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金湯暖銅爐
樓夜鋒運著還不太靈光的輕功, 如同一條黑鷹一般穿梭在殿宇的檐下。
適才樓夜鋒沒有跟何岐說的是, 其實這皇宮之中的每一處影衛布守防衛點他都了如指掌, 所以避開這些影衛的守衛進入御膳房自然易如反掌。
至于那些光明正大站在門前的禁軍侍衛……在樓夜鋒眼里, 這些人跟瞎子也沒什麼區別。
這些防守的點位,自然是他之前通過一些不怎麼正當的手段得來的,甚至于林寒知道的東西,有八成他也知道。至于目的嘛, 當然也是不怎麼正當的。
他一路穿行無阻,來到御膳房之前。此處負責的人依舊是方恆。他直接甩出了令牌︰
「主人說有一道菜需要臨時改一個地方,特派我前來。」
方恆這次見了令牌,自然沒有阻攔。樓夜鋒進了御膳房的嘈雜大院之後,迅速地又一次隱沒了身形, 來到了側院之中。
這院中零零散散地站了幾十個人,皆是要進入大殿之中的御膳禮侍, 他們面前站了一個總管太監,似乎是正在給他們講些什麼的樣子。
樓夜鋒藏在屋檐後面觀察了片刻, 主要觀察的是附近的影衛。
四個點位。
必須讓他們四個影衛在某個時刻同時離開此處。
樓夜鋒在心里迅速模擬了一下地形,將黑色的面巾拉了上來——他自己也穿得一身黑,與這些影衛並不不同, 倒是提供了某些方便。
隨後他沿著房梁跑到了第一個影衛面前,打了連續的三個暗號手勢︰
【向南移動】【匯合同組人員】【疑似有情況, 加強巡邏】
面前的影衛並不能認出他的面目,只以為他是接到了命令的同組成員,且這手勢暗號只有陛下的影衛知道, 因此沒有懷疑,向院外的第二個影衛匯合。
並且在匯合之後將命令手勢依樣畫葫蘆打了一遍
與此同時,樓夜鋒將三號和四號影衛用同樣的方法傳遞了命令。
四個影衛匯合之後,皆以為收到的手勢是同組人傳的,便排好了隊伍,一個挨一個的去了南邊的院子里,聚精會神地開始巡邏。
樓夜鋒望著遠去的四個完全沒有交流的面癱影衛,在心里暗暗嘲笑了林寒一句——傻缺。
有的時候,規矩太死板那鐵定是會出事的。
待影衛走後,樓夜鋒穿著影衛的衣服,在房檐下對著那太監總管比了個手勢。那太監總管見怪不怪,知道有些暗中的命令都是由影衛來傳遞的,只將他當做了陛下的影衛。
因此他不再看著這些個小禮侍們,隨手信步出了院子,隨著那道黑影走了一段路,在一個轉角之後停了下來。
樓夜鋒適時現身,寒著個臉,學那些面癱影衛的樣子︰
「例行抽查!」
隨後不由分說把那總管太監按跪在地上,干脆利落地把他的外袍扒了下來。那總管敢怒不敢言,這群影衛時常檢查有無夾帶違禁物品,當真是橫行無忌,那是萬萬惹不得的。
樓夜鋒在衣服里模索了兩下,隨後像是驚訝一般,手一頓,模出來一包東西,冷聲道︰
「這是大【……】麻?」
那總管懵了,誰都知道陛下最恨此物,三令五申不準出現丁點這個東西。這要是在他身上搜出來這玩意,怕是要掉腦袋的。
他根本沒有懷疑是「影衛」栽贓陷害,只道是同僚偷偷塞進去的又舉報到了影衛那里。于是他瘋狂地叩頭只喊冤枉,樓夜鋒思忖片刻,道︰
「我拿去給組長看看,你且在這里不要走動。」
那總管見竟然還有余地,連連感謝,哪里敢離開半步。
樓夜鋒拎著衣服,剛轉過牆去就將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重新換過發型,從懷里掏出來隨身帶的易容工具,用了片刻將自己換成了那總管的樣子。
然後他大搖大擺地又回到了那個院子,捏起嗓子,裝成太監的聲音向著眾人說道︰
「咱家剛接到上面的意思,今年這宴里有幾個人是要你們特別注意的——」
隨後指了指第一個人︰
「你,跟我過來。」
那些御膳禮侍不過是這宮里的奴才,哪里敢有半點違背,屁顛屁顛地跟著出去了。
樓夜鋒斜眼看他︰
「你,待會兒服侍的是哪一位大人?」
「回總管,是秦太傅大人。」
「你且記住,秦太傅不宜吃辣。」
「是,小的明白了。」
「去吧,叫下一個過來。」
……………
「……回總管,小的服侍田尚書大人。」
「你且記住,田尚書喜歡多喝點湯。」
「是。」
……………
其實這些自然全都是樓夜鋒信口胡謅的。直到——
「回總管,小的服侍的是裕王殿下……」
樓夜鋒二話不說,直接化掌為刀,手起刀落在他腦後將他劈暈過去,然後把他全身扒了個精【……】光,扔進了一邊的灌木叢之後。
這些禮侍皆不會武功,他收拾這些人還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他只穿外袍便夠,拿走所有的衣服不過是讓他萬一醒了,也不敢出來而已。
將那禮侍的衣服藏在附近,樓夜鋒又把身上的總管衣服月兌掉,回去找總管,把那紙包和衣服還給他,並且還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
「你從御膳房里偷碎花椒葉子了做什麼?」
那總管連忙接過來打開紙包,湊近一看,卻被一股濃烈的花椒味道燻了一下子。
「…………」
不是,這影衛這麼傻的嗎,花椒葉子和大【……】麻葉子都分不出來?
這總管此刻哪里還有閑心去想是誰栽贓的,只道自己撿回了一條命,連道英明不提。
「此物味道甚大,有礙觀瞻,還不快去處理了。」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
那總管慌里慌張地穿上衣服去扔花椒葉子,而樓夜鋒自然是悠哉悠哉地易容成了那個禮侍的樣子,混進了隊伍之中。
不一會兒總管回來,眼看著到點了,便帶領著他們排隊進去。
至于那四個影衛,依舊無所察覺地在南邊的院落中打著轉……
…………
這邊,裴年晟雖然在大殿之上公然吃東西,不過是仗著自己那寶座高高在上,眾臣又低著頭看不見他而已。
只不過他也不敢出太大的聲響,畢竟這冬至宴上萬一被眾臣發現而出丑可就不妙了,因此他也只能把點心藏在繁復的冕旒之後,一小口一小口地偷著啃,宛如一只偷吃東西的小倉鼠。
那點心方啃了一半,不過巴掌大小都不到,吳公公他們終于念完了。裴年晟听得收尾句,慌忙便把那紙包一包,準備往袖子里塞。
然而事實上裴年晟的吉服袖子里是沒有袋子的(裴年鈺的吉服則是被他特意改裝過……),是以他往里一塞塞了個空,頓時便愣住了。
就在此時,屋頂竄下來一道黑影,卻是林寒不動聲色地把主人手里的點心包給揣了起來,及時解了圍。隨後在吳秉的高唱「平身」聲中,趕在眾臣抬頭之前又竄回了房梁。
眾人︰……什麼黑色的東西從我腦袋頂上飛上去了?
裴年晟正襟危坐,表情肅穆。仗著無人敢直視天顏,外加面前的十二旒擋了個結結實實,假裝自己嘴角的點心碎屑不存在,而後開始發表總結性的發言。
最後,在眾人的萬眾期盼之中,中和韶樂重新奏響,終于開始進饌。
眾人分別入座。大殿之中的宴桌席位分了東西兩邊,每邊分別有兩列宴桌。
裴年鈺在東邊的第一席,也是離裴年晟的御膳大桌最近的地方。他的下首是秦太傅,後面是一眾皇室子弟們。裴年鈺正對面,對面為首的李總兵,下首則是五軍各軍的都指揮使等等。
隨著命令一下,門外早已等候許久的御膳房禮侍們排著整齊的長隊進了殿來,隨後在大殿之中的各個宴桌之側站定。
這些禮侍們負責給殿中的這些一品官員和王公們端菜、布菜、服侍用膳等,畢竟每個人百八十道菜,讓他們自己去夠那肯定夠不著,且動作有失體面。
至于殿外那些一品以下的……反正菜品不全,擺不了多少,自己吃去吧。
裴年鈺本來沒多在意,這本是每次宴會的程序之一。因為向來入殿不許帶自己的人,都是由御膳房禮侍們來負責這些,是以他見了這長隊,也沒多想。
直到他身側的那個禮侍在他身邊微微垂手站定後給他塞了一個紙條,裴年鈺這才發覺有什麼不對。
他身後的這個人……氣息感覺好熟悉啊……
不過裴年鈺當然沒有貿然抬頭,而是把手放到宴桌下面,展開了紙條︰
「主人,是我。」
無比熟悉的字跡。
而裴年鈺則是知道這確非他人模仿,畢竟沒人比他更精通于書法一道,當年那個讓裴年晟繼位的聖旨還是他親自偽造的……
裴年鈺低聲向旁邊說道︰
「你怎麼突然想要進來了?這要是被林寒的手下抓到……」
以樓夜鋒和裴年鈺多年的習慣來說,本來他們兩人之間是從來不會互相瞞事的,尤其是這種事關安全的問題。
但是今時不同以往。樓夜鋒只怕他照實說了「我覺得可能會出事所以來保護主人」的話,未免會讓主人一直提心吊膽。要是真出點什麼ど蛾子,卻反過來讓主人對他牽腸掛肚來保護他,那可真是事與願違了。
所以樓夜鋒只得瞎編道︰
「我……屬下掛念主人,怕這些宮人伺候不好。他們哪里知道主人喜歡吃什麼菜呢……」
裴年鈺立刻不輕不重地「哎呦」了一聲,打趣道︰
「樓教習這職責範圍可真廣,還管著主人能不能吃到自己喜歡的菜呢?」
「…………」
樓夜鋒臉色微紅,頓生搬石砸腳之感,干脆閉嘴不說話了。
裴年鈺端起茶杯,以袖遮面,同時悄悄向後看了一眼——
隨後差點沒把茶水噴出來。
樓夜鋒他竟然半點沒有易容!
這,他怎麼混進來的?
樓夜鋒似乎是看出了主人的疑問,低著頭目不斜視,在他身側悄聲說道︰
「主人莫慌,進來之前是易容的,在進殿的路上我給撤了。」
裴年鈺微微頷首表示听到了,不過依舊有些疑惑不解,這……故意卸掉易容又是何必多此一舉呢?
樓夜鋒暗暗笑了笑,輕聲道︰
「逗一逗林寒罷了。」
裴年鈺︰「…………」
我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惡趣味!
果不其然,正在房梁上目不轉楮地盯著大殿的林寒在看到了樓夜鋒的那一刻已經氣炸了肺。
他不覺得樓夜鋒是進來專門保護他主人的,一則他內力沒了,保護個毛線。二則以前裴年鈺參加宴會的時候都是用的宮里的禮侍,從來也沒見樓夜鋒進來過。所以今年這次……
林寒看了看那兩個找各種方法偷偷咬耳朵的兩人,這畫面進入他的腦海自動變成了四個大字︰
打情罵俏!
這樓夜鋒當真不像個正常影衛,不過離開主人幾個時辰便如此饑【……】渴,非要待在主人身邊不成!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樓夜鋒悄無聲息地就這麼混了進來,而他的手下影衛沒有一個發現的,這讓林寒的面子往哪擱?
而且還故意卸了易容,豈不是在暗地里諷刺他林寒帶的影衛水平不行麼?
他陰森森的眼神盯著樓夜鋒半晌,才終于很艱難地把不善的眼神收了回去,繼續巡視大殿。
………………
御膳禮侍就位之後,才終于是幾百個宮人們如流水般端著第一道菜進上。
在原先大靖朝的宮宴之中,不過是各種大鍋炖煮海量的肉,酒池肉林,顯得氣派無比。
而此時此刻,當第一道菜進上之時,原本各自交談的群臣全都安靜了下來。
無他,實乃這些宮人們端著的鍋子實在有些小了。
宮人們將鍋子上的瓷碗拿下來,那瓷碗不過一捧大小,放到了各自的宴桌上。
一旁的禮官機械地念道︰
「進——金鳳珠玉湯!」
隨著這一聲的報菜名,眾臣頓時又是一愣。
以前不過是報一下xx一鍋,何時有過這等菜名了?
身後的宮人們齊齊伸手,將蓋拿了起來——
那碗中的底層鋪著滿滿一層橢圓形的鵪鶉蛋,湯上飄著做成簡易鳥形的黃金豆腐,繞成一個環。中間有一小撮白色不規則圓形的面團疙瘩堆了起來,如同一個小島一般,熱氣從中蒸騰而出。
眾臣們還沒等對這如此精巧而細致的菜品作出什麼感嘆,便已經聞到了這清湯之中的淡淡山珍鮮香。那黃金豆腐隨著瓷碗的剛剛落下,還在湯中輕輕晃動著,看起來極為軟滑誘人。
這既清淡又層次分明的湯品香氣實在勾人,直往他們鼻子里面鑽。讓他們餓了許久的胃迅速開動起來,幾乎同時在那厚厚的朝服之下,悄悄咕嚕了一聲。
諸人面面相覷,沒多說話,心中諸多猜測自不會提出來,只待陛下開動,他們便也好趕緊嘗嘗。
而在這時,秦太傅卻未動碗筷,而是看著自己的碗,一臉痛心疾首地喃喃自語︰
「這金鳳白玉湯听著名字雖然大氣,可觀用料不過是豆腐素丸面疙瘩罷了,如此菜品居然也能登上這宮中宴桌,如何能擔當的起我大靖邊的顏面……陛下做事常違祖制,不妥啊不妥。」
裴年鈺自然在一旁听到了,只笑了笑,絲毫沒有在意。
這秦太傅乃是兩朝老臣,別的都好說,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古板。當年便如此——誰是正統便向著誰,前太子被廢之前便指點過不少,後來裴年鈺當了太子,他依舊一視同仁。
再後來裴年晟做了皇帝,這秦太傅竟也盡心盡力地出謀劃策,如此這般的作風,卻依然高居朝堂多年,也是神奇得很。只時不時地對裴年晟的各種改革措施頗有微詞罷了。
而現在……
裴年晟可沒有他哥哥這麼好脾氣,更何況今日這些宴席菜還是他哥哥費心費力熬夜為他設計出來的,听得這話如何能忍?
于是裴年晟忽然開口道︰
「秦太傅說的實在有理。這樣吧,秦太傅既然覺得有辱您的顏面,那麼秦太傅自然可以不吃這些您覺得有辱顏面的菜品。」
裴年晟還用了點內力,那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殿里面的人都能听到。
這下好了,原本是秦太傅自己嘀咕的事,被裴年晟這一句傳播的整個大殿都知道了。
于是其余眾臣,無論是同陣營的還是敵陣營的,全都齊齊地轉頭看向他,同時心中幸災樂禍起來,只眼楮盯著他,生怕錯過一點熱鬧。
那秦太傅頓時傻眼了。
「臣……臣下……」
他只不過是無意間抱怨了兩句,哪里是嫌棄這湯自己不想喝的意思啦?
陛下坑我!!
他看了看周圍群臣的圍觀眼神,又看了看湯里的軟女敕鮮香黃金豆腐——
秦太傅決定厚臉皮一次,把周圍的目光權當做看不見,徑自用勺子舀了一勺湯送入嘴中。
看見系統里的美食值丁零當啷地開始入賬,裴年鈺滿意地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