回,就能結束戰斗。坦尼斯擔心蒂德利特,他也擔心其他人。自從進到這鬼地方,所有人消失了。
蛇熊一體的怪物變得謹慎了,它不再急著進攻,轉而緩緩逼近,靠體型壓制坦尼斯。游騎兵被迫後退,黑熊太過龐大,不能正面硬拼。一根藤條悄然無息的纏住了他的腳,接著是另一根。眼見敵人受困,怪物欣喜若狂的嚎叫,熊嘴和蛇嘴都大張著,爭著要第一個咬住這塊新鮮的肉。
他砍掉左腿上的藤條,又朝著右腿那根猛砍,剛好在巨熊沖上來時閃到了一邊,可惜他的武器落在原地。植物不長眼楮,似乎把長劍當成了坦尼斯,越纏越緊。熊可不會,它有四只眼。
我還有弓,坦尼斯並不驚慌。
游騎兵邊退邊射,消耗了了十多箭才放倒了怪物。熊前腳死去,黑暗後腳便來,道路再次變得模糊不清。坦尼斯沒時間猶豫,趁著還看得見,他以最快速度沖出了樹林。
月光鋪滿了林間的空地,將這座與大樹合二為一的建築染的慘白,也順便照亮了兩排通往小屋的足跡。房門剛一打開,游俠就走了進去。
一組腳印是修女留下的,另一組屬于蒂德利特,他怎麼可能認不出。
星辰詠者不會選一個廢物去「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