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年剛一偏頭躲過玻璃杯, 一陣勁風就朝他襲去。
紀柏綸幾個大步走上前, 一手攥住紀年的衣領拽了起來, 同時怒不可遏地揚起另一只手。
然而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紀年睜開眼看向了紀柏綸。
就見少年眼底的萬念俱灰一覽無余, 仿若已經看不到希望, 光是跟他對上視線, 那種鋪天蓋地的悲傷感就足以令人怵目驚心。
這一眼, 令紀柏綸心底狠狠震顫了一下，他一擰眉，揚高的那只手就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
紀年被提著衣領, 朝一側無力地歪著頭, 他就這麼斜過視線看著紀柏綸, 眼眶泛紅, 有些濕潤。
「別打臉……」紀年嗓音暗啞, 認真商量, 道, 「明天還要上學。」
聞言，紀柏綸心口窒悶了一下，雙目赤紅地盯著紀年。
心疼, 懊惱, 無處著力，恨鐵不成鋼，種種情緒逼得他不得不咬緊後牙槽︰
「我他媽恨不得一腳踹廢你……」
緊接著，紀柏綸揚起的手落下。
紀年只覺得脖子後一緊。
紀柏綸按著紀年的後頸壓向了自己。
父子額抵著額, 緊緊相貼。
「就因為我是私生子，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我們，盼著我們倒下去？！」紀柏綸壓著聲，雙目因激烈的情緒漲紅，惡狠狠道，「但我要讓他們看到，紀柏綸不會輸！紀柏綸的兒子也不會輸！我現在做的一切都是為你以後鋪路，你明不明白！」
紀年漲紅了臉，潮濕的眼睫顫了顫，低垂下去，開始輕微地抽噎。
「你要是沒辦法繼承我的事業，我他媽現在拼死拼活的一切都是為別人做嫁衣！你甘心？我不甘心！！！」
最後一聲幾乎是吼出來的，紀柏綸喘著粗氣，緊緊按著紀年的後頸平復心境。
靜默片刻之後。
紀柏綸深呼吸，終于穩住情緒，大掌胡亂在紀年臉上撫了撫淚痕，力道稱不上溫柔。
「好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別再讓我听到任性的話。」紀柏綸抬起眼眸，近距離下緊緊逼視著紀年，聲音沉肅道，「你是我紀柏綸的兒子，你永遠是我兒子，你只能是我兒子，好好給我打起精神來。」
「但我不想……」紀年低語著剛要說什麼，紀柏綸摁著他後頸的手壓了一下，威脅地打斷他的話。
「我是被你爺爺打碎了骨頭站起來的。」紀柏綸的眼色中隱隱閃過一絲狠厲，道。
那個年代，還沒有家暴的說法，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
相應的，那個年代的男孩也非常耐揍。
「我以前恨他，恨得要命，連他那幾個蠢貨兒子一起恨……」紀柏綸的聲音中含著一絲別樣情緒，道，「但我現在反而感謝他們，要不是他們，我走不到今天……你現在說不想，是你沒見過頂端的風景，等你坐上我的位置，就知道付出的一切都值得……」不知想到了什麼，紀柏綸微眯了眯眼，道，「包括你的感情。」
紀年雙眼通紅，濕漉漉的臉頰上一道狹窄的傷口還在滲血。
他掀眸，看向紀柏綸，眼里交織著強烈而復雜的情緒。
良久之後，哽咽道︰
「我恨你。」
紀年推開紀柏綸，打開房門出去了。
紀柏綸站在原地，就見他摘下眼鏡，按了按眉心。
突然，他毫無征兆地將金絲框眼鏡砸向地板。
鏡片碎得四分五裂。
***
清晨七點半左右。
人來人往間，一個小矮個女生站在校門口的宣傳欄前東張西望。
這時，她突然在進校門的人群里看到了要等的人，連忙朝那邊拼命揮手。
另一個拎著餐盒的女生興沖沖地朝她跑來。
餐盒女抱怨著說︰「我昨晚听說那事的時候已經很遲了！阿西吧，虧死！在網上什麼都沒找到，還是看群里有人發的截圖，才吃到那個驚天大瓜！」
小矮個︰「我就說吧！早看出來他們有貓膩了！」
兩個女生湊在宣傳欄前竊竊私語，小矮個從口袋里掏出耳機，手忙腳亂地解開線，插在手機上，道︰「快快快，動作快點，要上課了，我先讓你听听，等中午的時候再用藍牙傳你……這東西在網上已經被屏蔽了，我上傳了好幾次雲盤，都說含違法**內容，傳不上去……」
兩人頭抵著頭湊在，共用一副耳機。
沒過一會兒。
不知听到了什麼，餐盒女眼楮驟然放光，抬手捂住嘴道︰「臥槽！臥槽！這是紀校草的聲音？臥槽！腿都軟了！這也太刺激了吧！」
「性感！有木有！聲音特別欲！」小矮個女生激動道，「噓！你先別說話，再往後面听，35秒到43秒那兒還有網紅西……西……西……西……」
小矮個的聲音突然就跟錄音機卡殼似的，無意識地重復最後一個字，同時，她慢慢側過頭看向一旁……
說曹操，曹操到……
不知何時，陸西已經站在了她倆身旁。
「……」
「……」
兩個女生一個激靈站正，耳機都嚇掉了。
就見陸西雙手抄在褲兜里，姿態閑散地站在兩人面前，他神色懨淡地掠了眼矮個子女生的手機。
「听什麼？」陸西的語調又冷又酷，問了聲。
「陸西學長……」小矮個尷尬地扯開笑，把手機往身後藏，道，「沒……沒什麼？」
陸西輕擰眉，像是沒了耐心，伸出一手，朝小矮個勾了勾手指。
陸西雖說長得帥，但冷著臉的時候，看起來也是真的不好惹，就像個收保護費的校霸。
小矮個女生哭喪著臉，把耳機連同手機一並遞交過去。
陸西塞上耳機，一點播放鍵，就響起這樣的對話︰
「然後我會問你香腸好不好吃，你就說好吃，老公的香腸最好吃。」
「……你是不是找死？」
「嘖，你這小嘴罵個沒完，要不然我現在就給你堵上？」
「……」
⺪！
陸西跟耳朵被刺了一下似的，趕緊把耳機拔了。
他再看向兩個女生，只是臉有點紅了，看上去秀色可餐的，沒剛才那麼能唬人了。
妹子們心虛地抬不起頭。
陸西也有點窘迫。
他第一次听音頻，沖擊力不小。
但他還是及時穩住心神，端起了架子。
陸西舉著手機晃了晃，嚴肅地問︰「成年了？」
兩個女生互相偷覷一眼。
「我十六……」矮個子囁嚅道。
「我十七……」餐盒女嗡嗡嗡地說。
「沒成年听這種東西？」陸西皺起眉，教訓起人時挺像那麼回事，道，「家長知道嗎？」
兩個女生頭埋得更低了。
一時間，氣氛成功被陸西帶跑。
兩個女生都短暫忘記了面前這位就是「這種東西」里的主角之一。
陸西把手機遞給矮個子女生，道︰「刪了。」
矮個女生雖然痛心，但是在陸西的要求下，還是照辦。
「喂！前面的學生！在干嘛！」
突然，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橫插進來。
三人側頭看去，就見黑著臉的敖姓教導員氣勢洶洶地朝這邊走來，
敖姓教導員眼尖地在人群中發現陸西，以為他在校門口公然欺負小女生，于是十分不放心地過來探看情況。
「大清早在這兒干嘛？！」走近了，他瞪一眼陸西。
太久沒關注這個學生了，以為他開始皮了。
陸西看了眼教導員，淡淡道︰
「掃黃。」
說完，走了。
眾人︰「……」
***
陸西從後門進班時，整個班一片接著一片地安靜了下來。
不少人第一反應都是去看最後排的紀年。
顯然，某些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了。
陸西盡量不去在意那些視線，目不斜視地朝自己的座位走。
陸西將書包扔到靠牆邊的地上，在椅子上坐下，趴到桌上，睡覺。
眾人再看跟陸西隔了一組的紀年。
就見校草同學微微歪著頭，不緊不慢地翻了一頁書，臉頰上貼了個創可貼，神色平靜，好像沒注意到此刻凝滯的氣氛。
眾人面面相覷，或多或少都有些驚訝于兩個人的淡定。
隨後，班級里的氣氛松動，大家繼續該干嘛干嘛，逐漸恢復了先前鬧哄哄的狀態。
……
午休期間。
陸西拿著俄羅斯方塊機上天台，準備去那里尋個安靜。
結果一推開門，發現已經有人在那兒了。
那人听到動靜，回首，同時嘴里吐出一縷煙，那煙氣就被天台的風攜卷著朝一個方向飄去。
陸西一腳都跨進了門檻里，卻在看到那人時腳步頓住，一副要進不進的樣子。
紀年舌忝了舌忝下唇，將煙按滅在隔牆上。
他一向不在陸西面前抽煙。
結果陸西站在門口猶豫了半晌，卻是扭頭就走。
紀年微愣了下，連忙把人叫住︰「喂！見到我跑什麼？」
陸西回首看了眼，半耷拉著狹長眼眸，懨淡道︰
「避嫌。」
「……」
紀年眯了下眼︰「避你……」
本著文明你我他的原則，他輕「嘖」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而是直接走向門口，把陸西拽了進來。
「你黃瓜大閨女嗎？」紀年好笑，道，「還避嫌？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矜持？」
陸西跟紀年並排靠在欄桿上，沒應答。
他瞄到一旁隔牆上那個灰黑色的圓形印記，突然來了興致，問紀年︰「還有煙嗎？」
「干嘛？」紀年問。
陸西朝紀年伸手，示意來一根。
紀年偏著臉看了他片刻，笑了笑，從口袋里模出一包煙。
陸西咬著煙的過濾嘴，紀年擦了根火柴，用手攏著擋風，幫他點煙。
點了半天，點不著。
紀年︰「哥哥，第一次抽煙？會不會？我點火的時候你要吸，像吸……」頓了一下，聲音轉低，自言自語道，「算了，想到不純潔的事……」
「……」
陸西咬著煙嘴，掀眸看向紀年。
我就吸個煙，你能想到什麼不純潔的事？
紀年甩了甩火柴熄滅，又劃了一根，給陸西把煙點上。
陸西確實是第一次抽煙，他吸了一口，差點被嗆到，煙霧跟開花似的都噴了出來。
他皺了皺眉，又嘗試著吸了一口，實在不習慣。
陸西把煙遞給紀年，輕咳著道︰「你來吧……抽不慣。」
紀年淡笑著接過煙，本想放牆上按滅，但他看到了在陽光下，煙嘴上有一圈濡濕的水漬。
紀年想了想，默默用兩指夾著煙靠放在唇邊，吸了一口，幽幽吐出青煙。
「臉怎麼回事？」陸西掠了眼紀年臉頰上的創可貼。
「昨晚跟我爸吵架。」紀年咬著煙嘴，不避諱道，「不小心劃的。」
陸西頓了一下，看向紀年，直覺道︰「是因為那件事嗎？」
紀年淡淡一笑，取下煙，道︰「不是。」
陸西想知道得更多，卻又不習慣主動開口尋問，所以就這麼一個勁兒地盯著紀年看。
「好奇？」紀年瞥了陸西一眼，輕笑。
處了這麼久，他也知道了陸西的一些小習慣。
比如陸西想听你繼續說下去時，會將注意力一直放在你身上，跟個不會說話的小狗崽似的。
陸西仍舊看著紀年，不說話。
天台上的風徐徐吹著兩人。
過了良久。
「好吧，告訴你也無妨……」紀年聲音低了低，跟著兀自陷入思慮，道，「他想讓我未來繼承家業，接他的班。」
陸西道︰「不是很好嗎？」
紀年搖搖頭，道︰「一點都不好……」
「你家業多少？」
「可能幾千億吧。」
「……」
陸西問︰「你不願意？」
紀年輕笑一聲，淡淡道︰「誰願意誰繼承去。」
陸西想了想，真心問︰「你爹還缺兒子嗎？」
「……」
紀年看向陸西。
陸西毛遂自薦︰「願意繼承家業的那種。」
「……」
紀年一臉無語地看了陸西半晌。
接著，他把煙叼嘴里，將陸西撈了過來，道︰「不缺兒子，缺兒媳婦，你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來不及了！明天感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