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玉趕到那座黑色的牌樓前。那門樓的材質不知為何物, 似玉非玉,似岩非岩,墨黑一片暗啞無光。
黑色的石粱下, 此刻倒吊著一個人, 被白色的絲線緊緊捆住了身軀封住了口,正是卓玉的同門師弟蕭長歌。
卓玉正待上前,腳下土地突然開裂, 沖出一小叢綠色的蒲草擋住了他的腳步。
那是被困在半空中的蕭長歌竭盡全力,驅動靈力提醒他不要靠近。
卓玉停下腳步, 警視前方,雙臂燃起炙熱的火焰。
「誒,自己都這樣了, 還有空關心別人呢。難怪有著那麼舒服的森林氣息,真是個可愛的家伙。」漆黑的牌樓上趴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玉臂交疊, 低頭看著吊在門樓下的蕭長歌嬌聲說話。
她生得一副柳眉鳳眼芙蓉面,千般艷冶軟款溫柔,看起來是一位風華絕代二八佳人。
可是當她慢慢在牌樓立起身軀之時,下半截身軀卻是青綠蟲月復, 四條細長的蟲足踩在牌樓頂端。背生雙翼,腰間掛著一對雙刀,詭異而又美艷。
竟是傳聞之中食朧(螳螂)族的女妖。
那女妖沿著垂直的石壁爬行下來,抽出長刀抵住蕭長歌的脖頸,舌忝了舌忝紅唇, 抬頭看卓玉,笑嘻嘻地說,
「你們是同門師兄弟吧?你乖乖走過來, 否則我就割斷他的脖子。」
卓玉冷笑一聲︰「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和他雖為同門,但他卻是我在門派內最討厭的人,你讓我來救他?」
食朧族的姑娘眨了眨眼,低頭看自己剛剛好不容易辛苦抓住的獵物,又抬頭看看好整以暇站在遠處的人族,似乎在思考他話語是否可信。
「你如果不動手,不如讓我來替你下手。」卓玉單手凝聚一個赤紅的火球,毫不猶豫攻向女妖,絲毫沒有顧及在她刀下的蕭長歌。
女妖略一猶豫,刀鋒離開蕭長歌的脖頸,揮刀劈開迎面沖來的炙熱火球。四只後足發力彈在空中,雙刀交錯,向卓玉攻來。
卓玉身繞火龍,雙拳戰食朧。
食朧族天賦擅刀,身法詭異,刀如魅影,即便是卓玉,在這樣的狂刀魅影之中也應對地極為吃力。
他似乎亂了章法四面亂發的火球,幾乎次次落空,根本捕捉不到妖魔那敏捷異常的身影。
手持雙刀的女妖出現在他身後,舉刀架向他的脖頸,露出自得的神色,「哈哈,又到手了,你也是我的了。」
話語未落。地面上不知何時悄悄生長出藤蔓,攀附上來纏繞住她的腰肢,將她一把拖到地面。轉瞬之間無數藤蔓涌上來,交錯著死死纏住這只行動靈敏的妖魔。
卓玉祭混元袋在空中,火龍離身,精準無誤地沖著地面的女妖噴出高溫烈焰。
沖天烈火中傳來刺耳地尖叫聲,「騙子,哎呀,狡猾的人類。你們騙我。」
火中女妖撲騰翅膀,掙月兌藤蔓,帶著一身燃燒的火焰倉惶逃走,跌跌蹌蹌飛進黑色牌樓里去了。
卓玉走到牌樓下。之前他借著戰斗,悄悄燒斷繩索。果然蕭長歌掉落在地面之後,便施展潤物術在關節時刻助了他一臂之力。
蕭長歌雙臂被束在身後,口不能言,發出著急的嗚咽聲。卓玉蹲割斷他口中的束縛,解開他身上的束縛。
「走,你快走!」蕭長歌一能夠說話,便焦急喊到。
此刻他們站在那黑色的牌樓下,不過剛剛進入半步。卓玉抬頭一看,周身的景致已然大變。門樓外的青山谷道驟然消失,只余白茫茫一片。門樓內孤塔聳立,大地焦黑,整個世界漫漫無邊,放眼所見,皆為灰黑之色。
就在這一片焦土之中,突兀地立著一棵枝干虯結的黑色枯木,樹干上悠悠然坐著一個男人。
那人微卷的長發披肩,身上半敞地搭著一件朦朧不清的外袍,那袍尾化實為虛,似滾滾濃煙隨身浮動。
他伸出一只蒼白的手臂不緊不慢地輕撫匍匐在腿邊的食朧族女妖。
「歸源宗的弟子?真是令人懷念。」那男人一手支著下頜,從樹枝上垂下一條腿來,饒有興致地看著門樓前的二人,淡淡開口,「師兄弟感情這麼好,很是難得。」
卓玉自問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比起常年被護在山門內的弟子來說,他的師尊常常讓他外出磨練。即便是巨大而恐怖的魔物,是岑千山這樣凶名在外的魔修,他也不曾產生過畏懼的心里。
但這一刻,從這個男人發出聲音的第一刻起,他像是驟然間被整個人丟進了萬年冰凍的寒潭,那種發自內心的畏懼一下就凍住了他的身軀,攥緊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生出了跪地求饒的想法。
「混元袋?原來你是丹陽子師兄的徒弟?師兄他這個人,竟然還敢收你這樣流火心性的徒弟。」那坐在樹上的男子向卓玉抬起自己的手,「過來,讓我看一看你。」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無名的蠱惑之力,肅穆威壓,無從抗拒。
卓玉心知不妙,身軀卻不受控制,仿佛被魘在夢中,一邊畏懼著,一邊又顫抖著移動腳步,向著那人慢慢走去。
一鼎金光燦燦的藥鼎懸到他的頭頂,灑下一片驅除邪祟的璀璨光芒。卓玉被照在那片清光中,打了一個哆嗦,從噩夢中回魂,清醒過來。
「師兄,你回來。」蕭長歌慢慢站起身,立在了他的身後,召喚出師門秘寶,護住了他的心神。
黑樹上的男人淺淺一笑,「就憑空濟那個禿猴子的雕蟲小技,也能護得住你們?」
……
穆雪和岑千山跟著小今來到一座神殿前,
「這里,我就是在這里找到的。」山小今在門檻前跳躍著,把神殿指給穆雪看。
自從進了大歡喜殿,這里的每一間神殿門前,都有立有雕塑或是繪制了彩繪詩詞。
像是穆雪之前所進入的奼女神殿,上有紅衣奼女乘離龍,下對白面郎君坐坎虎,正映照殿內所授奼女訣,是以女性為主導的雙修法門。
其余神殿,或有男子稟剛立矩,女子依順柔媚,想必是適以男子為主導的雙修法門。
更還有那些兩虎相逐,分桃斷袖。雙姝並立,磨境行客之所在。便是妖族鬼魅,也各有屬于自己的法門。因而大小神殿,鱗次櫛比,重重不知凡幾。
山小今帶著穆雪前來的這座神殿門,卻無端讓穆雪有了一絲抗拒厭棄之心。只見那朱漆大門上繪著一只來至煉獄的魔王。那魔王紅發飛天,張著血盆大口,脖頸上掛著一串骷髏頭項鏈,坐在一棵黑色的枯木上,傾身向前伸出手去。
在他的腳下雲山霧罩之間,有一扇烏黑的牌樓,牌樓之前堆滿尸山血海,有一男子赤身跪在血海之中,手捧同伴的心髒,獻祭魔王。
這間神殿之內,光線混沌,視線不明,似有陰風陣陣,不知深淺。
在他們跨入殿門的那一刻,穆雪依稀听見身後傳來一聲女子輕輕的嘆息聲,回首看去,身後空無一人。
那空蕩蕩的道路上有微風卷起地面的黃沙,四周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唯有奼女訣的那間神殿內,依舊從門內透出溫暖的光芒。似乎在勸慰著穆雪,回到那暖玉溫香的屋子里,拋開一切枷鎖顧慮,享用艷冶迷人的郎君,品味相互纏|綿時的那份柔情蜜意,體悟陰陽交|合修為大漲的那種快樂。
穆雪放開心底那一點隱秘的不舍之意,還是轉頭踏入了眼前的神殿,她不可能讓自己永遠困在這里,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線索也不能放棄。
步入神殿之內,才發現這間神殿既沒有雕塑畫像,牆壁上也沒有醒目的功法口訣,空無蕩蕩的大殿里只有擺在角落里的一張石床和一張石桌。
說是神殿,不如更像是一間四面圍牆的囚籠,四壁無窗,暗無天日,沒有點綴的燈火明珠,就連那唯一的石床都顯得斑駁陳舊。
「就是在這里發現的字條。」小今指著一個昏暗的牆角說道。
穆雪點亮一盞琉璃燈,逐一照亮那間屋子所有的角落。發覺那顏色陳舊的牆壁角落里,被人用朱砂橫七豎八地寫滿了文字。
有降敵詩,除魔訣,靜心咒,入靜歌。大多是抵御心魔,平心靜氣的法門。
「我……要被……」
穆雪找到一小行用匕首刻在牆壁的小字,用手指模著讀了出來,「或許……我應該……了結自己。」
「這說得都是些什麼?」穆雪沒看很明白,「但是這至少說明了,這里曾經居住過一個人,如今既沒有尸骨,也沒看見人,或許就是他找到了出去的辦法。」
「沒錯,或許我們找到了,就在這里。」這時候,岑千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穆雪回頭看去,只見岑千山推開了那張石床。原來,在那床下掩蓋著一個暗淡無光的傳送法陣。
那法陣繪制十分精妙,隱隱含著令人敬畏的天地法則之威力,陣盤上嵌有多個小小神像壓陣。那些神像秉承歡喜殿的特色,全是成雙成對,舉止親密,栩栩如生的雕像,令人有些不忍直視。
只是如今,這些壓陣的法器上都或多或少地有著被刻意砍砸損毀的裂痕,被人胡亂地丟棄到了一旁。
「不算太嚴重。修一修,應該有希望恢復陣法。」穆雪拿起一對神像,細細查看,臉上露出了笑容,「太好了,終于有希望出去了。」
……
岑千山坐在神殿的門檻上,修復手中一對作為法器的小小雕像。那雕像雖然小巧,但做工極為精致,人物舉止神情惟妙惟肖。甚至連那昂起的脖頸上流下的汗滴都清晰可見。
他不好意思和師尊坐在一起處理這樣姿勢曖昧的雙人雕塑,只好獨自遠遠坐到門檻外來。
這是神域內的機關,修復並不容易,千機一邊幫著他的忙,一邊悄悄和他說話,
「主人,你是不是有點不太高興啊?」
岑千山沉默無言,只是輕輕搖搖頭。
「你是不是擔心出去以後,她又要回仙靈界,又不要我們了?」千機小嘴巴成為一個小三角尖尖,「要是能永遠待在這里面,不出去就好了。」
「人的心,永遠不會滿足。」岑千山手中忙碌,輕輕自言自語,「最初的時候,我只不過祈禱她能夠活過來,只要她能活著,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後來,我又開始希望能讓我像從前一樣待在她的身邊,每天看一看她,就是天大的幸福。」
「可是如今,我竟然還想著,想著……」他抿住了嘴,低頭忙碌,不再言語。
「是啊,這里是多好的機會,沒有一個人打擾。您就應該把事辦成了,定了名分,以後咱們死賴著穆大家也好有個說頭。」千機巴拉巴拉地說,
它的小手指著岑千山手中那一對親密粘在一起的雕像,扒近岑千山的耳邊悄悄說,「你看這對雕像的姿勢,是男子雌伏在下,女子看起來就歡喜得很。是不是她們都喜歡這個樣子的?要不咱們第四步,就試這個……」
它的話還未說完,那具法器恰好在岑千山手中修復完成,意想不到的是,不知是啟動了何處開關,那雙小人竟然能夠自行驅動,唇舌相抵,脖頸相交,彼此恩愛纏綿。
岑千山啪一下把雕像反手按在地上,那歡喜有聲的猥瑣塑像再次裂成兩半不再動彈。
「怎麼了?修好了嗎?」穆雪從屋內探出頭來,伸手撿起地上的法器,撓了撓頭,「奇怪,它是不是壞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