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再說老子就拿你煉劍!」閻森額上青筋直蹦,站起來,目光陰鷙地盯著段輕名,「你方才那話當真?」
段輕名道︰「當然。」
「老子不信!」口里這麼說,閻森卻沒有走,來回踱了幾圈,懷疑地瞥他,「你最好沒騙老子。」
段輕名微笑︰「真誠才能合作,劍王閣向來童叟無欺。」
「且慢!」齊婉兒總算明白過來,急忙打斷兩人的話,指著閻森問他,「什麼意思,你要跟他合作?」
段輕名反問︰「有問題?」
齊婉兒怒道︰「你明知他殺了我姐夫!」
「你說時令?」閻森「嘿嘿」笑道,「他又沒跟你姐姐成親,算不得你姐夫吧。」
齊婉兒揮開攔阻的姚楓,劍指閻森︰「不管怎樣,時令都救了我姐姐,他命喪你手,我豈能坐視?」
閻森故意慢條斯理地道︰「我是想拿你姐姐煉劍,本來沒打算動他,他自己要找死,怪誰?你姐姐都沒說話,你小子叫個屁,再說那是你姐夫,又不是你老子,死了一個,再找一個就是了。」
「滿口胡言,你殺人煉劍就可恨!」
段輕名伸手,用玉簡壓下齊婉兒的劍︰「雲劍主息怒,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劍王閣向來寬容,既然閻前輩說是誤會,我相信你姐姐一定會原諒他……表妹,你說呢?」
「啊?」齊硯峰竟沒有哭,她沉默片刻,微微點頭,「好的。」
齊婉兒道︰「姐姐!」
齊硯峰小聲道︰「時令他已經不在了,閻森活著,表哥有用的。」
握劍的手緊了又緊,齊婉兒到底無言反駁,跺腳嘆了口氣,勉強憋出句「隨你吧」,便收劍走開。
兩名蘇氏弟子忙走上前︰「顧掌門,閻森此人反復無常,不可信。」
「無妨,我自有道理,」顧平林安慰兩人,轉身問齊硯峰,「齊姑娘是留下,還是隨我們去長明山?」
美目流轉,齊硯峰不安地道︰「我剛結內丹,境界不穩,去了也幫不上忙,恐怕會給你們添麻煩……」
齊婉兒見狀,連忙又走回來︰「姜大修他們是要留下來拖住萬法門,很危險,你還是跟我一起吧。」
段輕名笑道︰「跟著你也許更危險呢。」
齊婉兒只當他在嘲諷自己,繃著臉要再勸,顧平林開口道︰「去長明山更不安全,齊姑娘是聰明人,她境界不穩,不必跟著我們冒險。」
齊硯峰點頭︰「我就不去了。」
齊婉兒斟酌片刻︰「罷了,那你留下來,別亂跑。」
齊硯峰依依不舍地拉著他,滿臉羨慕︰「你那招‘靈山沐雨罷歌舞’真好,比原招強多了,能教我嗎?」
此話一出,旁邊人都停住動作看過來。
齊婉兒欲言又止,沒有回答。
齊硯峰似乎明白了什麼,立即放開他,小聲道︰「算了,你這些年創招一定很辛苦,我不該這麼說的,你別生氣。」
齊婉兒沉默片刻,展顏︰「無妨,姐姐要學,我教給你便是。」
劍招與功法何等重要,見他要將多年心血白白送出,姚楓皺眉想說話,齊婉兒擺手制止,他召出玉皇劍,用劍尖在地上劃了幅劍圖,輕聲傳音幾句︰「記住了嗎?」
齊硯峰略一合目,又重新睜開,高興地點頭︰「記住了。」
「你向來記什麼都快,」齊婉兒毀去劍圖,鄭重道,「這招‘靈山沐雨’是我們齊氏名招,我用幾十年改進它,其實尚未完成,我感覺它還可以更強。」他收起玉皇劍,雙手扶住齊硯峰的手臂︰「姐姐,如今你就是一個人了,自己千萬小心。」
此去長明山破陣,成敗難料,生死未知。
齊硯峰眼圈又紅了︰「我會當心的,要不你也別去了吧?」
齊婉兒搖頭︰「顧兄他們都在為修界奔走出力,我豈能袖手旁觀,姐姐保重。」說完果斷地放開她,朝姚楓點頭,兩人踏上木鳶。
另一邊,南珠安排好護衛,轉身看向季七娘,季七娘視若無睹,徑直朝木鳶走去,南珠臉色極其難看,拂袖,跟著踏上旁邊的木鳶。
「這里交給你了,」顧平林暗示性地拍了下姜蕪的手臂,隨即下令,「啟程!」.
因為萬法門的緣故,眾人並未走通往長明山最近的路,選擇繞道。木鳶低空飛掠,由靈石驅動,十分穩當,讓眾人節省了不少真氣。
顧平林看著下方變異的景物,正想著事情,忽听身後有人問︰「兩位劍主是在商議什麼大事,不能讓我听見?」
「與你何干?」
「閣主問話,雲劍主這是什麼態度?」
齊婉兒本就心情不好,聞言頓時炸了,站起來沖他冷笑︰「閣主?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早知道萬法門的陰謀,還讓我去霧隱山,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好好的在這里嗎?」段輕名溫聲道,「你以為你在獨陰地行走這些時日,萬法門當真沒發現你的行蹤?」
齊婉兒回想片刻,仍是將信將疑︰「你早知道?」
「魯知仁忌憚劍王閣,想要與我合作,就不會對你下手,」段輕名道,「我是閣主,怎麼會害你呢?」
齊婉兒低哼。
姚楓拉他坐下,又看了眼顧平林。
魯知仁沒有對齊婉兒和姚楓下殺手,段輕名說的沒錯,只是他略過了最重要的一點︰魯公子行動失敗,才會忌憚劍王閣,若他成功顛覆修界,第一個對付的就是劍王閣。
段輕名似乎沒看見姚楓的反應,笑問︰「雲劍主今日像個爆竹,也難怪,你苦心創招數十年,卻礙于情面,讓齊姑娘一句話就討去了,你可是舍不得?」
「什麼礙于情面,我有什麼舍不得的?」齊婉兒傲然道,「縱然不舍,但那是我親姐姐,‘靈山沐雨’本是齊氏劍招,齊氏的人要拿我也會給,何況只是沒完成的殘招而已。」說到這里,他挑眉嘲諷︰「誰似閣主這般小氣,做什麼都要推三阻四討價還錢提條件,我自會創更多新招。」
「喔——」段輕名道,「更多來自齊氏的新招。」
顧平林聞言眉心一跳,轉臉看。
齊婉兒的劍術根基出自齊氏,能在舊招之上創新招已是成就驚人,若要他憑空創招,就等于放棄之前的劍道,齊婉兒已是內丹境修為,中途易道實乃大忌。
齊婉兒果然漲紅臉︰「誰說我要……」
「十三!」姚楓喝住他。
顧平林開口︰「段閣主昔年學道靈心派,顧影劍法博采眾長,必然受過靈心派劍術影響,何不大方一點,還給我們靈心派?」
不等段輕名回答,齊婉兒先大笑︰「說得好!天下劍術皆從尋常劍招中來,你段六的劍法同樣有來處,為何只問我?」
段輕名笑了笑,沒有反駁。
閻森也在旁邊听著,聞言大為得意,哈哈笑道︰「老子的魂劍流便是自創的,你們這些小輩服不服?」
魂劍流確實很獨特,他已活了上千年,無人知其來歷,齊婉兒與姚楓、顧平林等人都沒有反駁,唯獨段輕名慢悠悠地道︰「尹氏。」
閻森盯著他,仿佛見了鬼,眼底有凶光閃爍。
顧平林若有所思。
段輕名笑道︰「現在前輩應該相信我的話了。」
閻森看了他許久,殺氣漸褪︰「不過是幾招低級劍術,誰都會,算得上什麼!魂劍流就是老子自創的。」
「尹氏?」齊婉兒听出門道,吃驚,「你出身花溪尹氏?」
閻森「嘿嘿」笑︰「怎麼,老子不像你們世家的嬌貴人?」
齊婉兒待要再說,姚楓突然想起什麼,低聲道︰「不是這個尹氏,應該是浣劍湖尹氏。」
「浣劍湖?」齊婉兒愣了下,也想起來,「我曾听祖父提過,不過那個尹氏早已沒落,如今在世家中都排不上名,這老魔究竟是何來歷?」他不由驚疑地打量閻森。
「看什麼,」閻森獰笑,「想知道老子的來歷,你還女敕著,你祖父都要叫老子前輩!知道得多死得越早,懂不懂?」
齊婉兒冷哼︰「我怕你不成!」
閻森不以為意,反而打量他︰「當初看你只是資質好點,初生牛犢不怕虎,沒想到你能離開齊氏自創劍招,也算是個人物,不過要贏我的魂劍流沒那麼容易。」
齊婉兒揚眉︰「我的劍招能完善,你的魂劍流再厲害,卻還要依靠他人的劍魂提升,終非正道。」
「老子管他正道魔道,」閻森陰陽怪氣,「你這點修為,還是去找歡樂天雙修一百年再來贏我吧,哈哈哈!」
齊婉兒羞惱︰「休要污言穢語!」
「小子,一看你就是沒開過葷吧?」閻森哈哈大笑。
「什麼開葷?」程意好奇地跑過來。
「別听他說混話!」齊婉兒怒道。
……
那邊幾個人鬧起來,顧平林轉回頭看前方,須臾,木鳶微微一沉。
「捎帶一程,顧掌門不介意吧?」白色袍袖出現在視野邊緣。
「當然,」顧平林往木鳶頭頂凹槽內放上幾枚羽幣,「誰似閣主這般小氣,做什麼都要推三阻四討價還錢提條件。」
「今日怎麼了,都對我冷嘲熱諷起來。」段輕名坐下來。
「再不收起這種玩弄人心的把戲,你身邊遲早一個人都不剩。」
「原來是在為齊婉兒不平。」
顧平林道︰「齊十三本性真純,真心待你,還救過你,更是你劍王閣的劍主。」
「齊十三真純,他姐姐卻相反,」段輕名道,「感情是人最大的弱點,交出感情,等于將弱點親手送人,可憐時令。」
顧平林道︰「他不可憐。」
「哦?」
「歡樂天副門主才是門中戰力,但歡樂天從未發生奪權之事,可見門主定有控制副門主的辦法,時令叛離歡樂天,想必也做了最壞的打算,旁人只見他保護齊姑娘,事實上未必不是齊姑娘在陪他,否則這些年他修為不見突破,為何並不著急?」
段輕名嘆道︰「在有情人眼里,總會認為別人也有情。」
顧平林道︰「有情人,誰?」
段輕名道︰「我啊,難道我不是一個有感情的怪物?」
顧平林側臉看他。
段輕名端坐在他身旁,正徐徐打開手中玉簡,簡中依稀有小字浮動。
顧平林看著那些字,道︰「既然你段輕名有感情,又會掌控人心,那你認為齊姑娘無情嗎?」
段輕名聞言笑起來,反問︰「既然你顧平林有感情,又會利用感情,那你認為她有情嗎?」
顧平林收回視線︰「也許沒,也許有。」
「也許有,不足以讓她後悔,」段輕名道,「但從她獨自逃命那一刻起,她就選擇了劍道。」
顧平林道︰「你幫她,你對她感興趣。」
「難得有做到這個地步的女人,值得欣賞,」段輕名道,「怎樣,你在嫉妒?」
顧平林想也不想︰「嫉妒,非常嫉妒。」
段輕名讀著玉簡︰「你說謊的本領越來越高明。我確實不介意幫她,更好奇她能走多遠,難道你認為她不值得?」
顧平林道︰「值得。她生在別處尚有出路,可惜身在北齊氏,她又是女子,兼已顯露天才,另投門派都不可能。當初你若不隱瞞納元九重的天賦,豈能順利拜入玄冥派。」
「也不能進靈心派,」段輕名道,「這還要感謝我那貼心的齊氏母親與好兄弟。」
顧平林道︰「你尚且如此,何況齊姑娘,前世我並未听說過她的消息,那時你沒在靈心派,也沒去山古林……」話說出口,顧平林就意識到什麼,沉默了下,才接著道︰「你我並沒同行去山古林,沒遇上袁驍他們,齊姑娘也沒機會跟隨我們,更沒機會遇上時令了。」
段輕名道︰「是啊,她沒能月兌身,後來被嫁與袁驍,齊氏在她出嫁前賜了她一粒化氣丹,此丹乃齊氏秘制,能助人突破外丹境,也能悄無聲息地壞人道脈,可憐她自以為是地隱忍,還天真地想到袁氏再圖其他,卻注定一生止步丹形境。」
顧平林差不多已猜到前世齊硯峰的下場,聞言不免唏噓,世家自有行事規矩,袁氏那邊大概也不會介意︰「若無齊十三,她在齊氏或許也能有機會,可惜……如今她舍棄所有走到今日,劍心堅定,難得。」
段輕名道︰「時令是她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她這次很幸運。」
「是很幸運,」顧平林搖頭,「沒人會為她得罪齊氏,包括你我,除了同樣決心逃離歡樂天的時令,只有時令真正憐她。」
段輕名道︰「依你看,她將來大道有成,會不會有那麼一刻想起這根曾經的稻草呢?」
顧平林仍然道︰「也許會,也許不會。她舍棄一切走上無情道,注定要忍受更多,也注定更辛苦。」
「你同情她?」
「弱者才需要同情,她不是,」顧平林道,「何況比起她,你當年在段氏同樣凶險。」
段輕名有些意外,終于將視線從玉簡上移開,偏頭看著他,微笑︰「有嗎?我不記得了。」
「你不必記得,」顧平林沉默片刻,「你才是最適合修無情道的人。」
段輕名道︰「這麼說,要中止合作?」
顧平林不答。
段輕名收回視線︰「想劃清界限,又需要我,現在你還有選擇的機會。」
「不是劃清界限,」顧平林神色復雜,「只是如今回想,你說的未嘗沒有道理,沒有弱點,也許你早已破境飛升。」
「這番肺腑之言,真誠到讓人流淚。」
「段大修流淚?」
「想看嗎?」段輕名隨口道,「未來是沒機會了,但你可以煉溯月洄光卷,回到我年幼時,說不定我還能給你表演呱呱大哭——啊,我比你年長兩歲,你還是看不到。」
顧平林終于笑了聲︰「段輕名,你還真是個風趣的人。」
段輕名道︰「風趣的、有感情的怪物,顧掌門利用起來也不會手軟。」
「也是斤斤計較的怪物,」顧平林面不改色,「如你所言,弱點就是拿來利用的,你當初玩弄段氏玩弄玄冥派,就沒利用過感情?還是你不能接受失敗?」
玉簡中不斷有小字出現、消失,段輕名笑道︰「我接受啊,不過第一次失敗,難免感到新奇,總要反省反省,吸取教訓,這種事顧掌門大概已經習以為常了,想必能理解我。」
顧平林握緊袖中雙手,待要說話,前去探路的步水寒駕馭木鳶飛奔回來,神色凝重︰「金茅村似乎有人,莫非萬法門已經發現我們的行蹤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各自戒備。
顧平林收斂情緒,起身整理衣袍︰「諸位不必緊張,應該是廣陵派周山主他們。」
听到是自己人,眾人松了口氣,步水寒想起什麼︰「不對吧,你不是說要在長明山會合麼,他們怎會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