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茅村在金茅山下,山上遍生茅草,多是常見的白茅,偶爾會有極其稀少的金茅出現,這種金茅是制作法器的珍稀材料,每年神工谷都會派弟子過來收購,金茅山與金茅村因此得名。如今那些茅草受到陰氣污染,大都變成了紅黑色,風來時,好似無數直立蠕動的紅頭蚯蚓,看得人頭皮發麻。
木鳶陸續在村口降落,周秋他們也已探得消息,早就等在那里。除了廣陵派山主周秋、長老唐見和聶宇等廣陵大弟子,齊真和三名齊氏家老也來了,還有玄冥派殊途真人、六道門掌門遲信、歸靈宗長老岳飛花等,飛劍宮陽昭也來了,幾乎全是內丹境大修,男男女女共二十多人。這種時候,各門派世家都顧不上計較過往恩怨,毫不吝嗇地派出了戰力,可惜大部分門派身陷獨陰地,已經凶多吉少。
眾人彼此見過,南珠笑著對周秋道︰「我等已經去廣陵派做了一回不速之客,失禮之處,還望周山主見諒。」
「這是哪里話,」周秋笑道,「主人不在,怠慢貴客了。」他又嘆道︰「昔年我曾與老島主和平滄公有數面之緣,誰知平滄公……听說季氏之亂已平,恭喜南島主。」
南珠眼神暗了暗,又迅速恢復正常,朗聲說笑起來。
旁邊齊真才要說話,突見一架木鳶落地,兩個年輕人走下來,一者面如冠玉,眉俊目清,衣著不算華貴,行走舉止卻與常人不同,意氣風發;另一人著樸素短裝,那張臉輪廓分明,雙目有神,鼻梁高大,顯得十分沉穩。
「你們看,那不是……」齊真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三名齊氏家老見他神色有異,都跟著轉臉看,一時又驚又喜︰「十三!」
齊真突然將臉一沉,喝道︰「混賬,還知道回來!」
「齊老!」
「五哥住手!」
銀色劍雨飄落。齊真是齊氏劍術修為最高的一個,「靈山沐雨」由他使出來,氣勢非凡。
齊婉兒遠遠看到了四人,心里正忐忑,也沒料到祖父會突然出手,兩人同被劍雨籠罩,姚楓召出虛谷劍,待要出手,被齊婉兒伸臂攔住。齊婉兒望著漫天劍雨,眼底閃著光,神情卻越發凝重。姚楓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收劍退後。
「靈山沐雨」在齊真手里最完美,這是一次難得的驗證機會。
玉皇劍出,無數氣漩合而為一。
「玄鳥聲動王宮起,用這招倒也合適,十三這些年果然有進步,使得比我們好,可惜要對付的是五哥,」一名齊氏家老笑道,隨即又發現不對,「咦」了聲,「這不是玄鳥聲動……」
「這招是鳳出岐山。」程意熱心地解釋。
「是地劍!」另一名家老看出些端倪,忙高聲道,「五哥小心!」
氣漩墜地,伴隨著巨響聲,一道劍龍自地下沖出,地面崩毀,土石飛揚,金色劍龍旋轉著沖上天空,吞沒劍雨!
齊真原是要教訓孫子,也留了余力,待發現不對,他立即變招抵擋,還是被迫自半空墜下,踉蹌幾步才站穩。
「祖父!」齊婉兒自塵沙中現身。
「好小子!」齊真大笑著收劍,眼里卻流下淚來,「就憑這一招,你當初走得好!走得好!」
確認劍招威力,齊婉兒松了口氣,見祖父須發盡白,竟比上次雲崖論道時還老了許多,必然是擔心齊氏和自己安危的緣故,他頓時心頭酸楚,收了劍,快步走上前,一撩衣擺,當眾跪在了齊真跟前,哽咽道︰「祖父!八叔公……」
不等齊真動作,另三人急忙上來扶起他。最優秀的齊氏子弟離家出走,齊氏尋找多年,誰也沒想到會在此時相見,一時都熱淚盈眶,說不出話來。周秋眾人紛紛過來安慰、道賀。
「今日祖孫重逢,可喜可賀。」
「早听說十三公子得齊氏真傳,果然不凡。」
……
齊婉兒也恐祖父過于傷感,連忙收了眼淚,整理情緒,扶著齊真笑道︰「我在外面很好,不但沒吃苦,還長了不少見識,正要回來看望祖父你,不想先在這里遇見了。」
「你還想過回來!」齊真冷哼,打量他半晌,終是嘆道,「好了,沒事就好。」
齊婉兒忙讓姚楓上前︰「這些年多虧姚兄,若不是他,我還不知要吃多少虧。」
姚楓作禮問好,並不多說一個字。齊真早就見過他,喜他穩重,又感激他照顧孫子,點頭笑道︰「不愧是山外姚家的孩子,十三多得你照顧,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姚楓道︰「沒有。」
齊真正色囑咐齊婉兒︰「結識姚公子這樣的朋友是你的運氣,往後定要像親兄弟一般對待。」
齊婉兒笑道︰「這個自然,我早就把姚兄當大哥了。」
這邊說著話,周秋也朝段輕名拱手︰「若非陶前輩解釋,我等險些誤會閣主,實在慚愧。」
段輕名嘆道︰「身不由己,諸位不怪罪劍王閣,我已感激不盡。」
周秋搖頭︰「想不到令尊……唉。」
提到段品,齊真也轉身來︰「若無齊氏相助,段品豈能安坐家主之位?可恨!可恨!」齊氏陷在獨陰地,家人生死不知,他連罵兩聲「可恨」,突然記起自己曾奉命對段輕名下手,頓時尷尬不已,勉強放份對段輕名拱手︰「多謝你不計前嫌照顧十三,慚愧。」
「婉兒是我的表弟,齊老何必見外,」段輕名微微側身避開,笑道,「何況婉兒表弟十分懂事……」
他當眾一口一個「婉兒」,陽昭等年輕人紛紛別過臉去,齊婉兒神色扭曲︰「段六你!」
「什麼段六!」齊真面上掛不住,教訓孫子,「這是你表兄!」
段輕名制止︰「齊老不必責備他,其實婉兒表弟幫了我大忙,我看婉兒性子率真,很是討人喜歡……」
人群後傳來女子的低笑聲。齊婉兒鐵青著臉,險些暴跳︰「你才討人喜歡!」
「放肆!」齊真怒喝,「離開齊氏,規矩都忘了?目無尊長!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劍王閣,上次雲崖是你吧?什麼雲劍主,我還沒跟你算賬!段閣主劍術不凡,你沒有功法,必然也得他指點了,還不謝他。」
齊婉兒不敢頂嘴,低聲道︰「我的劍術又跟他沒關系!」
「還說,」齊真恨鐵不成鋼,指著他罵道,「這麼多年了,你這脾氣還不收一收!」
旁邊六道門掌門遲信調侃道︰「別說小的,這麼多年也沒見齊老你收收這身脾氣啊。」
齊真的爆脾氣修界聞名,眾人樂得大笑。齊真漲紅老臉,胡子一吹,過去要揪他︰「遲信小兒你……」
「又來了!」
……
眾人說笑,唯獨閻森獨自坐在大石頭上,周秋等人早就留意到他,也大致猜到他跟來的緣故,廣陵派長老唐見低聲對顧平林道︰「閻森此人極惡,從來不講規矩,恐怕靠不住。」
「未必,」殊途真人道,「魂劍流不是鬼道,獨陰地同樣不利于他,萬法門必定利用了他,眼下我們正缺人手,這老魔肯出馬,也是不小的助力。」
顧平林頷首︰「正是,我見他被萬法門追殺,這才帶他過來。」
「原來如此,」周秋想起一事,黯然道,「我們缺人不假,你還不知道,十日前,真水劍宗陶前輩仙逝了。」
氣氛沉凝下來,有人看向季七娘。陶余生守不生山靈眼時遭季氏暗算,身受重傷,他修為遲遲不能突破,壽數本已不久,這一下竟去了。顧平林沒料到他傷這麼重,原本計劃將他當作重要戰力,聞言也措手不及。
段輕名開口道︰「趕路都累了,進去說吧。」
眾人稱是,往村內走。顧平林有意將段輕名推出去應付,自己在後面想著事情。步水寒跟著他落在後面,低聲問︰「為何不見李莊主他們,這也是你的安排?」
「當然,我們會來都是顧掌門的安排。」陽昭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顧平林側身來看他。
陽昭虛虛地朝他拱了下手︰「獨陰地萬法門耳目眾多,我師父他們走了另一條路,明日我們是不是也要兵分兩路?」
他性子傲,主動行禮便是將顧平林與玉無學同輩對待了。顧平林笑了聲︰「不錯,你要選哪一路?」
「當然是出戰的那一路。」陽昭想也不想。
顧平林道︰「危險,恐怕尊師不贊同。」
陽昭擺手︰「劍修不出戰,來這一趟做什麼?我們飛劍宮有脾氣差的,有劍術差的,就沒有怕危險的,我師父定然不會阻止。」
他如今破除心魔,整個人精氣神都已不同,那身驕傲竟也不似之前可厭了,換做往常,他斷不會這麼容易听從安排。顧平林向來惜才,見狀也生出幾分欣賞來,點頭。
陽昭又道︰「往日師父說陣劍之道獨特,我還不信,那日顧掌門只用了半招,極妙,我有意討教,不知是否有機會?」
步水寒聞言道︰「何用掌門出手,我與你切磋。」
陽昭拒絕︰「靈心派劍法?不用。」
步水寒最听不得有人看輕靈心派,冷笑︰「你這人怎地還是可惡,我看飛劍宮劍術也尋常,比過才知道。」
前面齊婉兒听見了,大步折回來︰「誰要比劍?來,我與你比!」
「還有我,」程意也跑過來,「我不比,我看你們比。」
周秋、齊真等人回頭喝道︰「罷了,這是獨陰地,都放老實些!」
……
顧平林與周秋等人商議好事情,出來已經入夜,听說陽昭齊婉兒幾個比試不成,相約論劍去了,段輕名也不在房間,顧平林倒有些意外。
獨陰地不見日光,卻能看到模糊的月亮,由于陰氣太重,那半面月亮也透著無限陰冷。金茅村一片死寂,草蟲聲也無,不少被縛于此地、未能轉生的游魂在巷道徘徊,大都沒有意識,痴痴呆呆的,倘若不及時破陣,等獨陰地真正形成,這些魂魄遲早要被萬法門煉成大妖魂。
「啊啊——又過來了!」程意的聲音。
「閉嘴!」齊婉兒道。
「我不喜歡鬼。」程意委屈。
「這是游魂,不傷人。」廣陵派的聶宇開口,還有一名女修也柔聲安慰程意。
陽昭道︰「老魔你笑什麼?」
「別吵,趕緊論劍,」閻森「嘿嘿」笑,「等你們論成了,正好都來喂老子的劍。」
顧平林站著听了半晌,沒有過去,他順著小路走向村外,沒走多遠,就發現步水寒跟了上來。
顧平林回身︰「師兄不是在論劍麼?」
步水寒不答反問︰「你受傷了?」
顧平林恍然。沒想到他會看出來,難怪近日他總跟著自己,定是不放心自己單獨行動。顧平林莞爾︰「事情緊急,只能放棄突破,不算嚴重,師兄無需擔心。」
「難怪,我說你看著不對,」步水寒松了口氣,「要去哪里也該叫上我,這可是萬法門的地盤。」.
顧平林擺手︰「無妨,我只是要去見一個人。」
步水寒不解︰「這里還有誰?」
「師兄去了便知。」
兩人走出金茅村,來到後山,山上妖茅極其茂密,不用顧平林吩咐,步水寒拔劍砍去大片妖茅,露出中間的羊腸小徑,那些被削斷的妖茅猶自扭動,看得人毛骨悚然。
顧平林徑直走上半山腰,在一處石壁前停住,他抬手敲了幾下石壁,那兩人高的石壁竟然自行移開,露出個黑幽幽的洞口。步水寒正吃驚,就見一個人探頭探腦地走出來,原來那石壁是被他從里面搬開的。
步水寒下意識地拉著顧平林後退,卻听那人笑道︰「師父,步師伯!你們總算來了,叫我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