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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5次太磨人

第一百零五章

傅同感覺自己被帶到了一個奇怪的夢境里。

夢里是龍洵山, 卻又不像是龍洵山,他記憶里的龍洵山,是白雪皚皚,黎明破曉時分仿佛灑金的龍洵山,但眼前的龍洵山, 白雪被血染紅, 地上泥濘的混著殘肢碎肉, 松柏枝葉枯敗, 被山間簌簌襲來的寒風吹彎了腰,一切都帶著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為什麼會這樣?

……傅潛淵呢?

傅同心慌意亂,漫山遍野的開始找傅潛淵,他找了很久,從黎明到日暮, 從山巔到山下,從他們住的小木屋到龍眠澗,所有的地方都去了,所有的角落都找遍了,卻還是沒看到傅潛淵。

天漸漸黑了。

山風夾著雪從遠方呼嘯而來。

傅同疲憊的回了小木屋, 趴在傅潛淵給他做的小藤椅上面繼續等著,他其實很困,很疲倦,已經到了閉上眼楮就能入睡的那種程度,可他不想閉眼楮,只想在傅潛淵回來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他, 然後撲上去給他一個抱抱,說,歡迎回家。

傅同舍不得讓傅潛淵在深夜回來的時候無人等待,只能看到滿室漆黑,只能听到滿屋寂靜。

他擁有的太少,懂的東西也不多,能給傅潛淵的,就只有一顆真心,和這麼一點赤忱滾燙的溫柔。

窗外夜色漸深,濃墨一般,連星辰和月亮都漸漸隱去了。

傅同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知道醒來的時候窗外天光萬傾,把一切都點亮了。

但傅潛淵還是沒回來。

他從沒有過這樣夜不歸宿還不提前說的時候,傅同心里不安起來,慌慌張張的跑了出去繼續找傅潛淵,這次他沒找太久,便在快到龍眠澗的時候看到了傅潛淵,後者神色匆匆的往前走著,看方向像是要下山。

傅同急忙跑了過去,圍在傅潛淵身邊大聲喚他的名字,問他是要去哪里,傅潛淵卻像是沒看到他,也沒听到他的聲音一般,不理不睬的繼續往前走著,很快便出了龍洵山。

傅同想跟著他出去,邊界那里卻好像有著一道看不見屏障,不由分說的把他擋在了里面,他出不去,只能看著傅潛淵的身影離他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他的視線盡頭。

他離開時的每一步,都是刺在傅同心里的刀。

這些刀剜出他的血肉,看著他難受,看著他崩潰,看著他痛不欲生,又在鮮血淋灕里無情的告訴他,傅潛淵這一走,就是不會再回來了。

傅同幾乎要瘋了,但他不知道,這只是一個循環的開始。

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把這一天經歷了無數次,總是那樣,他在快到龍眠澗的時候看到傅潛淵,急切的追上去和他說話,卻永遠都得不到應答,只能在最後被那道屏障擋下來,看著傅潛淵一步一步的離開了龍洵山。

最後一次被屏障擋下來後,傅同頹然的垂下手,突然听到周圍響起一陣誦經聲,緊接著,眼前畫面一轉,他被放到了山巔,他和傅潛淵的小木屋前面,地上的雪又成了最初時見到的血色,四面的天空被無數精怪堵著,看不到一點光亮。

他們浮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的看著傅同,面色猙獰目光嘲弄,說出的話每字每句都帶著刺。

「你看看你的狼狽樣,嘖,還真是沒了傅潛淵什麼都不行啊。」

「廢物,就你這樣的,也配叫凶獸?」

「什麼廢物不廢物的,明明是沒人要的小怪物。」

「就這麼被人給丟下了啊,真可憐,但是這能怪誰呢?誰讓你這麼沒用,還不討人喜歡?」

「……」

這些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在周圍,稍稍不慎就刺進心里,傅同把自己蜷起來,逃避的捂住耳朵不想听。

看他這樣,周圍的精怪大笑起來,不肯罷休,就像作弄一只毫無反抗之力的幼崽一般,扯開傅同的手強行讓他听著那些誅心的話,往他身上扔尖銳的石頭,看著他哭,看著他蜷縮在那里瑟瑟發抖。

他們得意的笑著,把所有惡意都加到了面前這個曾經被山河之主放在心尖上護著,讓他們那麼嫉妒的人身上。

沒人懂傅同當時的絕望的恨。

絕望傅潛淵的離開和不回來,恨自己的無能和懦弱。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他也在這樣的絕望里沉淪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那些精怪厭倦了對他的作弄,把目光移到了傅同身後,他和傅潛淵的家上面。

他們笑得癲狂,肆無忌憚的和旁邊的人說著要怎麼樣把這個地方摧成廢墟,沒看到那個被他們認作廢物,欺辱到遍體鱗傷的人,面無表情的在他們身後站了起來。

那是第一次,傅同以滿心的怨憎和戾氣把潛淵刀握在了手里,讓它殺戮,讓它舌忝盡熱血,讓龍洵山上的皚皚白雪徹底被猩紅殘骸覆上。

也還是那一天,龍洵山上來了一個人,他身著白衣,眉目慈悲,俯身把傅同從遍地殘骸里扶了起來,溫聲問他︰「我能滿足你一個心願,你想要什麼?」

傅同抬頭看他,他笑得溫和,天光映在背後,一切都恍若新生。

傅同仿佛找到了救贖,小心翼翼的看著他,說出來的話像是卑微的祈求︰「我想讓傅潛淵回來,好不好?」

那人緩緩笑了︰「這個……恐怕不行啊。」

「為什麼?」

「因為……」

那人的臉突然扭曲起來,慈悲的眉目變得猙獰,站在一個被傅同看做是救贖的位置,滿是惡意的看著他。

「因為,你不配啊。」

……

傅同睜開眼楮,眼前一片猩紅。

他低頭站在那里,握著潛淵刀的手青筋暴起,幾乎無法克制心里洶涌而來的戾氣。

沒事的,是夢,只是夢而已。

他不停的重復著這句話,想把心里幾欲爆發的戾氣壓下去,而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抹白色的衣角。

傅同一頓,慢慢抬起頭。

剛才在夢境里見過的那個白衣人站在那里,臉上是和夢境里一模一樣的笑。

嘲諷惡意,深深刺在了他心里。

一瞬間,傅同有些分不清這里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他只覺得心里的戾氣卷土重來,眼前的猩紅被加重,像是蒙了層血霧,到處都是這樣不堪的顏色。

而白衣人還在笑,聲音仿佛被砂石磨過,嘶啞難听︰「你看,你果真不配,連夢境和現實都分不清的人,一個笑話而已,哪里配得到別人的喜歡?」

「你一無所有,只能蹉跎在你自以為是的謊言里,做一個無能的廢物。」

他張狂大笑起來,那笑聲里滿是嘲弄。

「夠了!」

傅同胸腔血氣翻涌,再也無法忍受,手一揚,潛淵刀瞬間嗡鳴著朝白衣人劈了過去,那人卻不躲,兀自癲狂的笑著,身子在被潛淵刀穿過的瞬間化成光點向周圍散開,下一秒,四周驀地響起誦經聲。

這聲音傅同在夢境里听過,夢里這陣誦經聲過後,便是將天空堵得沒有一絲縫隙的猙獰精怪,還有它們肆無忌憚的嘲笑和作弄。

所有不堪的感受在這一刻被盡數勾出,傅同身子晃了一下,眼前的血色越來越重,而在這陣誦經聲里,昏暗模糊的墓室一點點清晰了起來,四壁和上下居然刻滿了人面浮雕。

喜怒憂憎悲驚懼。

七張人面,或笑或哭或怨或愁,每一張落在傅同眼里都被血色扭曲,環繞在他周圍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用和表情相同的語調不停的說著同一句話。

——「他不會回來了。」

欣喜,憤怒,擔憂,憎惡,悲哀,驚訝,恐懼。

這麼多聲音,這麼多語調,在傅同周圍不停環繞,傅同身子僵硬,怔怔的听著,不知不覺間,漸漸淚流滿面。

四周的聲音停了一下,再次響起時,驟然尖銳了起來。

「你憑什麼哭呢?他走還不是因為你麼?」

「因為你太任性,不夠听話,不夠懂事,不夠討人喜歡,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有過那樣好那樣令人艷羨的時候,卻被你自己親手毀掉了。」

「不過也沒辦法,像你這樣的凶獸,就不該為人所愛,死在天譴下才是你應該有的結局。」

不是這樣的。

傅同臉色煞白,耳畔一陣尖鳴聲,刺的他頭和胸腔隱隱作痛,他狠狠的捂著耳朵,不想再听到一字一句,但沒有用,任他再用力,那些惡意的聲音還是清晰的滲透了進來。

「其實傅潛淵早就厭煩你了,只是他沒有說出來而已,你看他多好,還給你留了最後一點點體面。」

不是這樣的。

「你這是什麼表情,是不信麼?呵,其實你心里比誰都清楚吧?你之于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他需要你的時候能過來逗逗,不需要的時候自然棄如敝履,」

不是,這樣的。

「強留下又有什麼用呢?他總有一天是要走的,走了就不會回來,你還是一無所有。」

「你還不懂麼?沒人愛你啊,小怪物。」

不是這樣的!

傅同眼前的一切徹底被血色覆蓋,什麼都看不到,煞氣源源不斷的從他身上溢出來,沖破功德光,頃刻間把整間墓室都籠罩在了其中。

煞氣黑霧一般在墓室里翻涌。

黑暗里,傅同直起身,雙目猩紅,整個人宛如從煉獄爬出來的厲鬼,聲音沙啞的開了口。

「你們。」

「都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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