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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論臣則長言誡

「……我看你是活膩歪了吧。」

那御膳房總管正沉醉而專心地給裴年鈺獻殷勤, 以盼裴年鈺能教他兩招。

誰知他那帕子剛踫上裴年鈺的衣襟才擦了兩下, 便被旁邊那個黑衣人如同提著小雞一般給提了起來。

下一刻, 他便對上了那黑衣人的一雙冷如寒霜的眸子, 而在那令人膽寒的冰冷之下,他甚至感受到了洶涌騰起的怒火,最終化為一把鋒利的劍,直把他扎個透心涼。

一瞬間那總管仿佛感覺他在面前這人的眼中已經是一具尸體, 那目光宛如實質般將他凍在原地,半點都不敢動彈。

這是他活了這麼多來,唯二的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脅在頭頂飄蕩。而上一次……已經是許多年前的那場宮變,漆黑的夜晚中禁軍大屠皇城。

好在樓夜鋒理智斷線的時間極為短暫,長久以來的職業素養讓他迅速冷靜了下來。兩個呼吸之後, 樓夜鋒的眼神中殺氣盡斂,又恢復到了無波無瀾的狀態, 而後手腕一揚,把那圓滾滾的發福身體直接從門中扔了出去。

——盡管他內力未復, 但經久鍛煉的身體扔個人還是輕輕松松。

那總管甫一落地,先前被嚇得幾乎停跳的心髒終于又重新開始工作。他宛如劫後余生般松了一口氣,而後試圖站起來, 卻由于雙腿打顫而完全不得力——而後他看了看門內的樓夜鋒,咬了咬牙, 連滾帶爬地出了御膳房的院子。

院外那吳公公剛走沒多遠,只听得身後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由得轉過頭來看, 頓時樂了︰

「呦,這是誰這麼圓潤啊?」

那御膳房總管在那麼多的同僚下屬面前丟了面子,在他們這階級分明的大內之中那簡直是要了老命一樣,自然十分的氣急敗壞︰

「這、這哪來的粗鄙江湖之人,竟、竟然敢……對咱家動手……」

吳公公心中幸災樂禍,並且抬起腳便踹了他一下︰

「我可是跟你說過,里面那位是連我也得罪不得的,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麼東西,區區四品太監也敢貼上去巴結。不如拿個鏡子照照自己,您配嗎!」

那總管簡直欲哭無淚,得罪不能得罪,巴結又巴結不上,這他女乃女乃的是哪里請來的一尊老佛爺啊!哪有這般尊貴之人跑來下廚的?

「還不趕緊滾回去干活!」

那總管好不容易站起來的腿又軟了︰

「我……我不敢呀!」

「哼,你以為人家會閑的找你麻煩?老實干活,離貴客遠點,別動什麼歪腦筋!」

「……是。」

………………

這邊里,裴年鈺驚愕地看著樓夜鋒因為別人獻殷勤而爆發,竟不知不覺得停下了手中的菜刀。

而後他看著樓夜鋒盡管已經冷靜下來,但依然板得死死的表情,顯然是氣得不輕。于是裴年鈺不由得心中大樂——沒想到這崽兒還挺護食的,這分明便是吃醋了嘛。

不過連這麼個圓球的醋都吃,這反應未免也太大了些?

裴年鈺忽然湊到了樓夜鋒的耳邊,悄聲調笑他︰

「哎呀,我家夜鋒這是吃醋了不成?人家可是陛下的御膳房總管,你就這麼不客氣啊。」

樓夜鋒聞言頓時窘住,吃醋什麼的……他一個影衛怎麼可以對主人有這樣的心理呢。于是趕緊否認三連︰

「我……屬下不敢!屬下不曾……那個……咳……屬下只是覺得,只是覺得,他這等人來伺候您,未免辱了您身份。」

裴年鈺心中恍然,再想了想他家夜鋒平日里的那些不太敢明目張膽做出來的「小動作」。那麼他幾乎可以肯定,想來樓夜鋒是覺得平日里他都不敢過多地去觸踫心中一向虔誠愛慕的人,今日卻被這樣一個球給「褻瀆」了,暴怒確實不奇怪。

他看著樓夜鋒眼中未消失盡的憤憤之意和頗有些咬牙切齒的表情,便覺在這如此忙亂的清晨竟也覺得有一絲甜蜜。

他眼角余光瞥到旁邊那些庖長們皆低頭看地面,眼觀鼻鼻觀心。便忽而毫無征兆地,伸過頭去在樓夜鋒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樓夜鋒︰「……!!」

他一臉驚愕,眼中的冷硬如同雪見朝陽一般飛速融化下來。

裴年鈺眉開眼笑︰

「好了不氣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不知是何源頭的酸臭味。

旁邊的庖長們瑟瑟發抖,只低頭記著筆記不提。

不一會兒,圓球總管終于做足了心理準備進了屋,隨後躡手躡腳地順著牆壁往里走。他見那兩人雖然看了他一眼但沒理他,終于放下了心來。

兩個時辰後,裴年鈺終于將一百零八道菜品的基本步驟講解完畢,便隨口問了一句︰

「還有什麼問題嗎?」

二十來人皆屏氣凝神,無一應答。

裴年鈺嘆氣,又問了一遍︰

「好吧,你們有誰有沒記住的嗎?」

二十多人瑟瑟發抖,全都緩緩舉起了手。

裴年鈺︰「…………」

一幫蠢貨!

天可憐見,這位神廚展示的那些菜品,烹飪步驟之繁復簡直是他們前所未見。不說理解透徹,便是只死記硬背,對于那些配料的多少,也難以全盤記住。

以前他們做御膳,只選了最精最上等的肉食材料、山珍野味,烹熟擺滿即可。難的地方是如何每頓飯都有四十八品而每日不重樣,又如何見過裴年鈺展示的這些,對食材的處理手法是如此精致而典雅。

裴年鈺不由得有些嫌棄這些人了。他知道大靖朝的典制,御膳房的御廚是世代世襲的,所謂「子承父業」嘛。

而到了裴年晟這一朝,已經不知道是第幾代的御廚了。世襲必然會導致缺乏競爭力,從而手藝退步、固步自封,這都是可以預見的?

水平……或許還不如外面大酒樓的掌勺主廚。

也難怪裴年晟天天發火,不願吃御膳房的東西,本就難吃的烹飪水平加上二流的手藝,這能好吃才怪了。然而這些人開又開不得,從小生下來便只學的做御膳,開了他們卻又去哪里討生計呢。

裴年鈺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拿出來他多年來修身養性磨出來的耐心,十分和藹地道︰

「分配好任務,先去做著吧,哪里不會的或者忘了的,隨時來問我。」

庖長們如蒙大赦︰「謝先生指點!」

于是御膳房迅速開動,每位庖長和副庖長各自喚了自己手下的部員,分往各膳房開始照章做菜。

而裴年鈺則是每個膳房里輪流巡視,時刻盯著他們的流程、手法、配料有沒有出錯。

御膳房總共大幾百人,分好工之後速度便快了很多。不多時,各灶上的第一道菜已經陸續出鍋了,只待裴年鈺一一驗收過後便可盛入銅暖鍋中溫著,待開宴時為王公們盛上。

裴年鈺看著還算有模有樣的菜品點了點頭,看來這幫崽子們雖平庸了些好歹知道冬至宴不能做砸了,否則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于是他愉快地伸出筷子準備驗收。

然而筷未入鍋,身旁忽然竄出來一個黑影按住了他的筷子,用旁人听不見的聲音,低聲道︰

「裕王殿下,請容屬下先來試毒。」

卻不是方恆是誰。

他負責御膳房的飲食安全,而此次裴年鈺來此,他一直全程跟著,生怕這位在這亂糟糟的御膳房出點什麼事。如今王爺要試菜,卻還沒先驗過毒,這自然是萬萬不可的。

而一旁的樓夜鋒那個氣啊,這方恆當真是個鐵憨憨,他是沒看見自己在旁邊嗎?不說他在,雲韶也在,給主人試毒哪里輪得到他這個外人影衛,豈不是顯得他王府的影衛失職無能?

今日這一出門,不是有人搶他的隨侍的活,便是有人搶他影衛的活。樓夜鋒不由得心中對他們嫌棄無比——一個兩個的瞎拍什麼馬屁,看我們家王爺好說話嘛!

于是樓夜鋒把臉一沉,道︰

「不必勞煩方影衛了,鄙人乃專為主人試毒的影衛,我既然在此,豈有假借他人之手的道理。」

方恆看了看樓夜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剛被樓夜鋒揍了一頓,心中不免有些怵,說實話他還是不太想和樓夜鋒對著干的。樓夜鋒既然發話了不讓他插手,他也不好強來。

但是樓夜鋒說要他自己來試毒……那同樣是不行的啊!

裕王殿下和樓夜鋒的關系,雖未曾明示過,然而他們裴年晟的影衛幾乎人人心中都有著那麼些猜測。

而今天方恆所見亦是如此。

若裴年鈺只把樓夜鋒當做敬重的忠臣,那麼予以高官厚祿養著便是了,又如何會把一個沒了武功的影衛時時帶在身邊呢。

這樣的情況下,御膳房這里人多眼雜,整日里亂糟糟的,完全比不得他們王府里干淨,守衛難度小了十倍。

萬一的萬一,樓夜鋒試毒試出問題來,裕王殿下沖冠一怒,最後那不還是他的責任嗎……

裴年鈺見這方恆猶猶豫豫,眼神卻時不時地看向樓夜鋒,心中一轉,大概猜到了方恆的顧慮。他頓時皺了皺眉,語氣頗有些沉地問道︰

「方才你一直在後面跟著我?」

「……屬下只遠處警戒而已。殿下見諒。」

裴年鈺不悅地哼了一聲︰

「今日是什麼日子你不會不知道,我和夜鋒不過是客人。你負責御膳安全,若是在後面監視我等的動作,倒還有幾分道理。但如若你這是怕怠慢了本王,因此對我二人身邊加倍防範,那你可曾有過半點去多想想你的主人?」

「這御膳房這麼大,今日又是如此要緊的日子,來赴宴的王公大臣們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你不加緊了神盯著那些往來送肉菜的人員。萬一宴席之上,有大臣中了什麼招,你讓你主人的面子往哪里擱?」

一席話說得方恆面色蒼白,冷汗頻頻而下。

「……是,殿下。屬下受教了。」

「去吧,做好你該做的,我這里不用你管。」

裴年鈺見他听了進去,飛快離開,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也許當真是什麼樣的領導帶什麼樣的下屬,亦或是所面對的局勢天差地別。林寒手底下這些人……要求嚴苛是嚴苛,可卻也同時容易想的太多,顧慮太多。

與此相反,他家夜鋒帶的手下便沒有這個毛病,直來直去,心里只有主人。

裴年鈺邊走便沉思著,猛不丁地卻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大坨什麼東西,卻不是那圓球總管又是誰。

那總管這次學乖了,站的三步遠,戰戰兢兢地匯報道︰

「這、這位神廚先生,下官有一改進之法,不知可否讓先生撥冗稍听?」

裴年鈺雖看不上他,不過對于他能琢磨出一點改進還是頗有興趣的,便問道︰

「哦?說來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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