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步水寒認出他,既驚喜又疑惑,「你不是回萬氏了麼,怎會在這里?」
「說來話長,」萬籟上前作禮,又模出折扇打開,笑道,「師父吩咐的事我已經辦妥,穆師弟那邊應該不會出錯。」
顧平林這才展顏︰「做得好,此番你立了大功。」
「罷了,肯定又是掌門的安排,」步水寒倒沒介意自己被瞞著的事,笑道,「順利就好,我也不問了,快回去吧。」
萬籟將石壁移回去擋住洞口︰「師父,你怎知這里有個山洞,讓我在這里等?」
顧平林看著那石壁,拉了拉披風門襟,淡聲道︰「曾經路過。」
前世靈心派被圍攻,他在陳前的保護下逃出來,丹田被廢,無處可去,為逃避追殺,如野狗般東躲西藏,曾經在這里住了些時日,那時他滿心只有「段輕名」三個字,瘋狂地想要復仇。
可笑,可嘆,可憐。
顧平林果斷地收起情緒,帶著兩人下山,剛到山腳就听到女子的嬌呼聲。三人急忙趕過去,只見兩名女子神色驚懼,拔劍指著一棵猩紅色的妖茅。那妖茅比其余妖茅高一倍,頂部茅穗妖化成無數細小的吸盤,其狀丑惡。
「是兩位周姑娘,」步水寒皺眉,「她兩人沒結內丹,周山主怎會將她們帶來,不合適吧?」
顧平林道︰「是我的安排。」
步水寒先是意外,隨即擔憂道︰「我知道你做事必有緣故,但此行危險,她們可是周山主的女兒,出不得差錯。」
三人沒有出手。妖茅剛變化,很難傷害外丹修者,周采葛與周采芹姐妹只是被那丑陋模樣嚇到,待發現它沒多大本事,周采葛沒費什麼力氣就將它斬斷了。
顧平林走過去︰「兩位姑娘,別來無恙。」
「顧掌門!」姐妹兩人異口同聲,過來見禮。
萬籟笑嘻嘻地道︰「師父與兩位姑娘慢慢說話,我們就先回去了?步師伯?」
步水寒見沒危險,也有心玩笑︰「走吧。」
周氏姐妹紅了臉,抿著嘴笑,裝沒听見,待他們離開,周采葛用手肘踫踫妹妹,周采芹便開口道︰「白天人多,我們不敢打擾顧掌門,方才听說你往這邊來了,就想找你說話,想不到遇上這等妖物。」她忍不住模著手臂,嫌棄道︰「這是什麼東西,甚是惡心!」
「是妖化的金茅,」顧平林看看那扭動的暗紅色茅桿,「竟然會攻擊人,應該吸食過人血。」
周采葛愁眉︰「若修界變成這樣,可怎麼得了!」
「不是有顧掌門在嘛,」周采芹嬌笑,「想不到父親會帶我們進來,我們姐妹一路長了不少見識。」
顧平林朝兩人拱手︰「其實此事是我的安排,我想請兩位姑娘幫個大忙,所以特意請周山主帶兩位過來。」
兩姐妹面面相覷,周采葛反應快,忙拉著妹妹讓到旁邊︰「不敢受禮,顧掌門要我們做什麼,盡管吩咐就是,不過我們只有化氣六重修為……」
見她不安,顧平林莞爾︰「無妨,雖然此事重要,但對兩位姑娘來說不難。」
兩姐妹松了口氣,又隱隱有些興奮,臉都漲紅了。周采芹試探︰「是什麼事情?」
顧平林道︰「到時我自會告訴兩位。」
他這麼說,兩姐妹也不好再問,跟著他走回村子,那邊論劍的眾人已經散了。
顧平林在空地上停住,囑咐道︰「獨陰地不安全,兩位姑娘不可再像今日這般單獨行動。」
姐妹兩人咬唇看他,笑眼彎彎,你推我我推你。
顧平林見狀道︰「兩位姑娘直說無妨。」
周采葛扭捏地開口︰「之前我們誤將你當作嚴師兄他們那樣的人,顧掌門可別見怪,其實……你很會體貼人呢。」她終于忍不住,笑著推妹妹︰「我妹妹問你,可要尋道侶?」
「誰要問這個了!」周采芹跺腳笑罵,「是你自己想問吧?」
這兩姐妹果然快言快語,什麼都敢說,此番真沒找錯人。顧平林失笑︰「獨陰地之禍未除,道途未知,不敢多想。天晚了,兩位再不回去,周山主恐會擔心。」
兩姐妹鬧了這回,也怕被周秋發現,嬌聲告別。
目送兩人消失,顧平林旋身離開原地,然而那森寒的劍意無處不在,輕易劃破他的披風。
人是劍,劍是人。
顧平林退至空地中央的枯樹下,側臉看肩頭那手︰「你失態了,段輕名。」
「雙胎姐妹連個性都這般相似,少見,」段輕名看著周氏姐妹去的方向,贊嘆,若非那手指間的力量幾乎將他的肩骨捏碎,完全看不出失態的模樣,倒像是隨手放在他肩頭一般,「是不是很可愛?」
顧平林抬眸看看他,道︰「確實。」
肩頭劇痛。
「她們算不上美人,」段輕名收回視線,似笑非笑地看他,「唯獨眼楮生得有幾分價值。」
顧平林冷靜地道︰「世上千萬人,這不奇怪,我也曾見過與你眉眼相似的女人。」
段輕名「喔」了聲︰「她真幸運。」
「應該是不幸,」顧平林按捺住情緒,示意,「放手。」
那手沒有放開,反將他推到樹干上。段輕名側身過來︰「那周氏姐妹呢?」
顧平林臉色微變︰「你問得多了。」
「不回答嗎?」
「奉勸你,不要激怒我。」
段輕名不在意警告︰「怎樣,是去看你躲藏的山洞,追憶往昔?」
顧平林沉默了下,寒聲道︰「你知道我躲在那里。」
「難道你認為瞞得過我?」
「看我狼狽,你很高興?」
「當然,想到你修為盡失,只有我了,我就很興奮。」面前人似乎在回憶當年,語氣也染上了興奮,他慢慢地低頭,高挺的鼻梁隨之壓下,薄唇近在咫尺。
造化真氣催動,顧影劍應召而出,劍風尖銳。
「要殺我嗎?」段輕名慢聲。
他並沒有沒動,磅礡殺氣卻驟然消失,顧影劍浮在半空,劍尖離他的後頸僅有三寸。
變幻的指訣僵在前一刻,顧平林緩緩捏起手︰「我當然殺不了你。」
「要是殺得了呢?」
過近的距離,讓唇與唇輕微地摩擦,連帶說出的話都染上了彼此的溫度,氣息交換,仿佛彼此飼喂言語。
顧平林沉默半晌︰「應該問你,你又想要從前的追隨嗎?」
肩頭力道減輕。
心頭也隨之一松,顧平林側臉,召回顧影劍,盡量讓聲音平穩︰「前世周氏姐妹為了追隨你,背叛師門,下場淒慘。」
「所以?」
「所以,現在你又在懷疑什麼?」
狹眸寒光漸斂,段輕名緩緩直起身︰「知道進退,善于利用,總能找到最有利的方法,我向來欣賞你這一點。」
顧平林道︰「我並沒想利用。」
「沒嗎?」段輕名道,「雇我是你的決定,我拒絕就是劃清界限的機會,你放棄了機會。顧平林,你在利用這場交易把我困在你的陣營里,卻從頭到尾都沒問過價格,你這麼謹慎的人,怎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呢?既然決定不惜代價,這又是反抗什麼?欲拒還迎?喔——顧掌門美人計用得順手。」
顧平林扣住那手,從肩頭拉開,平靜地道︰「我不是美人,交易也沒完成。」
「所以我會期待你成功,也許還會忍不住幫你?」
「我沒想過。」
「哦?」
顧平林走開兩步︰「前塵往事,實難盡了,你助我重生,如今我對你亦有同門情誼,但這世上並非所有感情都是對的。季七娘錯愛齊十三,以至被迫嫁入蓬萊,日久生情,她又選擇救南珠,卻低估了南珠對季氏的仇恨。」他停了停︰「錯誤的感情不值得繼續,你是聰明人,難道不清楚?」
段輕名道︰「明白後果的選擇,叫錯誤嗎?」
「所以蓬萊你用命賭的結果,不叫錯誤?」顧平林回身,「你只是沒合適的對手,所謂的追逐,也許只是興趣。」
「那就等興趣消失,用一百年挽回的興趣,我也很好奇它能保持多久,幸好你選擇了這場交易,」段輕名慢步走到他面前,「當然,如果我死在這場交易里,你就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也許還能再次證明我錯誤。」
四目相對。
「那你要當心,以免再上同樣的當。」
「我會記得你的提醒。」
顧平林點點頭,低頭解下被劍氣劃破的黑色披風︰「你來過這里。」
段輕名看向後山,隨口道︰「當然,一旦山洞被發現,你將性命不保,所以我當時就住在這金茅村,直到你離開,滿山的茅草都白了,枯了……有人費心保護你,高興嗎?」
顧平林動作一頓︰「我不高興,更不會感激你。」披風落地,在火光里化為灰燼。顧平林盡力維持冷靜︰「沒有你,我不會落到那步境地,靈心派也不會受連累。」
段輕名漫不經心地道︰「沒有門派能永遠存在,就算沒你,靈心派遲早也會消失,你作繭自縛了。身在道途,總會不斷失去,步水寒他們根本不能陪你走到最後。」
「你不是靈心派掌門,沒有托付生死的師兄弟,自然不能體會,」顧平林搖頭,「丹田被廢,修為盡失,我也曾經絕望過。」
「托付生死,是弱者的互助,我不需要,」段輕名回頭來看他,輕笑了聲,「絕望又如何呢?你一定不會因為絕望就放棄,我幫你拿到了造化訣,你的修為更勝從前。」
「你的所作所為,只會讓我認為你在玩弄我,如果被廢丹田的是你……」顧平林意識到什麼,停住了。
果然,段輕名含笑接下去︰「是啊,我也曾被你設計,修為盡失,依舊不計前嫌原諒了你,你卻這般斤斤計較。」
斤斤計較?顧平林失笑︰「段輕名,你的想法總是與眾不同,令人贊嘆。」
「這不像稱贊。」
「是稱贊你,能面不改色地講出這麼沒道理的道理。」
「我能證道,可見它是對的。」
「你沒證道,更沒飛升,」顧平林道,「我並不喜歡失去一切的體驗,也不希望你有這種體驗。」
段輕名道︰「動人的話,總能贏得信任。」
顧平林沒有反駁什麼,就地坐下︰「我要療傷,可有羽幣?」
空地上憑空出現一架軟榻,段輕名走過去坐下︰「方才不顧傷勢動手殺我,如今還問我要錢療傷,天理何在?」
顧平林自取兩枚上品羽幣,閉目運造化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