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陽會的野心竟然這麼大……
由它來掌控禁獄。
就跟由罪犯書寫律法一樣可笑。
外面的動靜漸漸大了起來, 桌椅倒地, 杯盤傾灑, 再然後便是元氣對踫的打斗聲, 但持續了短短一段時間後所有的動靜都消失了。
李粲然側耳听了一會兒, 發覺到了不對勁,顧不上身後的人, 打算從漆黑的走廊原路返回查探情況。
「跟我來。」少年的神色一變, 如此說道。
李粲然將信將疑地跟在他的身後,穿過了好幾條深不見底的暗道, 一直往前走, 直到眼前豁然開朗。
這兒是袁家後府, 樹林叢深, 被眾多樹木環抱著的是一個小水塘。
奇怪,他怎麼會對袁家的情況這麼熟悉?
李粲然起了疑心,不願再往前走了, 卻遠遠地見到對面的樹下模模糊糊地站了幾個人。
今夜無月,水塘上卻掬著一簇亮光。
四周安靜極了, 連蟲叫聲都听不見。
見李粲然面上的疑色越來越重,少年望著他的眼楮,輕聲說道︰「你中了蠱術。」
「……什麼?」
他完全沒有察覺到身體有進入蠱蟲的痕跡, 但立刻緊張了起來,掃視了一眼周圍的環境,發現確實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少年想靠近一點他,生生的忍住了, 聲音平靜道︰「這是心蠱,由至少一名渡劫期的蠱師精心養育的,蠱毒揮發後,能同時控制十到幾十人的靈識。」
「是那股花香。」李粲然回憶了下,說道。
花香麼?少年點了點頭。他從小與蠱毒相伴,早就分辨不出什麼香味了。
蠱師手段高明,方才差點把他都蒙蔽了過去。
「那要如何解開?」李粲然一邊問,一邊用元氣檢查了番身體各處的經脈,沒有任何問題。
少年說道︰「那人的施術範圍只集中于袁家的正廳和偏廳,只需要離開這兩處地方,等時辰到了,身體所受的蠱毒會慢慢消散的。」
【他說得沒錯】小統的話在腦海中響起。
因為靈識受到了影響,小統的聲音顯得比平日遙遠。
「我們現在位于袁家的後山。」少年低聲說,「那邊樹下站著的正是白陽會的人。」
李粲然在幾棵樹後隱蔽了自身,屏住氣息望過去,他眼前的景象變得清楚了些,蠱毒令他看見的幻象在逐漸消失。
小統的聲音也更近了些,【宿主,小心點身邊的人】
【嗯】
池塘上的月光消失了,只剩下一潭的寂靜。
旁邊站著的兩個人戴著面具,一人沒戴,打扮得也不太一樣,但都圍著一人。
穆無歸此刻有點想死。他不知道自己惹了誰,要在兒子滿月的時候被仇家找上門來。
「你們是禁獄的人?」他勉強站立著,語氣還算鎮定,望著其中沒戴面具的那人,問道,「來抓我回去的?」
無人說話。
穆無歸的神情壓抑著,身上有幾條血痕,這是剛才被捉時與他們爭斗後留下的,有一條血痕在他的脖子下正下方,差一點就要將他的脖子劃破取了性命。
他知道這些人不是禁獄的來人,故意找話詐他們,卻發現他們不吃這一套。
就好像面對著一群惡犬,稍有不慎,就會被撕得粉碎。
終于有人開口了,是個蒙著綴有數片槐葉面具的人,聲音粗糲,「我們不會帶你走,所以你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穆無歸︰「做什麼?」他的頭頂冒出了冷汗。
「把你知道的禁獄地圖畫下來。」
穆無歸沉默了一刻,「畫完之後,你們會殺了我嗎?」
又是一陣令人絕望的靜默。
有人告訴他︰「會。」
他們不屑欺瞞,直接將穆無歸即將到來的命運公布了出來。
「若是你不畫,死掉的便是你的妻兒。」
「混蛋!」穆無歸厲聲罵道,「你們敢動我的妻兒試試!」
萬籟俱寂,戴著點綴了槐葉面具的人冷漠地開口︰「你當真麼。」
數息之內,穆無歸面色變幻,像是在做一樣艱難的抉擇。
「決定好了嗎?」一人問道。
「……好,我畫。」他點頭道。
穆無歸的眼神徹底失去了光亮,他大約猜出了些面前這三人的身份,自知反抗無望,只能盡自己的全力來保全妻兒安危。
指尖元氣一動,面前的水塘上升起了一根水柱。
在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水花濺灑,水柱移動,短短的時間內便勾勒出了一個牢房的模樣。
帶有槐葉面具的男人將頭偏轉了下,被他視線給到的那人點了點頭,示意他畫得沒錯。姚至那個叛徒沒有全然在說謊。
約有一刻鐘的時間,穆無歸將記憶深處的禁獄粗淺的畫了個大概。
就在他打算繼續往後畫時,袁家正廳的方向傳來了異動,幾股氣息朝這兒探尋了過來。
「師尊被發現了。」戴著槐葉面具的人低聲道。才說了能拖延半個時辰的,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袁家的人果然厲害。
「走。」站在他身側的人言簡意賅地說道。
「那他怎麼辦?」
「他」指的是穆無歸。
穆無歸眼見著自己有希望獲救,連忙掉頭就跑。
在他的身後,一把利劍突破了空氣,直朝他背後的致命之處刺過來,險惡至極。
穆無歸的心跳聲響如擂鼓,越來越大,他感覺自己命不久矣,或許就要在自己三十多歲的年紀里與世長辭了,但他的腳步仍停不下來,堅定不移地往前奔去。
而在此時,一枚金色的令牌從樹叢中飛速射來,險之又險地將正追殺他的劍身擊偏了。
白陽會的三人臉色俱是變幻了下。
穆無歸被洞穿了肩胛骨,栽倒在地。
「穆郎!」
女人的呼喊聲從遠處傳來,音色淒厲。
穆無歸暈過去之前,有些無奈的想到,自己還沒死呢……
「袁家的人過來了。」戴著另一枚面具的人說道。
「走吧,殺不了了。」
他們的聲音平靜,像是在聊今晚的夜色有多美。
動身離開前一秒,俞子真朝後山茂密的樹林間凝神看了一眼,才轉過身去。
……
從心蠱的控制下蘇醒過來的只是少部分修為高深之人,剩下的袁家家眷與賓客仍然被蠱惑了心神,或是在一地狼藉中舉杯斟酒,或是在與空氣比拼拳腳,斗智斗勇。
偏廳的一間廂房內,穆無歸昏睡在一張床上,肩胛上的傷口被處理過了,床邊坐著他的妻子,袁家小姐袁蓁蓁,哭得肩膀抖動,兩只眼楮都紅透了。
過了好久,穆無歸才從昏迷的狀態中蘇醒,緩了一會兒,才意識過來自己沒死。
他雙眼怔怔地盯著淡黃色的床帳。
「穆郎,你醒了!」袁蓁蓁連忙靠了過去,抹干淨眼淚,輕聲問道:「怎麼樣,身體可有哪里不舒服?」
穆無歸在她的攙扶下半坐起身,緩緩搖了搖頭,思索道:「還好,有人救了我一命。」
袁蓁蓁的眼神詫異,問道︰「還有別的人在?」
穆無歸點了點頭,聲音嘶啞:「但我不知道他是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人是何身份?」
「我心中有了點猜測,但不敢肯定。」穆無歸的語氣擔憂起來,「今日沒有得手,他們一定還會再來,要我的命。」
袁蓁蓁被他的語氣駭住了,想到了什麼,壓低聲音詢問:「是禁獄的人嗎?」她即刻氣憤起來,「那他們這群人也太霸道了,穆郎你都安分守己好幾年了,連過劍島都沒出去過幾回,他們竟還不肯放過。」
「……」穆無歸說,「不是。要是禁獄的人過來,就不會今日這個陣仗了。」
袁蓁蓁對他話語中忌憚的情緒無法理解。
「他們要挾我畫出禁獄的地圖。」穆無歸說道,「然後要將我滅口。」
「什麼?!」
說話的不是袁蓁蓁,而是從房間外傳來。
夫妻倆一同往外看去,听了一聲咳嗽聲。
穆無歸知道袁家有人在外偷听,繼續說道:「我只畫了個禁獄的大概,那些人勢必不肯罷休,等我收拾一下東西,過兩天就走。」
當初在婚宴上被人指出身份,他就猜到了會有這一天來臨,能從禁獄中逃出去的人,寥寥無幾,成親那天的聲勢又鬧得那麼大,勢必會被暗處的人注意到。
但當初他天真地選擇留了下來,只為了貪戀這一溫柔鄉。
現在卻要連累妻兒……和他成親之日的憧憬背道而馳。
「不行。」袁蓁蓁斷然搖頭,「你離開了這里只會更危險。」
過劍島上好歹還有個結界,那些人再豪橫,也不敢亂來。
穆無歸猜到了她會拒絕,但此刻決心已定,只是用手掌蹭了蹭袁蓁蓁的頭發,不再說什麼了。
袁家大門外,李粲然說道:「就此分開吧。」
估計白陽會的人還藏在過劍島的某處,他要盡快將煙如意帶走。
少年的眼睫低垂,眼神晦暗,這就要走了麼。
在第一面見到人沒事之後,自己就應該離開的。隨著兩人在一起相處的時間越長,他的心情就越發難以捉模和控制。
還不到時候……他心想。
如果現在就動手的話,不一定能如願以償。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他出聲問道,露出了和當年一樣的小心謹慎的神情。
李粲然點頭,語氣和緩了些,「有緣自會相見。」
難得這個當年僅有幾面之緣的小孩還特地跑來確認自己死了沒有,他的心中不免有一些觸動。
「你叫什麼名字。」李粲然問。
「左沐。」
李粲然沒做多想,說道:「回去路上小心。」
少年依依不舍地往後走了幾步,然後拿出了一個隨身保管的袋子,遞了過去。
袋子里裝的是一朵海棠。淡紅色的花瓣合攏在一起,含苞欲放。
李粲然不解其意。
……送花是什麼意思,你不怕我隨手扔了嗎?
少年沒有解釋,而是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這是當年兩人在秦家初見時,他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上能找到的最好看的一朵,當時想送出去的,卻沒想到李粲然不告而別,他就一直小心地保存到了現在。
終于能親手交到他的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