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快要被秋枝的聲音催眠了。
她輕輕地問︰「誰告訴你的?你怎麼知道那麼多?真是那樣嗎?」
「在學校時,柔石組織我們演過這話劇。」
「我的父親,听說是有很多學問的。我父親的家族都是很有學問的。可他一定不知道這個故事,不然,他應該把這個名字給我——普西芬妮!」
「郁金也是個很美的名字。不過,每個知道了那麼多童話和神話的女人,都希望自己是普西芬妮,因為她美麗,因為萬物生息的秩序都要因她而定。普西芬妮一定還是智慧和富有女性氣質的,她的女性氣質是世間最寶貴最宏大的東西。她會對人懷著溫情,對世事理解又寬容。她呵護脆弱,維護美;她也承受災難和痛楚。她自信,坦蕩,洞察又調和。她的人生如同藝術,因為,她是美與和諧之源。夢想,是她最高的歡樂,是對生命存在的最大吸引,夢想可以把我們所有人帶向不朽。」
「哦,秋枝,你渴望愛嗎?你年紀不大,為什麼可以想那麼多?」
「思想、感情,和學習有關,可以超越年齡。金姐,是你帶給我靈感,是在和你交談的過程中,我梳理了自己的思想。」
郁金由衷地︰「和你說話,我感到特別清爽,特別明白。秋枝,你是好人,好女孩,以後會成為一個好女人。只有你這樣的好女人,是最美的。你還沒有回答我,你渴望愛嗎?你要找一個什麼樣的男朋友啊?」
秋枝仍在自我催眠之中︰「我渴望愛,像渴望空氣和陽光。我的感受與夢想,每年,每天,甚至每個小時,都會有所不同。我渴望愛,但寄希望于未來——我的愛,他一定在他的地方,等我……」
「關于男人,我沒有經驗,我很晚才認識他們——認識老五,才了解他們。所以,你知道老五對我意味著什麼嗎?他是我全部的依靠,沒有他,我像玻璃一樣脆弱!所以,如果我對美娜有些什麼……你能理解吧?我是個多可憐的女人啊!」
「金姐,請相信我也愛你啊,女人也可以成為女人的依靠!」
郁金再次仰起臉來,望秋枝,眼楮里開始出現迷霧。迷霧積聚之後,變成水晶一般的淚珠。她含淚張開雙臂,袒露自己的懷抱。秋枝上前,兩個女人緊緊地擁抱一起。無論是脆弱、憐惜和力量,她們全部拿出來給對方,與對方融和,直到彼此獲得溫暖……
十八
初春寒冷的日子,老五歸來,帶給女人們短暫的、沸騰般的歡樂。
老五給郁金和美娜買了很多東西。郁金注意到,除了營養品,他暗地里還給美娜買了許多漂亮衣服,那肯定花了不少錢。她有些心疼,但沒說。她暫時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對他的行為進行干預。
老五是在早晨到來的。他的大貨車在城北的一個轉運站里等貨,他可以在城里住上幾天。
郁金太興奮了!臉紅得像小姑娘。他逗留的時間可從來沒有超過一天啊!她硬撐著要離開沙發,然後真的就站了起來,扶著牆,拄著杖,還能走。
老五說︰「姐,我去自己家住啊!」
郁金急了︰「就住姐這里啊,姐不怕別人說三道四……」
「姐,沒有房間了啊。」
「這樣吧,你住美娜的房間,讓美娜和我擠擠。」
老五低頭不語。美娜露出竊喜,轉過臉來,即刻收斂,又是清白正經的模樣。
午飯是老五去餐館里點的。飯菜做好後,由餐館派幾個服務員端來,那送餐的小隊伍,在郁金眼里真是壯觀!她感激、深情地凝視這個年輕男人︰「老五,你多好啊!」
她想說的話其實很多。少女時期,他就處處維護她,是她唯一的愛和依傍。她常常感到自己呼吸微弱,四肢冰冷,但只要他那滾燙的身體一挨著她,就可以將她暖透。他進入了她的生命。他存在,她的生命就開始運動和呼吸;他離開,她的生命就偃旗息鼓,日漸枯萎。
秋枝在報社加班,沒有參加這熱烈的聚餐。
三人興高采烈地吃完,餐館里也來收走了碗碟。營養可口的食物令人愉快,郁金感到,身體里生命的泉流慢慢流動起來,手腳開始有了熱度。她輕抿一口香噴噴的茉莉花茶,仿佛干涸的河床期待春水浩蕩,等老五。
奇怪,老五並沒有饑渴的神色,沒有迫不及待要和她親熱的意思。相反,他回避和她目光接觸,躲避他曾經迷戀的、她身體散發出來的堅果一般的甘香——那是雌性動物經過漫長酣眠後,舒展身體飄散出來的特殊氣息。
郁金盡量保持微笑,但掩不住失望帶來的精神萎靡,神情黯然。老五似乎並不在意,或者是根本沒注意。郁金暗想,慢慢的,她和老五就不是那種情人的關系了!他多麼年輕啊,他的身體依然火熱,血脈賁張,狼一般凶猛……而她——她撫模著自己的雙臂——這身體已經進入微涼的恆溫,皮膚也失去了彈性,荷爾蒙分泌越來越少,經血稀少,快要沒有,血脈沉靜下來,細細地跳動。她那麼想念他,他終于又來了。可他已經悄悄地改變了。她知道,她必須要接受。
她心里的波瀾漸漸平靜之後,變得溫暖、滿足、舒服,更加平和了。她想,她和他,不再是情人,是像親人一樣的了,她是他的親人,他也是她的親人。
美娜一直在給老五看一些她儲備的時尚雜志,兩人頭挨在一起,老五也是很有興味的樣子。郁金耐心等待著,終于等到美娜上廁所走開。
她有些羞澀地對老五說,她很久沒有出院子了,能不能帶她出去?她想上街看看,也想買一件薄一些的春天的衣服,冬衣一直把她壓得透不過氣來!還有,春天就要來了啊,初春的風很冷,很干燥,會把她的手背和脖子吹得冷冷的、干干的,她想買潤膚膏,听說那種上海出的冷蝶霜,春天用很好……
年青男人沒有在她細碎又溫柔的嘮叨里逗留,他已經品不出她那柔弱女人心的滋味了。他露出疲倦的神色,遷就地說︰「好啊,但得等我睡一會,我趕了整夜的路,困死!睡了覺帶你出去。」
他甚至沒有給她一個溫情的注視,就急急地去美娜的房里了。
美娜回來,沒看見老五,抬腿就要去自己房間,郁金急忙叫住她︰「美娜,你去我房里睡啊,老五困,別打擾他。」
美娜收回壯碩的腿,漠然坐下︰「我不困。」
郁金打量著美娜,美娜不理睬,依然看時尚雜志。郁金困了,飯後她總會困得不行。她回到房間里午休,將身體緩慢地放在床上,心里警惕美娜,耳朵支楞著听客廳的動靜。終于,乏了,客廳的聲音模糊起來,遠遠的城市的聲音嗡嗡回旋,她睡著了。
才小半個時辰,郁金醒來,更加警惕的听外面的動靜。客廳什麼聲音都沒有,美娜的房里有些吱吱嘎嘎的聲音。郁金的注意力只在客廳,便沒有多想,繼續又睡。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被貓喚醒。經歷漫長冬天的休整,貓白色的皮毛油光水亮,動作更加矯健。它跳到她的床上,扒拉她的被子。
她說︰「什麼事啊?」
貓不出聲,跳下床去。一會兒,見她沒動靜,它又回轉來,更加用力扯她的被子。它是要告訴她什麼?
她穿好衣服,拄好拐杖,平底拖鞋在水泥地板上發出輕微的嘩嘩聲。貓把她領出房間,她沒有看到美娜。她剛要在客廳的沙發坐下,貓就在美娜的房門口來回踱步,吹胡子,神情急迫。郁金看貓,突然明白了它的意思。她憤怒地大叫︰「美娜!」
美娜的房間嘩啦啦地,傳來皮帶、鑰匙串和別的東西掉落到地上的聲音。
郁金敲響拐杖︰「美娜你出來!」
美娜出來了。或許是有意挑釁,她衣衫不振,一邊走還一邊拉拉鏈︰「金姐,什麼事啊?」
美娜若無其事的樣子令郁金氣得發抖。
美娜看她一眼,干脆裝作嬌羞的樣子,向她撒嬌︰「金姐,他真是狼啊,我一進去他就把我拉過去了啊。他好厲害!我現在還疼啊……」
「**……」郁金暈了過去。
十九
郁金醒來,看見老五。
「姐,醒了?來,喝點水吧,你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啊。」
郁金掙扎一下︰「我的身體好得很。」
「別硬撐了,你需要營養,需要休息。」
「她走了?」
「報社有事,她回去了。」
「老五,你告訴我,是你強迫她,還是她勾引你的?」
老五不自在︰「你問這個干什麼?」
郁金強硬地︰「不行,你必須回答我!」
他不知如何是好︰「姐,我不是亂來的人,早想和你說,沒機會。她……我……從她搭我車來雨城的時候,我就要她了。她是個仗義的女人,她愛我,我不是對她亂來,我是要娶她的,想等到合適的時候就結婚。」
郁金哭起來︰「老五啊,我怎麼覺得她是個騙子呢?你說呢?你當然知道的!」
「姐,我信任她。」
「弟弟,我怕你被騙啊!」
「姐,這不像你的為人啊,你千萬不要這樣說她,我真是要娶她的。我們商量過的,等我攢夠了錢在雨城買房子,就把她娶過去。她是為了嫁給我才住在你這里的啊!娶了她,我也一樣會照顧你的,把你當親姐,我給她說了的!」
郁金掙扎著起身︰「她一定編了很多謊言!」
她拉住,挪到美娜的房間,拉開一個個抽屜,禽爪一般顫抖的手迅速抓出了美娜的相冊,一張張美娜和陌生男人的合照掉落在床上。
老五的臉青了,咬著嘴唇,不吭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