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 周容的內心懷疑漸起, 但他不得不前去天蟬台,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路中, 他又回憶起自己與軒諾前幾天的對話。
軒諾問他, 你有喜歡的人嗎。
他當時想了好一會兒,說道,不如你來告訴我吧。
軒諾本來想問他的, 結果被反問了, 側頭思考了下, 比劃著說, 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喜歡。
她比劃著的時候,眼楮望向花園中的樹與鳥,繼續問,喜歡一棵樹的感覺和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不是一樣的?
周容搖頭,不會。
軒諾接著問, 當我看到一棵高高站著的樹的時候,感受到它的枝條伸展, 周圍鳥語花香, 我會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喜歡一個人是不是也會覺得世界很美好?
周容說, 當你看到他的時候, 會,但這個世界沒有多好。
軒諾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看起來並沒有很明白周容說的內容。
周容說,如果一直以來你都是一個人, 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
等他終于來到天蟬台的時候,見到的人是軒夏,好整以暇的等著他。
軒夏說道︰「我就知道你會過來。」
「你將他關在了哪兒?」周容明白過來自己被騙了,但臉上不見著急,而是料到了一樣。
「別急,我會告訴你的。」軒夏說道,「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周容不願和他廢話,直接道︰「你踫他了沒有?」
軒夏愣了下,旋即嘴角勾起說道︰「雖然我很想,但是還沒來得及。」
「你在找死。」周容眼中射出寒光,以一個人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抽出了夢天神,直接欺身向前,將劍刺向他的心髒。
軒夏甚至來不及躲,只能下意識地偏了子,躲開了心髒的位置。他的肋骨一下子斷了,皮肉外翻,血呲的一聲冒了上來,染上了夢天神的劍壁。
在鮮血的沾染下,深黑色的魔劍劍身發出了一道光,更加邪異危險了起來。
「周容,你怎麼敢!」軒夏根本沒想到周容竟敢說動手就動手,他的手掌有些哆嗦地模向自己的心髒下方,鮮血直流,擋都擋不住。
就連元氣都阻擋不了鮮血往外流動,他努力運轉了下丹田處的元氣,結果被夢天神上自帶的煞氣給阻攔了下來。
他是金丹期六層的修為,更是陣法高手,沒想到一個照面間,就會敗得這麼快。
屠神峰的弟子當真就這麼強嗎?
軒夏沒來由的想到,他一開始被分去了五脈,心中還有點不服氣,現在的這點不服氣早就不見了蹤影。
天蟬台上只有他和周容兩個人。他托大了,遣散了所有人,沒有讓一個侍衛跟著。
血還在不停的往外冒,軒夏心中升起了一絲恐懼,厲聲喝道︰「你敢在這里動手,不怕將自己的命也搭上嗎?」
周容冷笑了聲,「你的身份比得上我嗎?」
「你說什麼?」
「不過是一個沒了儀仗的皇子,在中州作威作福慣了,以為人人都好欺負嗎?」周容說道,「我殺了你,還有別的皇子,不少你一個。但是我要是在這兒出了事,你信不信我的師尊會親自找上門來?」
這些天他已經從軒諾的口中,將皇室成員的底都模清楚了,心中的負擔減輕了許多。
雖然他要是出了事,大長老說不定會放鞭炮慶祝一番,但此時用來威嚇一個不知情的皇子,怎麼說底氣也夠了。
這些跟李粲然學來的狐假虎威的套路,他屢試不爽。
軒夏的手掌上不停往外淌著血,眼楮下面陰影濃重。
「或許沒有你在魔神宗的分量重,但我的命沒那麼不值錢。」他聲音略顯沙啞地說道,「而且有一點你怕是忘了,你目前深陷皇城之中,在這一點上,你就已經輸了。況且,我的手中還有一人。」
周容將夢天神收回劍鞘,施舍般的說道︰「那就將你的要求說來听听,我或許可以答應你。」
煞氣消散,軒夏從儲物袋中掏出藥膏,止住了傷勢,經脈中的元氣恢復運轉,鮮血瞬間凝固住了。
「我不得不承認,你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天賦最高的弟子。」他半眯著眼楮說道,「難怪能拔得出這把夢天神。」
他也是魔神宗的弟子,對于夢天神的傳聞早就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更是身體力行的體會了一次,屠神峰百聞不得一見的神器長啥樣。
可惜他修煉的是陣法,對御劍之術不甚了解。
軒夏改變了主意,淡聲道︰「我還得考驗一番,你到底夠不夠格勝任這一任務。你當真以為我會手無寸鐵的等著你嗎?」
周容環顧了眼四周。他就知道軒夏不會無緣無故的騙他過來,所以先下手為強,但又不敢真的動手殺了他。
只見寬闊的天蟬台上從地下冒出了十個左右的陣兵,將他密不透風的包圍在了其中。
軒夏的臉上浮現出了報復般的快感,他的舌尖舌忝舐了下後槽牙,低聲道︰「嘗嘗這天蟬陣的滋味吧。」
這處天蟬台得以命名正是因為這處威名赫赫的陣法的緣故。
高階殺陣,每個陣兵都是由萬古石鑄成,盔甲堅不可摧。
他是個陣法師,或許劍法造詣比不上周容,但陣法上,十個周容也比不上他。軒夏迫不及待的盯向了周容的臉,想從中看到恐懼的表情。
很遺憾的是,他什麼都看不到。
周容觀察了番包圍著他的陣兵,淡淡問道︰「你確定要這般對待你的客人嗎?」
軒夏的表情差點沒崩住。
還真把自己當成客人了?
可去你的吧。
他用手捂著肚子上的傷口,手中元氣一動,喝道︰「凝。」陣兵身上瞬間出現了一道道極細的金線,連著他的手掌處。
軒夏也有著屬于自己的驕傲,他作為皇室的皇子,又不是吃白飯的草包。修煉天賦也許沒有周容這般高,但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更何況,現在是在他的地盤上。
左前方的陣兵移動了下,開始了進攻。
周容往右手邊退去,躲避了它的攻勢。在第一個陣兵開始了移動之後,每個陣兵都移動了起來。
周容也明白了過來這一殺陣為何要叫天蟬陣。
為的是陣法啟動後如蟬鳴一般的叫聲,如影隨行,無孔不入的刺穿人的耳膜。與音殺陣相似,但要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軒夏早在幾年前就獲得了高級陣法師的稱號,這些年來皇室更是給他請了好些個陣法大師,所以他操縱起這一陣法來的確不弱。
周容可以輕易的用劍破開人的皮肉,卻無法擊潰陣兵的盔甲。
這就是陣法的厲害所在。
要是元氣化陣的話只會更加恐怖,元氣化陣的陣兵是由元氣凝成的,即便破開了陣兵,元氣化開又重新凝結,用蠻力破陣毫無作用。
周容沒心情再陪他玩下去了。
他和李粲然相處了那麼久,早就見識過了各式各樣的陣法,甚至連元氣化陣都親眼見過,就眼前這種程度的陣法根本不夠他看的。
周容體內元氣一沉,閉上了眼楮,等再睜開時,眼中隱隱帶著魔氣。手中的夢天神像是感受到了他元氣的變化,更加興奮了起來。
「都給我住手!」遠處傳來了一聲怒喝。
軒夏抬起腦袋,吃驚道︰「三叔,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靈墓嗎?」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來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軒夏被打得偏過了頭,臉上火辣辣的疼,但立馬反應過來,不敢再多言。
望著他們,周容心中的警惕越發來得深。
軒易打了他一巴掌後沒有過多解釋,而是說道︰「跟我回去。」
軒夏不敢反駁。沒有元氣操縱,天蟬台上的陣兵又都退了回去,只剩下一張頗顯斑駁的石台。
見兩人想走,周容冷聲道︰「等等。」
軒易停下腳步,沉吟片刻,說道︰「放心,你的那位同伴不會有事,但你也得答應我們一個條件。」
「說來听听。」周容道。
「會來找你的。」
……
軒易回去思忖良久,默許了軒夏的謀劃。盡管有著諸多漏洞,但不用他們親自動手,少了隱患。
幾天過後,當周容被軒夏找上門說明要求時,原以為自己暴露了,沒想到他們的目標竟與自己的如此相近。
軒夏撫弄著右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輕聲道︰「你到時候只需將那杯毒酒悄悄端過去,後面的事交由我們來就行了,會讓你和謝修順利逃走的。」
這次見面,他仿佛忘掉了上次見面時的劍拔弩張和肚子上的傷口,語氣又恢復了一慣的輕佻。
山海大典的最後一場儀式上,會有二殿下賜酒的環節,周容被邀請來皇城,坐的位置就安排在軒家皇子公主們中間。
按照軒夏的設想,周容拿了這杯毒酒,再悄悄設法與身邊皇子的酒盞相交換。
原本二殿下就與七殿下之間有諸多摩擦,七殿下的皇子一死,不僅軒夏少了個威脅,還給了他們一個嫁禍的理由。
要是事情敗露,那也是周容背鍋,與他們毫不相干。
周容冷笑道︰「你們是要我背上毒害皇子的惡名?」皇室內斗名不虛傳,他今日算開了眼界。
軒夏說道︰「事成之後,你安安心心的逃回魔神宗有什麼不好?」
周容不蠢,反問道︰「我為何要替你們做這事?」
「你不想救謝修了嗎?」軒夏說道,「他可是在等著你呢。」
周容說道︰「……我不做下毒之事。」
他的言語態度像是有點妥協了。
軒夏再接再厲的說道︰「無論你用什麼辦法,只要你能將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
周容仿佛思考了一會兒,接著說道︰「讓我和他單獨交手一次。」
軒夏不解。
周容說道,語氣听起來淡淡的︰「然後我就如你們所願,不然我沒有接近那名皇子的理由。」
軒夏同意了,笑著道︰「好,一言為定。」
李粲然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當中呆了多少天,想了多少月兌身的辦法,又全部否決,就在他快等不下去時,終于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俞子真穿著一身白衣,頭發高高束起,打扮得瀟灑飄逸極了。一把從外面推開了鸑鷟頂的大門,靠著門扉,往里面剛邁進一步,就被夜明珠的光給閃瞎了眼楮。
「臥槽,哪來這麼多夜明珠?」
李粲然抬起頭看向他,眼珠漆黑。他被困了這麼多天,精神一直處于緊繃狀態。
俞子真挑高眉,取笑道︰「見到我來救你這麼感動,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走了過去,給他利落的解開手腳的鐐銬。
在他蹲子的時候,李粲然突然問道︰「就沒有人攔你?」
俞子真解釋道︰「外面沒幾個侍衛,很容易就混進來了。」
他費力解開了封印和鐐銬,似乎是有些擔憂的問道︰「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
李粲然活絡了下手腕,然後猛地給了面前的人一拳。
俞子真被揍懵了,還沒反應過來,就又挨了一拳,整個人被揍翻在了地上,身體壓到了幾顆夜明珠。
李粲然揪住了他的領子,逼他與自己對視,「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俞子真也來了脾氣,想拿腳踹他,惦記著他身上有傷,沒敢真踹。
「你他媽在說什麼?我一听到外面盛傳的消息,立刻好心的來救你,你就是這麼對我的?」他惱羞成怒的罵道。
李粲然說道︰「人皮-面具是你給我的沒錯吧,軒夏為什麼能找到我,難道不是你透露的消息?」
俞子真終于明白他的意思了,頭腦冷靜下來,說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
「我他媽還想問你呢。」李粲然說著又將拳頭砸了下去。
這次沒能如他所願,俞子真握住了他的拳頭,不可思議道︰「你就是這麼想我的麼。」
李粲然也冷靜了下來,抽出了自己的手掌,從地上站起來,「你到底怎麼進來的?」
俞子真推開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又不小心被一顆夜明珠拌了下,差點摔倒。
李粲然又問道︰「……外面是什麼情況?」
俞子真有點好笑的看向他,「終于想起來問我這事了?我還以為你在里面呆傻了呢。」
鸑鷟頂的外圍寂靜一片,甚至能听見風劃過樹葉的響聲。不可能俞子真來了這麼久之後,一點動靜都沒有。
俞子真靠在了鸑鷟頂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那個方向看。
「山海大典的最後一場儀式,所有的皇室成員都要參加。」
李粲然明白了過來俞子真為什麼能混進來了,但這也無法解釋,為什麼在他戴上人皮-面具後,軒夏還能在偌大的皇城當中準確的找得到他。
他很快又被另外一事分走了心思……如果周容準備動手的話,很有可能會選在這個天時地利的場合。
看出了他的心中仍留有疑慮,俞子真說道︰「跟我走吧,到了你就知道了。」
李粲然換了身干淨的衣服,和他悄悄潛進了天蟬台的周圍。
在俞子真的示意下,他見到了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身上穿著皇宮侍衛的鎧甲,就站在了軒夏不遠處的身後,默默的承擔著守衛的指責。
——是之前去過的那家茶館的老板。
他竟然是軒夏的人。
李粲然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
俞子真扯了下嘴角,問道︰「這下還誤會我嗎?」
他沉默了半晌,低聲道了個歉。
雖然心中仍留有疑慮,但他現在已經沒有質問的理由了。
他張了張,說道︰「你也朝我的臉來個幾拳吧。」
俞子真擺了擺手,說道︰「就當是我上次的報應吧。」他說的是白陽州幻境里發生的事,彭笑雪利用他挑撥周容和李粲然的關系。
「你打算留在這兒嗎?」他開口問道。
「嗯。」李粲然點頭。
「那你好自為之,我先走了。」他說道。
俞子真說完就果斷離開了,留下李粲然一個人。
他蹲在天蟬台外人群看不到的陰影之中,默默等待著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