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媽媽幫我攆走了人,我院子里眼下空蕩蕩的,可不得來找媽媽吃飯?」玄嵋倒不客氣。
玄苒和田媽媽听了,只能無奈的對視一笑,田媽媽就換公筷給玄嵋布了魚肉,嘴上討饒道︰「知道對不住姑娘了,小的這就給姑娘賠罪。」
「罷了罷了,看在這一桌子好菜的份上,我就不作計較。」
玄嵋確是覺得月復中有些空蕩,看角落里的小圓桌上,夕娟枝兒兩個,因專門有了丫鬟伺候玄嵋吃食,也入了座吃飯,就當真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自己用心吃食起來。
等飯畢,丫鬟們撤干淨了桌子,擺上瓜果,玄嵋才開了口。
可也像是閑談,「我是想著,請田媽媽回頭幫我去挑僕婢時,不要著急慢慢的來,只是多挑一些,和府里的家生子們一並帶來。」
「哦?二姑娘是想自己挑人?」田媽媽听著有些明白過來。
「正是。」
玄嵋毫不遮掩的說︰「我雖信任媽媽,可這畢竟是有些得罪人,就不如我自個兒來挑了人,決定她們去留。她們心里就算怨言,礙著我是主子,也做不如何。」
又解釋說︰「何況我親自挑了人,自個兒接著用,也更舒心些,她們進了鷂歌院里,也會時刻對我懷有一份感激。」
听她一是一,二是二,言語間頭頭是道的說了這些,當真是深的淺的都想到了。
再來都听二姑娘的話,把整院子的下人全給攆走了,也不差放權這一樣,田媽媽就點了頭。
說完來意,玄嵋低頭瞧見青瓷的圓盤里頭,晶瑩的葡萄剝了皮,紫的綠的交映著層層疊疊堆在一起,心情大好,捏了小巧的銀叉去取。
「怎麼沒有瞧見堂姐在這?」玄嵋吐了子,問道。
她一進廳里,就留意到少了個人,往日總似塊狗皮膏藥一樣,緊緊貼著玄苒的玄惜婉,今日居然不在,也真是稀罕。
玄苒本因為她答應了玄嵋,要跟玄惜婉疏遠了的事,心里總隱隱約約有些愧對于她。
聞言,臉上也是一黯。
「她那日興許是情緒波動了些,今日一早,就听伺候的丫鬟來稟,說婉姐姐昨夜回去,就咳嗽起來,應當是有些不舒服,臥床養著了。」
這就不舒服了,該不是昨天,被她的話給氣的吧?
玄嵋月復誹著,做出可惜的樣子︰「堂姐身子骨這麼弱總病懨懨的,以後可得多小心些,我以前听丫鬟說起過,在外頭因身子弱,才活了十五六歲就夭折的人有的是。」
她還欲感慨,手上被玄苒拍了一下。
玄苒故作凶狠的蹙了眉,告誡她︰「這等不吉利的話,往後里不準亂說,要是讓堂姐听見了,準得惹得她傷心。」
「知道啦。」
玄嵋癟癟嘴,心想你倒是體貼,對誰都好。
殊不知,這看著柔弱弱的人,骨子里可是匹餓狼,前世里就把你給吞了!
因為知道玄苒生性溫柔良善,明白天性難改的道理,就不做聲不頂嘴,只當做受教了的模樣,耷拉著腦袋。
玄苒見妹妹蔫了,又有些不忍心,覺得是她話說重了,有心彌補。
四處環顧著,于是從身旁的丫鬟手里,接過小銀刀,低了頭專心的親自給玄嵋削隻果。
玄嵋偷眼一看,見姐姐心疼自己,就得逞一樣偷著對田媽媽笑。
田媽媽搖了搖頭,心想二姑娘雖任性些,畢竟還是嫡親的姐妹,同父同母的自己人,不會害了大
姑娘。
她不便開口,由著二姑娘提點著,讓大姑娘慢慢疏離了堂姑娘,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屋子里就這麼一個削,一個擎等著吃,漸漸靜謐下來,有些歲月安好之感。
可好景不長,屋子外頭忽然就傳來一陣急疾嘈雜的碎步聲,田媽媽皺了眉,正想呵斥了這人,看看是誰趕在王府里隨意跑動。
「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田媽媽,府里來了人!」
跑進來的卻是個丫鬟,顧不上行禮,氣喘吁吁的來稟。
田媽媽一愣,問她︰「來的是誰,怎麼著急忙慌的?」
「她自稱府里四太太,說是,是堂姑娘的娘親,非要往內院里闖!守側門的管事和朱婆子攔不住,讓我趕緊來稟報了媽媽!」
是錢氏!
玄嵋肅了臉色,目光森寒。
她早就算過,玄惜婉的娘錢氏,應當就是這幾日里回的京。
可沒料到,她會來的這麼快!
听見來的人是她,玄苒和田媽媽都怔住了,尤其是田媽媽。
她是府里的老人,最清楚不過四太太錢氏的舊事,簡直是玄四老爺家,連帶整個王府的恥辱!
當年,玄四老爺在外剿匪殞了命,消息剛傳回京里,連尸身棺槨都還來不及運回來,這位四太太就已經先一步回了娘家。
等玄四老爺一入了葬,迫不及待就讓娘家人,尋了外地的人家改嫁走了,扔下個才十歲的姑娘不管。
玄惜婉當年已滿十歲,正是不大不小的尷尬年紀,又一下子成了沒爹沒媽之人。
鎮南王听說這事時還在外辦差,惱怒四太太錢氏的無情無義,可為了亡兄,也不能讓玄家的血脈流落在外。
怕玄惜婉年紀小,被人欺負指點,就連夜從天津衛趕回京中,親自接了她住進王府,命田媽媽安頓好就急匆匆的走了。
若只是如此,錢氏雖不光彩枉為人母,事情也算是就告一段落。
誰知世事難料,之後的兩年間,錢氏改嫁之人又得痢疾死了,夫家人不知從哪兒打听到,錢氏先頭夫君死于非命的事,就吵嚷著她命中克夫克死了自家爺們,把她送回了京里娘家去。
這門親事結了仇,兩家就成了仇家。
錢家自覺受了辱,又因為錢氏每每吵鬧著,那家人扣下了她剛滿一歲的幼子,是以實在沒辦法,任由錢氏找了個空隙,逃了回去。
卻不知怎的,這會子忽然回京了鬧到王府里來?
于情于理,她既已改嫁,鎮南王府也就跟她錢氏徹底沒了牽扯,這麼大吵大嚷的,難不成是來接走堂姑娘的?
田媽媽眉心緊縮,因不好在主子面前發火,也不願讓兩個姑娘,小小年紀听聞了這些寡義廉恥的腌事,以免污穢了耳朵。
就強忍著吩咐丫鬟︰「你趕快回去門上,讓守門的婆子堵嚴實了,切勿放了錢氏進來。就好聲好氣的跟她說,闖人宅門放在哪都不合規矩,若是想見了堂姑娘,就讓她遞道帖子,改日里姑娘有空了就請她來。」
丫鬟忙不迭的答應了,就往外走。
田媽媽暗嘆一聲,見麻煩來了,心想這事徹底瞞過去是沒可能,兩個姑娘又多少知道些,就只撿了能听的說了。
末了,還把她那,關于錢氏是來接走堂姑娘的揣測,也一並說給兩個姑娘听。
「我知道婉姐姐身世坎坷,可不知,她還有這麼個拎不清的母親……真是可憐人。」玄苒受了震撼,半晌,搖頭嘆
息著。
何止拎不清?這簡直是個人間禍害,不單單錢氏,她們娘倆根本上都是一類人!
玄嵋心里卻明鏡兒般,她暗暗冷笑一聲。
什麼來接走玄惜婉?
她錢氏分明是受不了苦日子,又念起了當王府貴戚的好處,借著看女兒的說詞,光明正大的訛上鎮南王府,最後又登堂入室,給賴著住了進來!
田媽媽玄苒不知曉的,她前世可全都一清二楚。
玄惜婉之母錢氏的名頭,那可是臭名遠揚,京中的人礙著王府不敢大張旗鼓的傳話,私底下可都笑話著呢!
而她錢氏這次回京,是因為她還想回去改嫁的夫家,繼續傍著生的兒子,過那雍容華貴舒坦的太太日子。
可惜改嫁的夫家,不比玄家當年寬厚,直接封了大門側門,不許錢氏進家。
如此錢氏才算斷了念想,這才有功夫記起她還有個長女來,打算借著她另尋出路。
玄嵋雖想起這對母女,就一陣厭惡反胃,但倒不怎麼著急。
全是因為她心里清楚,甭管田媽媽怎麼擋著,今日這錢氏也都得進了王府的大門,不信就等著看!
轉眼,就過去了一炷香的時辰,田媽媽正等人消息等的心焦。
忽而那領命去了的丫鬟,又飛跑著回來,見著田媽媽就兵荒馬亂的稟報︰「不得了了媽媽!四太太錢氏已經進府了,朱婆子讓奴婢趕緊告訴主子,人已經過了儀門往垂花門來了!」
「怎麼回事!連個人都攔不住,王爺養你們何用!」田媽媽怒道︰「讓垂花門上的人,直接把她攔在二門那!」
「媽媽等等。」
玄嵋不驕不躁,攔了田媽媽的吩咐。
轉而對來稟的丫鬟問︰「你且說說,她是怎麼進來的?」
丫鬟感激的一福身,憤憤道︰「本已經攔住了的,奴婢照著田媽媽的話說了,請四太太先回去。誰知四太太一下子就激烈起來,跟奴婢們吵嚷幾句,就命同行的護衛上來砸門,說什麼‘頭一次听說,回自個兒還得遞帖子的,她不是客憑什麼不能進!」
又接著說︰「她的護衛又都痞氣,上來不但砸門,還下黑手想打護院和管事。朱婆子氣不過,說讓護院不留臉面,把四太太直接請出去。」
說著,心有余悸的頓了頓,「四太太听了,當場就‘哎喲呼喲’的捂著胸口,軟倒著往地上去,服侍的丫鬟就趁機賴在朱婆子頭上,說大不敬氣壞了主子,一伙人趁勢架著四太太,就闖了進來!」
「荒唐!荒唐!」
莫說田媽媽,玄苒這麼和氣的人,也被氣了個滿面發紅。
玄嵋心想,果然如此。
她早就知道,像錢氏這種人早就沒臉沒皮了,即使鬧得大家臉面不保,也要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如了她的意才行!
就冷著臉,隱隱接過大局主持著,吩咐丫鬟︰「听田媽媽的吩咐,讓二門的人能攔著就攔著;若不能,就只管攔了下人,放她進來。」
這垂花門就是隔開了王府的內院外院的一道門,但凡外男不論老小,都輕易不得進入。
錢氏即使再刁鑽撒潑,不管不顧沒了規矩,這一點,卻萬萬不敢破。
「引著她去二門旁邊的穿堂候著。」
玄嵋說完,轉臉對玄苒和田媽媽道︰「姐姐,咱們跟田媽媽這就往穿堂去,就在那等著她。」
她倒要看看,錢氏有多不要臉面,敢在她跟前如何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