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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140次太磨人

第一百四十章

血。

無邊無際, 仿佛流不盡的血。

浸入泥中,融進雪里,一片沉重的猩紅, 天都被映成了猙獰的顏色。

幾分鐘前還數百近千的精怪,到現在都成了沒有生息的殘骸白骨,只剩下那麼零零散散的十幾只,縮在角落里驚惶的看著不遠處的人。

傅同垂眼, 漫不經心的甩掉刀上的血, 轉身朝他們走了過去,他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像是死亡倒計時, 碾在它們心上,映出一雙又一雙倉惶畏懼的眼楮。

許多年前,孟歧也有過這樣的眼神。

傅同看向它們, 聲音還是淡淡的,一點波瀾都沒有︰「犀照在哪兒?」

話問出口,半晌, 角落里的一只精怪突然笑了, 還是之前那樣肆無忌憚的姿態︰「你以為這樣就能結束一切, 別想了,我們是不——」

傅同不言語, 面無表情的揚起刀,下落。

猩紅的血洶涌而出,直直濺到了旁邊精怪的臉上,血腥味充斥全身的同時,耳邊也听到「咚」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上方落下, 慢慢滾到了他的旁邊。

它一怔,慢慢低下頭,下一秒,看到一顆表情猙獰的斷頭,和一雙浸滿了恐懼和不可置信的眼楮。

死了,死了,都死了。

他們都會死,誰都逃不掉,下一個……就要到它了。

它遍體生寒,忍不住的戰栗,整個人幾乎被心里涌起的絕望擊潰了,尖利出聲︰「你不能這樣!你——」

而它的話到底也還是沒能說完,在刺目的刀光里歸于沉寂。

周圍突然靜了,連風聲都隱去了,雪卻沒停,刺在臉上依舊瑟瑟的疼。

傅同收回刀,漠然的朝剩下的十幾只精怪看了過去,聲音依舊淡淡的︰「五秒,我不想听到任何我不需要的答案。」

什麼五秒?

剩下的精怪一怔,很快明白了傅同的意思——五秒內告訴他犀照在哪,否則,地上那張猙獰死不瞑目的臉,就是它們將來的模樣。

但它們也不能說,說了,犀照也不會放過它們。

精怪猶豫著,而就在這個時候,看到傅同又一次提起了刀,刀近在咫尺,他的動作也仿佛被放慢,它們能清楚的看到刀身鋒利的刃和上面不斷垂下的猩紅血液。

這些血來自于它們的同伴,五分鐘前還活生生的站在它們身邊的同伴。

周圍血腥味依舊濃重,地上兩雙絕望的眼楮也還在那邊直勾勾地看著它們,眼前是飲血利刃,身周是無數尸骸,它們被困在中間,恐懼和絕望碾的它們的心髒都快要爆開。

不行……不能這樣。

眼看著傅同的刀已經到了眼前,它們心里最後一道防線終于被擊潰,幾乎是嘶吼著開了口︰「後山!他在龍淵!」

刀在它們頸前停下,只有堪堪一厘米的距離。

傅同垂眼,眼神漠然到了極致︰「龍淵?」

精怪在停下的刀里看到了生路,也不想去管之後的事了,急忙應聲︰「你來的晚不知道,就是後山最南邊的潭水,在上古時期叫龍淵,傅潛淵就是從那里出世的。」

傅同瞬間就知道了它們說的地方是哪里。

那是龍洵山的禁地。

傅同小時候在山上四處跑四處逛的時候偶然去過那里,譚水邊荒蕪陰森,寸草不生,潭水也黑漆漆的,望下去什麼都看不到,陰冷極了。

他不喜歡那里給他的感覺,想離開,卻和鬼打牆一般,怎麼都找不到回去的路,最後還是傅潛淵找到了他,對他說,以後不要再靠近那個地方。

那時候的孟歧,生命里只有傅潛淵,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想讓他失望,所以他很听話,如傅潛淵所說的那般,後來再也沒往那邊走過一步。

傅同收回刀,轉身朝後山走去,身影須臾間便消失在了風雪里,劫後余生,剩下的十幾只精怪對視一眼,不願再在這里待一秒,逃命一般向山下逃去。

人影漸消,四周萬籟俱寂。

只剩下背後漫天的風雪,和混在雪水里,漸漸流向遠方的猩紅。

……

後山南。

傅同按著記憶里的路往龍淵的方向走,逐漸看到了那方陰冷的潭水。

一千多年沒來,這里還是以前的模樣,陰森森暗沉沉的,周圍都是枯枝荒地,從前它的荒蕪和龍洵山格格不入,但現在山上其他地方也是差不多的光景,荒蕪似乎沒了區別。

傅同提著刀,在離龍淵不遠處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沒看到犀照,但其實已經知道了後者在哪里——

就在龍淵旁。

那里立著一道結界,不是龍洵山下的那種透明結界,而是太極那樣一半黑一半白,明晃晃的立在那里,在喚他過去。

這道結界還有一個名字,死生界。

是上古時期妖怪們仇怨深重到不死不休時才會用的結界,設下後兩人進入自動開啟,而結界接觸只有一個方式,就是獻祭一個人的靈魂。

一死一生,是為死生界。

現在,死生界里已經有了一個人,氣息傅同認識,是犀照。

他等著傅同進去,和他用靈魂生死做最後的了結。

而傅同其實也正有此意。

他靜靜看著結界上來回流轉的玄白光芒,無聲笑起來,不帶半點猶豫的,直直走了進去。

**

饒涉幾個人匆匆趕向後山,剛進龍淵邊界,看到的就是傅同直直走向結界的身影。

像太極那樣玄白覆蓋的結界,太好認了,所有結界里只有一種是這樣,不死不休的結界,無人不知。

饒涉一驚,焦急開口,想喚傅同回來,但他太決絕了,決絕到他們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他的身影轉瞬即逝,就那麼消失在了結界里。

幾個人都慌了,疾步趕過去,抱著最後一點僥幸的心理,想說或許那不是死生界,只是一個他們不知道的和死生界很像的結界而已。

但這樣的僥幸心理在走近結界之後瞬間被粉碎——結界在傅同和犀照都進去後已經被開啟,幾個人不是局中人,在走近的一瞬間也清晰的感受到了結界里的殺意。

不死不休,是結界不容置喙的規則。

「怎麼辦?」

饒涉心砰砰跳,無措的朝身後的幾個人看去,而他們同樣無措,看來看去,最後視線齊齊集中到了傅潛淵身上。

後者卻沒看他們,他垂眼站在那里,神情陰鷙看著自己手里的一個木盒,那曾經是個禮物盒,就是之前傅同拜托封雲蔚交給傅潛淵的那只,現在,精致的少女心被暴力拆開,只留下一個古樸的木盒,里面放著傅潛淵送給傅同的心口龍鱗和小蒼龍手鐲。

木盒上有鎖靈陣,盒壁上涂滿了傅同的血,血里有他的氣息,被符陣鎖著經久未散,以至于傅潛淵一直能感受到他,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聯系已經被傅同強行切斷。

傅同當初萬念俱灰,披著風雪離開龍洵山的時候,都沒把龍鱗取下來,兩個人重逢的時候還戴在身上,現在卻離了身,甚至還給了他。

想著這些,傅潛淵神情越發陰鷙,身周氣息冷冽,太過沉重,甚至把結界那邊的殺意都遮了一些。

饒涉幾個人站在前面,被他的氣息壓制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還是封雲蔚的道術修行深一些,強行解除了壓制,看著他沉沉開了口。

「除了不死不休,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從外面強行破開死生界?」

從現有的認知來看,封雲蔚知道死生界除了執行規則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但傅潛淵是天命龍,與天地同生,說不定能知道一些沒有流傳下來的辦法。

然而事與願違。

「沒有,也不會有。」

這就是傅潛淵的答案。

封雲蔚皺眉,為在死生界里一切未知的傅同,也為傅潛淵。

他覺得傅潛淵好像不太對勁,盯著傅潛淵的眼楮細細看了幾分鐘,最終是把心里的疑惑問了出來。

「你看起來……好像並不怎麼擔心傅同在死生界里的情況?」

封雲蔚這麼說著,其余幾個人也一同看了過來,他們其實也有這樣的感覺,但想想最在乎傅同的人其實是傅潛淵,自然覺得自己是想錯了。

現在听到封雲蔚這麼說,那種困惑感又卷土重來,而這種困惑感沒持續太久,便听到傅潛淵的聲音在風里輕輕響了起來。

「鴻鵠告訴我,他身上的咒術別人解不了,我也一樣,只能憑他自己,所以,之前渡陵他必須要去,現在他也必須在死生界里和犀照做最後的了結。」

死,一切俱成灰,卻也不必再為任何事折磨。

生,咒術因為下咒人的消散而解除,到那時才是真真正正的生。

「該來的到底是會來,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我和他的命已經系在一起了,生死同往,若他沒能從死生界里走出來,我會在他消散的瞬間與他同去,一瞬都不會遲。」

這話听得封雲蔚心里一跳︰「什麼意思?你做了什麼?」

傅潛淵卻不再回答,把龍鱗和小蒼龍重新放好捧在手里,視線從封雲蔚身上移開,朝面前的死生界看了過去。

什麼意思,做了什麼,其實沒必要問,也沒必要說。

被無能為力的窒息感籠罩的時間太長,他也倦了,不願再去想那些,只記得一件事——

在那天的夜空星河里,他帶著他的崽崽穿過雲層,最後在漫天的璀璨下,承諾給傅同說他不會走,無論在什麼時候,遇到什麼事,都會陪著他。

曾經他在漫山燈火里說過同樣的話,但失言了,讓他最在意的人在深淵里沉浮了那麼多年。

如今卻不同了。

他不必再背負那麼多,對傅同的說過的那些話是他唯一給出的承諾,也是現在唯一想要去做的事情。

生同歸,死同去。

無論是傅同還是他,都再也不會是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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