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樓閣高矮不一, 夜晚屋外燃著冷炭火, 將牆壁映襯得分外寒冽。
從大門進去, 能瞧見前院中有一個視野遼闊的園林, 雪松, 翠柏栽種得疏密有致,相得益彰。園中還有個湖, 湖水清澈, 冒著涼氣,湖面飛著幾盞雪燈, 雪燈上方刻畫著陣法。
與這番清淨的景象相比, 袁家的府中卻熱鬧。今日是袁家最小的孫子滿月, 正舉辦著酒宴。
穿過前閣, 來到正廳,能听見嘈雜的人聲,七八個人面對著一張「升仙圖」的棋盤團團而坐, 擲著骰子,賓客們笑著, 吆喝著,呼喊著,靈元石在桌上滾來滾去。
偏廳里, 有幾人正在密談,桌上擺了一副熱好的酒盅和下酒菜,杯盞留著余溫,室內花香沁脾。
李粲然四處轉了圈, 卻始終找不到剛才進來的那人。
人多眼雜,無法使用言靈術,只能憑著肉眼去找,但仍是一無所獲。
算了……也許那人是來與人私會的呢。
他覺得自己有點無聊了,打算離開這里,省得破壞人家的喜宴。
耳旁忽然的一聲叫喊吸引了他的注意。
發出喪氣聲的那個大漢估計是輸了不少錢,掃興地垂著腦袋,坐姿豪放,一只手撐在了大腿上,目光緊緊地盯著眼前的棋盤圖畫,始終不曾離開半分。
此圖名為「升仙圖」,原本是流行于民間的棋類把戲,由每個參與的人員執一枚代表自己的角色旗子,通過拋擲骰子等方式,賭錢娛樂。
後此圖經由過劍島上的陣法宗師改善,由陣兵代替角色旗,並能給陣兵附加修為等能力,只需參與人員元氣操控,便可行動自如。
「升仙圖」共設有二十六個仙界頭餃,當陣兵移動到最後一步,飛升上界時,才算是真正地贏了。
李粲然站著不動看他們玩了一會兒,心里便有數了。
「要來玩一下嗎?」有人在他耳旁忽然傳音道。!!
他的耳後寒毛豎起,這人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
李粲然不動聲色地用余光看了周圍人一圈,並沒有瞧見剛才那人。
他低聲問道:「你是誰?」
「袁家上門女婿穆不歸,曾被禁獄緝拿,後又成功逃月兌的事你知道嗎?」
李粲然有了點印象,「你為他而來?」
那人的聲音里帶了些熱切:「並非如此。」
他話語停頓了下,接著道:「我為你而來。」
李粲然心里一驚,按捺住想要奪門就走的腳步,「你認識我?」
「認識很久了。」他幽幽地嘆道,仿佛敘舊一般,「我听說了你死掉的事,不願相信,便只身前來北域,打探你的消息。」
李粲然沉默地听著,心中卻越發警惕了起來。
他太大意了,竟然以為假死就能擺月兌敵人的注意,輕松個一陣。
四周吵鬧的聲音像是漸漸小了下去,耳邊只剩下那人的說話聲。
「在我經過中州的時候,看見了到處遍布的捉拿令,我留意觀察了下,發現上面畫的正是你……你腰間掛的那枚玉佩我認識。」
李粲然臉色沉了下去,他對此事顯然不知情,也分不出這人說的真假。
至于那什麼玉佩,指的是魔神宗批發給新人弟子的那塊嗎?
「你和另外一個男人……」那人不自然地停了一下,听不出情緒變化,「並肩坐在了一只成年烏金獸的身上。」
李粲然這才回憶了起來,那個月夜,他和周容在與一名戴著木偶面具的魔修交過手之後,就坐在烏金獸的身上離開了。
沒想到會被有心人給畫了下來。
「……怎麼可能!」
烏金獸的飛行速度極快,哪怕有人瞧見了他們,又怎麼會把他們的樣貌記得清清楚楚,連塊玉佩都不放過?
「怎麼不可能。」那人說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能人巧匠更是數不勝數,幸好,那幅畫像上只有你的半張臉。」
升仙圖上,陣兵相接,其中一枚陣兵伴隨著操控者的懊惱聲 當一聲碎掉成了幾瓣,另外一枚繼續往前走。
「那你怎麼知道我會出現在這兒?」李粲然問道。
「直覺。」
是麼。
李粲然沒相信他的話,他知道這人不願說下去了。
自己能出現在過劍島,無非是因為煙如意就住在這兒。
所以,莫非是煙如意的行蹤被人知道了?
李粲然這時目光已經鎖定了一人。
金丹期的修為,沒有特別給他壓迫感。雖然戴著人皮-面具,但仍可以看得出這人十分年輕,就連他說話的聲音,都能听得出年紀還不到二十歲。
或者,可能比自己還要小一點。
李粲然不記得他曾認識這麼一號人物,正待開口,便瞧見升仙圖上,只剩下了最後一枚陣兵走到終點,成功飛升至上界,獲得「無上仙君」的稱號,並拿走了最後的獎勵——
一方硯台,靈品高階,用它研磨過的墨水寫字,能使寫過的書信自動結成陣法。
言不由衷的道賀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李粲然想趁著此人分神,盡快溜走。
而在此時,變故突如其來,頭頂四周的雪燈瞬間沒了光亮,焚燒的金炭跟著熄滅,夜明珠也一顆顆的崩碎了。
眼前陷入了徹底的黑暗。
袁家宴請的賓客們先是騷動了片刻,隨即冷靜了下來,他們都有著修為在身,沒有太過驚慌。
李粲然反應迅速地往後退了幾步,靠在牆邊,屏息凝神,冷眼觀察著動靜。
「跟我走。」
剛才的那人悄然來到了他的身邊,盡可能的放輕語氣道。
小統也在心里提醒他道:【宿主,有好多人正朝這兒靠近!】
趁著眾人的心思全放在外面,李粲然跟著那人離開了原地,抹黑走過一道長長的走廊,來到一處暗格之中。
折火之術亮起,這處堆放著雜物的暗格被照亮了。
那人與他面對面站著,主動私下了臉上的人皮,露出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
「您……還記得我嗎?」他輕輕開口道,使用了尊稱。
李粲然在小統的提醒下,才逐漸回憶了起來。
眼前的少年正是他當年在秦家時看到的那名小孩。
「是你啊。」他的心中警惕不減。
幾年未見,面前之人的相貌變化許多,眉眼年輕而英俊,身子骨架也漸漸長開了,變成了一名身材高挑的翩翩少年郎,很難再和從前那個瘦弱而內向的小孩子聯系起來。
等等……
他這就金丹期了??!!!
想到這兒,李粲然神色古怪了些,當年他離開秦家時,兩人的修為明明天壤之別。
眼前的人更是連築基的概念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些年,自己是對修煉這件事有多懈怠……
暗格之中,當年的小孩目不轉楮地盯著他,說道:「自從那日離別後,我一直都很想你。」他把您又換成了你。
李粲然沒有留意到這點不同,隨意點了點頭,「你都長這麼大了,變了很多,我差點沒認出你來。」
少年的視線輕落,從他的眼楮看到了嘴唇,又迅速收了回去,在心中暗自道,你卻是一點也沒變。
從見面的第一眼起,他就認了出來。
李粲然問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他話中帶上了些質問之意。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死了。」少年低聲問道,「……你受傷了沒有?」
他搖了搖頭,又問:「你現在在古靈門修煉?」
「嗯。」
李粲然想到了關鍵的一個問題,「你剛才說在中州看到的那副畫像,上面除了我,另外一人的臉有沒有畫出來?」
少年表情一滯,旋即道:「沒有。」
這就好。李粲然松了一口氣。
「他的頭埋在了你的頸脖處。」
「……」倒也不用說這麼清楚。
李粲然移開了些視線,岔開話題:「你說要來找我,今晚卻在見到我之後,進了袁家的大門。」
少年對他態度親近,有心敘舊一番,但又不想怠慢他的問題,解釋道︰「我猜到你會跟來,至于這袁家,一來我想來見識一下這‘升仙圖’,二來我听說了一件事,和穆無歸有關。」
穆無歸,是袁家小姐的夫君,當年李粲然來過劍島上考核高級陣法師的徽章時,正逢二人成親,但席間,穆無歸被人認出了禁獄逃犯的身份,直接逃婚了,過劍島因此被結界封閉。後來他出面使用太卜筮法,才將這人給找了回來。
少年似乎有點靦腆,將一直看向他的視線移開了,抿了抿唇,開口道︰「穆無歸曾經是位出名的畫師,又從禁獄中逃了出來,所以會被人盯上也不足為奇。」
李粲然立刻聯想到了中州捉拿他的畫像……
既然有人能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那這次來找穆無歸的人應該正是為了禁獄的地圖。
但眼下穆無歸身在過劍島的袁家,那些人還敢來,說明實力也不簡單。
李粲然問道︰「那你知道,來找他的人是誰嗎?」
他隨口一問,原本沒抱什麼希望,卻見身邊的人點了點頭,知無不言的說道︰「知道。」
「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皇室的人,要麼是白陽會的人。」
李粲然的神色凝住了,「白陽會……」
他听說過這個名字,但對其一直都不怎麼了解,甚至外界關于它的傳言都知之甚少,大長老也從沒和他講過。
所以這會兒的反應顯得有些遲鈍,心情也慢慢變糟糕起來。
幾年前的小孩生活在秦家,對所有的事都一竅不通,還需要他來帶入門,教他如何修煉,此刻,兩個人卻像調換了位置一般。
李粲然懷疑,是不是自己把時間都花在和周容談戀愛上了,才會落下這麼多……
好在少年接下來的話令他稍微好受了一點,「創建禁獄的軒光啟雖是皇室的人,但也是古靈門的長老,所以我會知道得多一些。……之所以說有可能是這兩方的人,是因為皇室的一名殿下就關在禁獄。」
這一點李粲然也知道,他當即問道︰「那麼白陽會呢?」
少年聲音低沉了些︰「……白陽會想得到禁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