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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捕

這里位于海島南邊, 眾人都戲稱此處為城鄉結合部, 條件設施堪稱簡陋。

回去的這一路上, 連盞路燈都沒有,再加上雨下得又急又大, 在夜晚, 道路的能見度很低。

陸西只好拿出手機, 打開照明燈, 朝著平房的方向走去。

就見一條水泥道上,一束弱光探照前路,雨水細針似的在光影間穿梭而過。

陸西在黑暗的包圍中獨行, 耳邊是嘩嘩作響的雨聲, 前方伸手不見五指, 一陣風從後方吹來, 他突然就覺得有些冷, 不禁縮了下脖子。

陸西走著走著, 不知為何, 心里逐漸不踏實起來。

可能是因為冷,也可能是因為黑暗,人本能地會滋生出一種恐懼。

陸西只好想著其他事來轉移注意力。

他在心中默默地道, 不知道其他人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都坐上車了吧……

陸西正低著頭朝前走, 腳下一踩一個水窪,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地,一陣怪異的感覺從背後襲來。

陸西倏地停下腳步, 過了片刻,有些遲疑地回首看。

雨夜里,一眼望去黑黝黝的,就連稍遠些地方的樹影,都快與夜色混為一體了,仿佛每往前走一步,身後就會多出半米的深淵。

陸西抬高手機照向後方,看不了多遠,但聊勝于無。

周邊雨聲十分嘈雜,將一切聲音都蓋過去,陸西連自己的腳步聲都听不清,更別說萬一有人走在身後,他更是無法及時察覺。

不過陸西回頭這一看,什麼都沒看到,又覺得這麼晚了,這條路上現在應該就他一個人。

他想,剛剛可能是有些神經緊張,多想了。

陸西繼續朝前走,只是還沒多走兩步,那種宛如實質的怪異感覺又從背後竄起了。

陸西這次干脆地回頭看去,可依舊只有滿世界的大雨,後方什麼都沒有。

陸西很想朝虛空處問一聲「有人嗎?」,剛想開口,又覺得太蠢了,于是不問了。

還有五分鐘就能到平房那一帶了,那邊有路燈,就不會這麼人。

懷著這樣的想法,陸西默默加快了腳步。

結果陸西剛走出十幾米,就在滂沱的雨聲中辨析出陣陣衣料摩擦音。

听上去就像有個身披雨衣的人跟在身後,並且聲音越來越快,越來越清晰。

陸西心神一凜,連忙回頭︰「誰……」

話音未落,一只戴皮手套的大掌便從黑暗中探出,直襲面門,捂住陸西的嘴。

隨著「啪嗒」一聲脆響,手機落地,緊接著,傘也掉在地上,被一陣風刮得向前蹭了幾米遠。

隔遠了看去,就見漆黑的道路上,有一束手電光芒朝上打去,將旁邊掙扎的身影照得半明半暗。

不過很快,稍矮身形仿佛被抽了力氣一般軟倒,下一秒,被另一道高大的人影托住、一舉扛到肩上。

男人隨意將手機踢到道路旁的水坑里,很快,燈光滅了。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

男人一身黑衣,戴著口罩,鴨舌帽壓得很低,將自己武裝得密不透風。

他扛著少女,模黑走入樹木繁茂的林子里,喘息聲愈發沉重起來。

這是他盯了三天的目標,現在終于到手,他只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興奮。

保險起見,男人朝樹林深處又走了一段路,直到發現一片空地,才將肩上扛著的人放倒在地,靠著一根樹干。

顯然,長發少女此刻已陷入昏迷,沒了反抗之力。

男人下得迷藥並不多,目的是為了讓獵物安靜一陣,別太鬧騰。

男人打開手電,放到一側照明,接著又抽出一根繩子,走向靠著樹干的少女。

他將不省人事的少女翻轉過去,面貼著在地,執起對方一手反折在身後。

可正當男人要拿起少女的另一只手,突然,原本虛軟無力的人快速側轉過身,帶動著那只手朝後一揮,男人還沒看清發生了什麼,眼角就被一樣尖銳的物件戳中,鑽心疼痛。

「啊!!!」

男人慘叫一聲,下意識捂住眼,跌坐到地上。

陸西掙扎著爬起來,扔掉手里握著的斷樹杈,又在男人肩上踹了一腳,不過沒什麼力氣就是了。

男人被踹倒在地。

陸西渾身乏力,搖搖晃晃站不穩,氣喘道︰「我男的,你他媽看不出,還模不出……擦!」忽然一個頭暈目眩,他又連忙扶住一旁的樹干。

男人還側躺在地上,蜷著身,疼得低聲呻l吟。

陸西靠著樹干緩了一會兒,知道這里不宜久留,按照他目前的狀況,藥效還沒散去,得趕緊走。

陸西咬緊牙關,強撐著最後一絲清醒,準備跑路。

熟料經過男人身旁時,男人突然伸手握住陸西的腳踝,陸西不設防,整個人狠撲到地上。

這次,他是無論如何都爬不起來了。

陸西艱難地翻過身。

男人已經站了起來,立在他面前。

鴨舌帽下,露出一只血淋淋的眼,另一只完好的眼楮正森然且憤怒地望著自己。

陸西知道這次凶多吉少,他已經沒力氣呼救了,再說,這鬼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

……但他多少還心懷一絲希望。

陸西當著男人的面,從棒球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根鏈子,鏈子頂端墜著一個銀色的口哨。

是紀年以前送的那只。

紀年曾經說過︰「有什麼事記得叫我……」

陸西回想當時紀年教他的樣子,將口哨一端含進嘴中,深深鼓足一口氣,蓄力吹響。

紀年,再不來,男朋友真涼了。

對面,男人看了眼陸西,似乎是不把這動靜放在心上,他有信心,自己找的地方夠偏僻。

男人環視一圈地面,從不遠處搬來一塊大石。

哨聲在漆黑的樹林里一下下響起,時弱時強,又在呼嘯而過的風聲中攪散。

男人雙手搬著石塊,腳步沉沉地走到陸西身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里翻涌著殺機。

陸西朝男人投去視線,瞳色淡漠,不卑不亢,表情里不見絲毫慌張,倔強且執拗地吹著哨子。

男人一言不發,漸漸將石塊舉高過頭頂,正下方就是陸西的臉。

陸西終于緊閉起眼。

樹林里響起最後一聲尖銳的哨聲,又倏地戛然而止。

一切歸于平靜。

***

外面的雨聲漸漸變小,由最初的傾盆之勢變得淅淅瀝瀝。

葉片上因為盈滿水珠,不堪重量地上下抖動著。

厚重的雲層也被風吹散,雲朵的一角,露出銀色的月牙。

陸西是被凍醒的,一醒來就打了個輕微的噴嚏,他下意識要攏緊外套,可這一動,卻察覺到身上蓋著一件衣服。

陸西睜開眼,看到身上蓋著的羽絨服時,有些茫然地發起呆。

隨著記憶回籠,回想起先前發生的一切後,陸西連忙抬頭,這才發現對面還有一個人。

那人背靠著土牆而坐,縮著腿,抱著膝蓋,正在玩手機。

手機屏幕光映亮了那張慘白的臉。

陸西認識對方,不禁愣了一下︰「你……」

青年抬起眼看向陸西,凌亂的額發下,眼神純淨得近乎呆滯,他就這麼痴痴傻傻地望著陸西。

陸西被盯得不自在,于是環視起周圍的環境。

原來他們正在一間廢棄的土房里,頭頂連屋頂都沒了,只有一塊木板擋雨。

實在沒什麼好看的,陸西看向對面,問︰「我睡了多久?」

青年困惑地歪了下頭,接著,他放下手機,抬起雙手,看著自己的十根手指,數不過來似的嘀嘀咕咕︰「一,一……二,四,五,三,六……」

陸西看著青年沒完沒了地數數,突然眉間一皺,淡淡道︰「別裝了。」

青年不解地看了眼陸西,仿佛沒听懂,繼續看著手指,數道︰「八,九,十……十……後面是……什麼呢……」

「你不傻。」陸西直接叫了對方的名字,道,「蕭起。」

青年看向陸西,委屈地環抱住膝蓋,小聲道︰「在……」

陸西見青年還在裝,有些不耐,他把羽絨服拋向對面,道︰「謝謝,不用。」

陸西扯下假發後,扔到一旁,又抬手胡亂揉了揉發絲,語調散漫道︰「傻子受傷,不會給自己包扎,還系那麼工整的蝴蝶結。」

蕭起下意識就看向手臂上綁著的布條。

「如果你傻,會一個人先回去,找人來幫忙。」陸西道,「但你沒有,因為顧忌那人再回來。」

「如果把我帶回去,路太遠,所以你就近找個地方避雨,等我醒來再說。」說著,陸西看向蕭起,道,「傻子不會考慮這麼多。」

蕭起茫然地回視陸西,像是听不懂他說話。

兩人就這麼相視良久。

蕭起最終露出犯難的神色,抓了抓後腦勺,緊張道︰「你……你在說什麼,我……我……」

陸西以為蕭起還要繼續演,臉色變得無趣。

蕭起咧了咧嘴角,表情無法自控一般,道︰「我都……竟然……無法反駁呢。」

「小朋友。」

听到驟然變得清越低沉的男音,陸西心下微頓,撩起眼皮看向對面。

就見蕭起眼中的痴呆不復存在,此時正以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著陸西。

蕭起不再裝瘋賣傻後,看起來分明就是一個冷靜而睿智的青年。

除了膚色白得不正常。

對于這個學長,陸西心中縱然有很多疑問,但都暫且按下不談,他又問了遍︰「睡多久?」

蕭起懶散地伸直一抬腿,撈起手機看了眼,道︰「一小時十七分。」

陸西心道不妙。

他在外面拖了一個多小時,紀年肯定早回去了,如果發現他不在住的地方,可能要急瘋了吧。

陸西立即就要起身,可剛動了下,卻臉色微變。

——腿麻了。

陸西伸手捶了捶腿。

蕭起看出來了,好笑,道︰「都這麼久了,也不急這一會兒,先歇著吧。」

陸西只好安分下來。

可就在這時,屋子外面閃過燈光,一陣紛雜的腳步聲朝這里走來。

蕭起看了眼門口,有些懷疑地暗暗道︰「這麼快?」

他幾乎沒多想,直接將手臂上的布條拆了,然後縮起腿,弱小又可憐地縮在角落。

目睹這一切變化的陸西︰「…………」

裝。

繼續裝。

結果下一秒,屋子搖搖欲墜的木門就被人從外面大力踹開。

陸西心中驚了一下,看向門口。

就見紀年背著光,站在那兒。

隨著紀年不斷走近,陸西才看到紀年現在多糟糕。

渾身透濕先不提,那表情也太可憐了點,就像一只在雨夜遭人遺棄的小狗,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陸西茫然,幾乎出于本能地朝正向自己走來的紀年張開雙臂︰「怎麼了嘛……」

紀年走近了,直接跪倒在地,撲進陸西懷里。

「對不起……」紀年壓抑著聲,低低地哭泣道,「對不起,陸西……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陸西擰起眉,心里又疼又澀,抱著紀年的腦袋一頓虎模,道︰「沒事,不怪你,別哭。」

門外又進來了七八個人,看到陸西在這里,齊齊地松了口氣。

大家先把蕭起送出去。

待他們重新看向角落里抱在一起的兩個少年時,卻都有些猶豫該不該上前。

彭滿滿有些不解,小聲逼逼︰「現在該被安慰的,不應該是陸西嗎?怎麼……到底誰安慰誰啊?」

看那樣子,分明就是紀年一頭扎進陸西懷里尋求安慰。

程訣「嘖嘖」兩聲,搖頭道︰「我們紀年寶貝原來這麼嬌氣……不過,這幾個小時,他也真的夠嗆……你見他像條瘋狗過嗎?」

彭滿滿回憶前幾個小時里紀年的狀態,仍有些心驚,又對紀年略感陌生。

他神色略顯復雜,道︰「我算是見識到了……陸西對于紀年來說,比命還重要。」

***

隔日早上,陸西一起床,發現紀年進入了抑郁期。

因為發生得太突然,誰都沒料到。

紀年側躺在床上,面對牆壁,一動不動。

雖然他閉著眼,但陸西知道,他沒在睡覺。

紀年根本睡不著。

陸西沒去打擾紀年。

只是離開前,陸西附身在紀年額上印了個吻,又撫了撫紀年的鬢角碎發。

陸西剛要起身,紀年卻伸手握住了他未來得及抽離的手。

過了良久,才听紀年低低地道︰「早點回來……」

「嗯。」陸西應道。

……

昨晚上,邵周宇連夜乘直升機上了島。

陸西今天要跟著邵周宇,前去碼頭指認嫌疑犯。

碼頭上人來人往,陸西和邵周宇在管理室內,看著一批又一批游客從檢票口穿行而過。

八點半左右,陸西看著外面突然道︰「是他。」

邵周宇順著陸西的指示,看到正在人群里排隊,準備上船的男人。

邵周宇點了點頭,扣上警官帽,開門出去了。

透過管理室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發生的一切。

人群里,那男人戴一副黑框眼鏡,受傷的左眼依然很明顯,可不損斯文的氣質。

邵周宇走近後,刻意擋在男人面前,說了幾句話。

男人看著邵周宇出現時,表情先是一怔,接著慌亂,可最後,漸漸歸于寂滅和晦暗。

他沒立即應邵周宇的話,而是壓著唇角,低著頭靜默半晌。

之後,他推了下眼鏡,緩緩蹲下。

男人的身旁,站著一個穿鵝黃色羽絨服的小女孩。

他握著小女孩的肩膀,平靜地說了些什麼,接著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一個便衣女警,強顏歡笑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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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小黃鴨有些癟了,在半空中沉沉浮浮。

陸西遠遠地看了一眼,挪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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