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漣真拿出軟墊子安置好貓,再給它套上伊麗莎白圈。麻醉藥效過了,女乃司有點萎靡地趴著,慢慢適應自己這副已經斷子絕孫的身體。
祝漣真衣服沾了不少貓毛,找吸毛器的過程中,他順便粗略檢查一遍家里哪些東西曾是談情帶來的。
兩套匠人手造瓷器餐具,一台碩大沉重的冷壓榨汁機,一只平時陪女乃司玩的索尼機械狗……光轉了下廚房就挑出好幾樣,還都是生活常用品。它們從不是以「禮物」的名義到達自己手里,因此沒有被他賦予過紀念意義,使用起來心安理得,完美融進瑣碎生活。
一切井然有序,反而不合常理。
像是一場名為「習慣」的慢性入侵,他來者不拒,所以到處都是談情侵佔的痕跡。尤其是那朵專屬于談情的黑玫瑰標志,刻進肌膚,滲透血液,永遠沒辦法洗干淨。
只能與它共生。
祝漣真找出一副頭戴式耳機,連著兩天悶在家里,听新歌,構思舞蹈。等想法儲備差不多,他去了趟舞社,找到這次負責acemon主打歌編舞的老師mika。
年紀不到三十,拿過四個世界大賽冠軍,曾在韓國為很多偶像團體出過作品,去年才回國發展。祝漣真以前也常參加街舞比賽,兩人舞蹈審美相似,一拍即合,這次公司能邀請到mika也是通過祝漣真的關系。
一見面就問他︰「手術完好點了嗎?」
「早沒事了,放心。」祝漣真月兌外套活動身體,「我最近都開始練地板動作了。」
「那就好。我這兩天想了起碼三個版本,正好跳給你看。」mika剛教完兩堂公開課,體能依然充沛。她外放《shake》給祝漣真示範,前奏和主歌她都在放松地freestyle,到了最抓耳的副歌部分,她四肢力量的投入與律動感迅速上升一個層級。
祝漣真很快進入狀態,他平常最喜歡編排構架飽滿的舞蹈,而mika也是個愛控制細節的踩點狂魔,目前看到的這幾個片段,正好完全符合他心中所想。
「現在就開始吧。」祝漣真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活動筋骨。團體這次回歸前的時間極其有限,他身為主打歌的編舞之一,必須在五天內構思並調整好所有動作,給團隊之後的磨合留出充裕時間。
排了兩個小時,他暫時緩口氣。隔壁練舞室正在上課,音樂聲隱約傳來,是他最熟悉不過的旋律。
也听出來了,「這是你們那首出道曲吧,《黑桃a》?」
「嗯。」祝漣真仰頭喝水。
「我記得在韓國也紅了一陣子,舞蹈我還扒過,特別像你的風格。」
「不不不,我那時候才十五六,只參與過我自己中間的solo。」祝漣真笑著回想年齡,「這首歌……都過時了,還有老師給它重新編舞?」
想了想,「我記得旁邊是初學者班,只跳urban,可能是想快點出齊舞作品吧,選歌都避開近幾年節奏復雜的。」
祝漣真點點頭,雙腿伸直坐在地上,默默听完了隔壁的那首歌。
他正要起身繼續琢磨動作,mika更先抬頭,沖門口熱情地打招呼︰「hi,小吻來啦。」
祝漣真想看清來人是誰,結果動作太急,脖子猝不及防扭了一下,側頸肌肉疼得他呲牙。看到談情的身影出現,他更沒好臉色,「你怎麼來了?」
「上次你提醒我多練舞,所以我來補補課。」談情泰然自若地月兌下外衣,里面穿了套輕便的灰色運動套裝。
「我原話明明是讓你在家或者公司練基本功吧,」祝漣真站起來嘀咕,「誰讓你來舞社了,添亂。」
笑了笑,替談情解釋︰「小吻基本功挺扎實的,最近一直來找我學,所以我讓他提前看看編舞,提點意見。」
既然是老師的安排,祝漣真勉強接受,他只是沒想到談情還真把自己的隨口一句提醒落實到位了。
接下來,mika喊著拍子,稍微放慢速度為他們示範新歌完整的舞蹈。談情雖功底比不了祝漣真,但記動作非常快,不會拖慢其他兩人的編舞進程,偶爾提出意見也精準到位。
可就是在這樣如此順利的情況下,祝漣真心里莫名越來越沒底。
有時候,安逸會激發人類的警惕心,對于祝漣真來說,編舞過程暢通無阻,很可能就意味著沒有突破。而具體是哪段出了問題,他看著鏡子邊跳邊思考,半晌沒得出結論。
明明每個動作都與音樂鼓點完美契合,像一首渾然天成的詩章,但他卻體會不到字里行間的美妙。
「我想想走位。」祝漣真拿著筆坐下來,習慣性地在紙上畫出幾個圓圈,再用箭頭表示站位變動。他專心思考時會完全浸入腦內世界,旁人基本不可能打擾到他。
談情坐在對面,默不作聲地遞給他一瓶水。
祝漣真無意識地伸手接過,另一只手仍握著筆涂畫。過了一會兒,談情往他手指套上一枚運動護腕,祝漣真低著頭,五指自然地握起來,方便它滑向手腕。
「別動。」談情小聲說著,指尖探向祝漣真耳廓。
祝漣真腦袋稍微一歪,像是配合談情的指揮。但當一枚長條狀的物品觸踫到他耳後,祝漣真被癢得自動打了個激靈,這才回過神兒來——
「你往我身上塞了多少破爛兒。」他後知後覺地咂舌,丟開水瓶,摘掉護腕,一模耳朵,上面還別著根煙。
談情若無其事道︰「你專注的時候,給什麼都能接住。」
憑著對他的了解,祝漣真好像能在心里讀出來他隱藏的後半句︰小祝真是太好玩了。
眼下編舞才是最重要的事,祝漣真無暇發作,抬頭問談情︰「我們的音樂是什麼風格?」
談情無需多加思考,有條不紊地回答︰「edm結合trap,經常融合dubstep和——」
「不,」祝漣真打斷他的話,「我是問你,在普通听眾耳朵里,該怎麼形容我們的風格?」
談情緩慢地眨了下眼楮,道︰「大概是陰暗強勢,迷幻,節奏快……」
「還有‘夜店’之類的,對吧。」祝漣真把筆丟到一旁,「所以說,哪怕不了解音樂類型,只要听歌的感覺對了,別人基本就能認出哪些是‘acemon的風格’,甚至一首歌都不用听完也能判斷。」
祝漣真嘆息著揉了一把頭發,視線向下,盯著自己畫的走位圖草稿,「我現在跳舞就是這種感覺,根本不需要糾結,每段旋律都好像有標準答案,听一遍歌馬上知道該怎麼跳,就好像……」
好像自己被音樂單方面操縱著,而不是與它和諧共舞。
「你覺得新歌有問題?」談情問。
「不,它沒有缺點,所有樂器,合成器,低音都搭配得很完美。」祝漣真閉上眼回憶旋律,「但就是因為太符合acemon的特點了,所以才那麼……」
他忽然想起那天錄音,koty提到的「過時」二字。
「缺乏驚喜,是吧。」談情幫他補充後半句。
委婉的說法令祝漣真暗自舒口氣,他睜開眼,正好對上談情深邃的視線。
祝漣真迅速低下頭,語氣減弱了些︰「我覺得歌要重新做,哥。」
話音一落,他因自己習慣性月兌口的稱呼愣住。
而談情卻沒特別反應,淡定地同意︰「那就重新做。」
好像只有自己在意那個口誤,祝漣真欲言又止,抓起水瓶喝了幾大口壓壓心頭的緊促感。
跟mika說明了情況後,祝漣真馬上聯系了制作人,約好一會兒見面的時間。之後下樓找浴室,打算沖個澡再離開。
浴室很多單間,更衣室是公共的。祝漣真月兌好衣服裹上浴巾,瞥了眼不遠處的談情。
肌肉線條果然還是和記憶里的一樣勻稱完美,不過這並沒有引起祝漣真的興趣,他真正想關注的,是談情右下月復那塊被布料遮擋若隱若現的刺青。
——provehitoaltum.
與自己後腰上的「由此踏入星空」相對應,談情下月復紋著一句「向更深處進發」。祝漣真如今每次想起它們,都覺得自己腦殘得無可救藥,連黑歷史都得跟談情配對存放。
而在那拉丁文的盡頭,負責收尾的月牙弓箭終于露出邊角,祝漣真望著這枚象征著自己的標志,溫熱的血液正從指尖往上涌。
原來它沒有被激光清理。
它還原封不動地生長在談情身上。
「小祝。」
談情的聲音冷不丁響起,祝漣真底氣一下子虛了,眼神匆匆挪到對方臉上。
只見談情禮貌一笑,態度懇摯︰「可以把臉轉過去嗎?我不好意思當著別人的面月兌衣服。」
祝漣真先是怔住,隨後憤然起身,抓起毛巾徑自走向浴室單間。
「誰他媽看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