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奪惡狠狠的目光逐漸變得無措, 最終踉蹌著退後幾步, 靠在牆上, 緩緩蹲坐在地。
李閣老雖然焦灼無比,卻還是安靜地等待眼前這個孩子接受現實。
「母後會如何定論?」謝奪垂著腦袋低聲開口︰「將我驅逐出宮?還是會殺了我?」
李閣老看出翎王突遭打擊根本無心抵抗,為了讓他振作起來, 便上前一步,沉聲道︰「殿下,一死了之並非最壞的結果,皇後冒此風險謀害皇上, 顯是已經恨入骨髓,您若是此刻選擇退讓,等到皇後收攏權柄,她甚至會暴出您的真實身份, 讓你作為皇族的恥辱,度過余生。」
發現翎王緊握的雙拳竟然在微微顫抖, 李閣老上前一步,蹲在他身旁,輕輕按住他肩膀,安慰道︰「只需明日一早接下詔書,殿下便無需畏懼任何人。」
「然後呢?」謝奪悶聲開口︰「你要我拿母後怎麼辦?」
李閣老蹙眉道︰「殿下, 皇後恐怕從未真正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
又是一陣死寂。
謝奪忽然冷笑幾聲︰「她早就知道了?多早?」
李閣老低聲道︰「或許一兩年前, 或許更早。」
「那你現在才告訴我?」謝奪緩緩抬起頭,扶著牆站起身,滿眼滔天怒火, 盯著李閣老︰「你現在才告訴我?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迷迷糊糊死在她手里!」
李閣老蹙眉道︰「殿下,您從來不是個會選擇逃避的人。」
「可我愛他們!」謝奪一把揪住李閣老前襟把他提了起來︰「六哥知道嗎?母後告訴他沒有?所有人都是裝的?只有我一個蠢蛋被蒙在鼓里?是嗎?」
李閣老搖頭︰「老臣無法確定。」
謝奪松開他前襟,痛苦地咧嘴哽咽︰「父皇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閣老啞聲道︰「您母親不肯留在他身邊,他再三懇求後留下了你,老臣本以為陛下只是想給你更高的地位才出此下策,萬沒想到竟存了這樣的念頭。」
「那個早產的孩子呢?」謝奪低聲問︰「還在麼?」
「他很好,被養在江南富戶人家。」
「讓他回到母後身邊,我把儲君之位讓給六哥,能不能讓母後消氣?」
「殿下。」李閣老沉下臉色︰「這不是您認錯服軟就能皆大歡喜的事,您不能一心乞求皇後的憐憫與仁慈,她與您之間,只有仇恨,沒有親情。敵人之間,仁慈是屬于強者的特權,您可以在掌權之後,考慮如何處置他們,卻決不能俯首寄希望于他們顧念舊情。」
謝奪痛苦地閉上眼︰「那我該怎麼辦?」
「明日一早奉詔領旨。」李閣老斬釘截鐵道︰「其他事,老臣可以先替殿下擔著。」
謝奪抬眼看他︰「你為什麼幫我?燕王才是最正統的嗣君。」
李閣老正色道︰「其一,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雖然殿下對老臣頗有成見,卻也該無法否認,老臣從未做過違逆君命之事,陛下立您為儲,您便是老臣心中唯一的嗣君人選。其二,燕王生性剛正但政見淺薄,若他繼位,恐會攪得百姓不得安寧。其三,以您的資質看來,或許是上天賜予大楚的一代雄主,為蒼生計,儲君非您莫屬。」
韓皎這日上午,終于得到了燕王的接見。
燕王消瘦了一些,臉色蒼白,那可憐模樣讓韓皎一時不知從何安慰。
「我很好。」反倒是燕王先開了口︰「父皇做了個明智的決定,九弟……挺好。」
韓皎低聲道︰「臣唯獨不想听您頌聖,如果有委屈,就都說出來。」
燕王彎身窩在圈椅里,揉了揉臉,低聲道︰「我承認九弟天資聰穎,可是……可我不明白……」
韓皎鼓勵他把怨氣發泄出來︰「這里沒有其他人。」
「可我不明白父皇!」燕王抬起頭,臉上露出憤恨之色︰「先生,您難道沒察覺麼?這一切都好像是父皇安排的一場局,我和老七就像是馬前卒,我發現從前一直在暗處盯著我的那雙眼楮,並不是在考驗我是否剛正無私,而是一心一意等著我犯錯丟人,等著一腳將我踩進泥地里!」
韓皎微微一驚,又鎮定下來,沒有出聲應和。
燕王雙目泛紅,嗓音低啞道︰「從前,父皇總是教導我仁德、寬宏、剛正、無私,可這些天,我想起很多從前的事,突然發覺,我從小就習慣讓阿奪先選走一切他感興趣的東西,父皇從不會斥責他的霸道,卻總是贊揚我的禮讓,就仿佛那些仁義道德,只是用來約束我一個人一樣。只要我表現出一絲爭取的念頭,就會看見父皇失望的眼神,那眼神好像時時刻刻都在盯著我,出宮這麼多年,我始終無法擺月兌。」
「即使……即使到了今天這個境地,我還在拼命挑自己的錯處。」
「殿下,您沒有做錯任何事。」
燕王搖搖頭,啞聲道︰「天資不如阿奪也是錯,是最大的錯,我配不上自己的抱負,也配不上先生的輔佐。」
韓皎心頭一酸,輕聲安慰道︰「國家不可能靠君主一個人的能力運轉,您心懷蒼生、果敢勤奮,又願意听取各方建議,這些品質,已經足以實現您的宏偉抱負,萬不可妄自菲薄。」
「這些話只能讓我更加痛苦。」燕王深吸一口氣,仰靠在圈椅里,絕望道︰「我願意認命,可卻無顏面對那些追隨我多年的臣子。」
韓皎安慰道︰「一切尚無定論,臣以為,翎王殿下志不在此,皇上想通後,興許會做出退讓。」
話音剛落,忽然有小太監請安的嗓音從門外傳來,似乎有秘事稟報。
燕王讓他進來,說了句韓先生不是外人,便讓小太監當面稟報了消息——
九皇子今日辰時奉詔接旨了!
韓皎沒想到打臉來得如此之快,都不好意思抬頭看燕王了。
太監退下後,燕王輕嘆了聲︰「該來的還是來了。」
「殿下……」
「先生不必勸解。」燕王低下頭︰「我已經想通了,你不如去找九弟談一談,讓他往後妥善安置我跟七弟的人,以免引發動蕩。」
韓皎鄭重應諾,見燕王不願再談,只好先行告退了。
騎著毛驢回到自家巷口,被擁擠的人群擋住了去路。
韓皎牽著毛驢,自己走在前面開道。
走近了才發現,堵在巷口的,全都是姑娘!
韓皎心下一涼,該不會是娘親一口氣給他安排了幾十場相親,不小心定在了同一天吧?
韓皎低著腦袋不斷喊「借過」,好不容易從女孩子們讓出的小道鑽出人群,抬頭正欲往家門狂奔,才猛然發現,家門口站著個頎長挺拔的背影。
听見身後毛驢腳步,那人敏銳地一側頭,精致的側臉輪廓瞬間引發韓皎身後的姑娘們發出一陣小小的歡呼聲。
韓皎︰「……」
多慮了,原來是**oss的粉絲見面會現場。
「殿下怎麼會在這里!」韓皎快步迎上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boss自己找上門。
謝奪轉過身,淡淡開口︰「我來看看你。」
「看我?」韓皎趕忙請boss進門敘話。
謝奪搖了下頭︰「把毛驢送回去,你陪我散心。」
韓皎︰「……」
要說**oss這性子,是真的被皇帝養得肆無忌憚,早上剛奉詔成了大楚太子,中午就溜出宮來,找他壓馬路。
沒辦法,韓皎只能乖乖服從,系好毛驢,跟著**oss一路穿過巷尾,甩掉了圍觀群眾。
兩人在空蕩的巷子里漫步。
韓皎覺得boss不太正常,雖然面無表情地走在他身邊,卻莫名透出一種壓抑的情緒,讓人心里發慌。
這小子該不是被迫接下聖旨,還在生悶氣吧?
韓皎小聲試探︰「殿下是不是心里憋悶,溜出宮來透透氣?」
「我來看你。」謝奪又強調一次。
完了,韓皎受寵若驚,兩只偽裝成耳朵的信號燈又要發作了,低頭小聲嘟囔︰「今天是大日子,殿下怎麼能特意出宮見我?有事可以改日再吩咐嘛。」
謝奪仍舊無甚表情︰「我後晌要去見母後,以後未必能再見面。」
韓皎聞言一驚,頓住腳步,不悅地看著白眼狼boss從身旁路過。
謝奪也停下腳步,轉身看他。
韓皎問︰「殿下成了太子,以後就不要我這個侍講了麼?」
隔著三步距離,謝奪安靜地凝視他。
韓皎這才察覺自己的問題哪里怪怪的,剛想改口,就听謝奪鏗鏘有力地回答——「要。」
韓皎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得意道︰「這還差不多。」
「那你呢?韓小白。」謝奪反問他︰「倘若我不做太子,你還願意做我的侍講麼?」
韓皎挑眉道︰「您說呢?我給您當侍講都快一年了,您可是今兒才成為太子的。」
「不論我地位身份如何變換,你都不會後悔?」
見**oss一本正經的模樣,韓皎禁不住笑起來︰「那當然!我可是大楚戰神的侍講,結交新朋友時,我一般都這麼自我介紹。」
作者有話要說︰ 棉花精吹牛資本︰對對對戰神的兵法謀略都是我教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