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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玉的身影被黑洞中肆虐的氣旋一卷, 瞬間就看不見了。

深不見底的洞穴里,颶風打著氣旋,不時閃過幾道至暗的裂縫。那些連空間都能撕開的黑色月牙, 帶著無聲無息的恐怖, 如同裂口笑著的猙獰的魔臉,一晃而過。

林尹站在洞穴邊,看著這樣的深淵, 感到雙腿一陣發軟,她想不通那個卓玉是怎樣才能做到毫不猶豫地從這里一躍而下。

「我以前挺討厭他的, 說了不少他的壞話。」林尹的手指搓著另一只手發白的指關節,「一起上學的時候,還在他的飯里丟過砂子, 在他的椅子上悄悄涂粘膠。」

「我,我也是。」丁蘭蘭一手捂住胳膊, 手臂因為戰斗月兌力而止不住發抖, 「上次擂台上被他打趴下了,心里不服氣。我都不知道在背地里咒罵了他多少遍。」

倆人彼此看了一眼,互相看見了對方眼中的驚懼不安。

「你說他們能回來吧?」

「能……能的。一定能,一定能回來。」

人的成長有時候是在一瞬之間的。

年輕的女孩們, 出生富貴,在安逸的仙山被呵護著長大,養成了驕奢跋扈不體諒他人的習性。

這還是第一次接觸到了真正的人間險惡。在生與死的戰場上,想起自己童年時期那些人憎狗厭的幼稚行為,不禁感到汗顏。

昏暗無人的洞穴里, 一個有些破爛的口袋穿過混沌空間,啪嗒一聲掉落在地面上。卓玉從袋子里爬出來,收起了受損的混元袋, 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山洞里。

混元袋曾經是掌門成名法器,據說這是門派內先祖留下來的至寶。掌門丹陽子把這個法寶傳給卓玉的時候,曾經遭到了無數人的反對。

即便是這樣的法寶,在穿過這個詭異洞穴的時候,也不能完全護住卓玉,還是讓他受了不算輕的傷。

卓玉攤開四肢,躺在潮濕冰冷的地上,看著混沌不明的洞穴頂部,嘆了一口氣。

臨行的前一天晚上,師尊親自將他叫至身前交代,

「魔靈界之行危機重重。說實話,我們歸源宗這些年越發安逸,這一批的弟子雖說實力不俗,但都閱歷過淺,也只有你還相對讓為師放心一些,你務必多看著那些師弟師妹們一些。」師尊滿是皺紋的手掌放在了他的肩頭,

「卓兒,你作為我這個掌門的弟子,肩上的擔子自然也比他人重一些,辛苦你了。」

沖著師尊這番話,哪怕他不太合群,無法融入那群人之中。一路上他默默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展開神識小心戒備。其他人嘻嘻哈哈,摘花捻草,扎營休整的時候,他都繃緊神經全力戒備。每一次戰斗,他第一個沖上去。

即便如此,一個不慎還是丟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一個是一入門就備受期待的弟子,一個是年幼卻戰斗力強悍的天才少女。要是丟在這里,以師尊的性格不知道要難受多久。

師尊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時而出現精神不濟的模樣,卓玉不願去承認,這是修行到了盡頭,壽數無多的表象。

他只是不想看見任何讓師尊傷心的事,不能違背師尊對他的囑托。

卓玉走出那個潮濕黑暗的山洞,眼前驟然有了亮光。像這樣大大小小的洞穴在山壁之上竟然有無數個。

從山壁上下來,他在山腳之下發現了數座墓碑,墓碑的年代很久,但墓碑前擺放的兩份祭品卻十分新鮮,一份是各種精致點心湊成的攢盤,那些獨特的點心在那位張小雪師妹的手中,出現過了好幾次。另外一份是可用來配藥的果品鮮花。

卓玉略一沉思,覺得這兩份東西應該來至逍遙峰和玄丹峰。能在這里擺放祭品,可見這兩個人在不久之前還在此地停留過,甚至還祭拜了前輩先人。這至少說明了他們當時的狀態不會太差。

想到這里卓玉略微松了口氣,仔細打量起眼前的石碑。石碑一共八座,大致是這幾百年內的東西。卓玉出生清靜峰,師從掌門丹陽子,對門派的歷史和各種不為人知的內幕消息比起其它峰的弟子更為熟悉。

門派近年安穩,未曾出現過傷亡過重的事件。唯有三百年前發生的那件事。

當年通過御行道進入魔靈界十位弟子,最終竟然只有兩人身負重傷,掙扎著回去了,連帶隊的金丹期師長都隕落于此地。

當年那一批在大比中選出來的弟子,據說都是歷年罕見的天才。也就是這些備受期待的弟子們卻幾乎全軍覆沒。最終活著回到門派內的,只有如今的掌門丹陽子和玄丹峰主空濟。

卓玉站在那些墓碑前,慢慢握緊了手心。

八座墓碑,八個人。

徐昆。

這個名字在卓玉心頭冒了出來,當年那一屆大比的冠軍姓徐名昆,是一位驚才絕艷的弟子。即便在那樣人才輩出的年代,都被稱為門派內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弟子。

他入門時的心境是一片炙熱的火原,修得一身出神入化的火系術法,擂台之上大放異彩,無人能敵,便是當時尚且年輕的掌門也遠不是他的對手。那個時代,火焰燎原的心境還有一個很好听的名詞,叫做燭龍遍野。

誰知這位備受門派期待的弟子一進入了魔靈界,便被邪魔誘惑,背叛了門派,甚至親手殺死了一並前來的同門師兄弟。

自那以後殘酷的事件之後,門派招收弟子的時候,便十分忌憚火系相關的心境。更是談火而變色,見火而厭惡。

從前的燭龍遍野也被改為流火遍野這個令人不屑的詞語。

卓玉的拳頭握了又握,便是因為這樣一個人,自己一入師門便帶上了原罪,在所有人鄙夷唾棄的目光中地渡過了整個壓抑的童年。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隱隱約約傳來戰斗的轟鳴聲。卓玉登上高處,只見山谷之中,道路延伸向兩個方向,

左端遙遙可以看見道路之中駐立著一座彩玉門樓,門後彩繪雕樓,碧瓦飛甍,五色霞光映天。右手卻看見一座黑岩石樓隱隱約約露出一角,其後孤塔聳立,高垣睥睨,煙霧彌漫,黯然縹緲。

一道青綠色的靈氣沖天而起,從那黑門方向傳來。那是蕭長歌木靈力所特有的特征。

卓玉回頭朝彩玉門樓的方向看了最後一眼,運轉靈力朝著相反的方向疾飛而去。

此時,彩玉門內的歡喜殿內,穆雪正趴在桌子邊緣,小心翼翼地看著懸浮在眼前的小小一塊金屬方塊。那四面光潔的小金屬塊漂浮在空中,緩緩地轉動著。

穆雪全神貫注,雙眸透著專注而興奮的光澤,呼吸和緩而有規律,一呼一吸之間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漸漸同那個方塊轉動的頻率相互契合。就在那呼吸頻率最為融洽的瞬間,她的指尖亮起一點光芒,準確而穩重地點在了那方形小塊的正中。

一點光芒亮起,方盒向四面翻轉打開,一點銀色的光芒如同一株新生發的樹苗,慢慢竟生出靈力構成的繁雜根系,茂盛的枝冠。儼然懸在空中的一支小小銀色靈株,上引九天靈氣,下接厚土精華。雖是小巧,但其中靈力循環運轉,竟有自給自足,生生不息之態。

「成功了啊。」穆雪輕輕合了一下雙掌,抬起眼楮看一旁的岑千山,黑白分明的眼眸帶著興奮的光,

「靈力自循環法陣,是我多年鑽研所得。想不到你不過是看了一會,就能全盤參透了。甚至能立刻做出簡化的模型來。」岑千山凝視著眼前之人,「真是……很厲害。」

真是和當年一模一樣,師尊沉浸在煉化之術中的模樣,那點亮的雙眸,帶著一點志在必得的野心,專注而興奮,她的臉上笑盈盈的,白皙的肌膚在靈光的映照下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澤,透著一種打從心里涌出來的歡喜和雀躍。

當年,自己便是被這樣的師尊所深深吸引,乃至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學會別人的不算什麼,能第一位攻克的人才是最難得的。」穆雪用力地握了握岑千山的手。

傀儡的體內若是安裝了這樣的循環法陣,便可以無時無刻地補充攝取天地靈氣,即便在戰斗時耗盡了靈石,也可以慢慢自我恢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人類修士萃取靈力修行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我有時候在想,」穆雪雙臂枕在桌面,看著那懸停空中,悠悠自轉的靈樹,「當傀儡有了豐富的感知體系,能量自循環體系,能思考,有情感。那他們或許就是一種生命了。」

她仰起脖頸看岑千山,

岑千山也在看她,

「說不定我們人類,也就是古神制作出來的傀儡。」

「沒準就連我們自己,也不過是一種高級的傀儡呢。」

幾乎在同一時刻,他們說出了同樣的話。

兩人心神領會,相視露出了笑容。

岑千山五官俊美,輪廓分明,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一種疏離厭世之感。只是這般一笑,當真有如雲開月明,芙蓉夜放,春澗溶冰。盡在咫尺的穆雪看得愣住了,小山笑起來竟然是這麼漂亮的,當年自己怎麼就沒有注意到呢。

這些年在仙靈界的生活十分安逸舒適。但到了這里,穆雪這才發覺最讓自己輕松愉悅的時候,還是和小山擠在一起,做自己最愛的化物術研究。

放松,愉悅,彼此投契,一般地喜歡沉迷于練器之術。一樣的驚才絕艷,默契十足,有時候對方甚至不用多說什麼,對方就明白了你的心思。

當年之所以不曾關注他的容貌,原來是因為比容貌更為重要的東西早已相互吸引,彼此投契。

「我在東岳神殿也領悟到了一點新東西,來,我告訴你。」

穆雪的食指尖亮起了一點微光,抬手慢慢靠近,向岑千山眉心點來。這叫做心傳,不用口訴說,不用耳听,只用靈犀一點寄在心中。

岑千山眼看著如玉般的指尖帶著一點光芒,點在了自己的眉心之中,細微的酥麻感在肌膚擴散,在那一瞬間他和師尊的心意勾連。師尊將傀儡轉換形態,隨時由固體切換為液體的技巧便毫無保留地傳遞到了他的腦海中。

師尊對他的那一點充滿溫暖的心意,也在不意間如流水般滲透了過來。

這樣的傳法技巧十分親密,本來多在于師徒之間。穆雪此刻使出來自然而然,自己甚至並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在她收回手的時候,手腕卻突然被人握住了。

「誒?」穆雪想要後退,那人握得那麼緊不讓她有掙月兌的余地。手腕上的力道甚至還把她拉向身前。

「你……還是沒有話對我說嗎?」

穆雪微微愣著,張了張嘴。

岑千山的心在這一刻有些苦澀,又有些甜。苦得是師尊依舊不肯認回自己,甜得是師尊還是和當年一樣對自己又憐又愛。

他俯身靠近,望著眼前那一點因為發愣而微分著的雙唇。那唇色有些淺淡,唇珠飽滿,嘴角微微帶著翹。

那是他肖想了一輩子,渴望了一百多年。想要親近想要探索,世間最柔美的所在。多年來的壓抑忍耐和委屈突然有了爆發的缺口,想要鼓起勇氣不管不顧地大逆不道一回。

對,就是這樣,主人加油,親下去,親……

只剩一個腦袋擺在桌面的千機在心底大聲吶喊,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世間就是有那不解風情的傻子。

剛剛誕生沒幾日,尚且不諳世事的山小今高高舉著一張紙條,從門外一溜煙沖進來。絲毫不搭理千機殺雞抹脖子地沖它使眼色,只埋頭向著穆雪和岑千山沖過去,一下沖散了岑千山好不容易醞釀情緒鼓起來的勇氣。

「看,我找到了一張字條。」山小今頂著碧綠的荷葉,蹦上了穆雪的肩頭,歪著腦袋把自己的戰利品就給穆雪看,和她分享閱讀紙條上的內容。

那是半頁陳舊的宣紙,曾經被揉成了團,皺巴巴的一塊。

穆雪攤平紙條,只看見泛黃的陳舊宣紙上面凌亂而匆忙地記錄著幾行字,

「那魔物如影隨形,時時窺視著我。它口吐蓮花,它百般誘惑,不過是借著我痛苦脆弱的時刻,引我墮落,將我吞噬。我心不能亂,抱中守一,觀心如鏡……」

這句話寫得很亂,最後觀心如鏡幾個字重復了好幾遍,可見留書的這個人的心早已經靜不了了。

「坐中昏睡總見他,鬼面神頭也見多,寂靜情空心不動,坐不昏散睡無魔。1」

這一句口訣穆雪也十分熟悉,來至于《敵魔詩》,是歸源宗弟子抵御心魔的秘法,留書的這個人,看來是一位來至仙靈界的弟子。

「守住本心,不墮魔道,守住本心!!!」

最後這個心字重重地劃了一捺,一大點的墨汁氤氳來開來,遮擋了半頁紙。

穆雪來回翻了翻,再看不見別的字跡,那頁宣紙泛黃發脆,顯然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來的東西。

「小今,你是在哪里找來的?」穆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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