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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寒山寺(四)

「白姐姐自視清高,怎麼也不肯與劫匪同流合污,就咬緊牙關,抵死不從。那領頭人見靈姐姐不識趣兒,張口罵了幾句賤蹄子,又叱白姐姐敬酒不吃吃罰酒,然後就沖左右使了個壞眼色,全一窩蜂地撲向靈姐姐,又是親又是咬,又是打又是踢!」

「白姐姐手無縛雞之力,無力抵抗強梁,只能忍淚吞聲,活活讓他們這群歹徒強暴了!」

瑞雲也算至情至性,說著竟哭了起來。陳芸見她富有人情味,好心遞了一方絲帕給她。

瑞雲拿下絲帕,擦了擦淚痕,又繼續道︰「後來,白姐姐月兌離虎口,原想再回府伺候二太太,可她曉得人言猛于虎的厲害,說什麼也不肯回府惹人嘲笑,所以一咬牙一跺腳,干脆投了西城的白雲觀去,從此剪短三千青絲,常伴青燈古佛之畔!」

陳芸听了這一樁往事,心里又是同情又是憤慨,最後嘆道︰「倒也是個極可憐的人!」

瑞雲想到與白靈的交情,忍不住又掉下幾線淚珠,但為了不讓陳芸瞧見,又偷偷拿袖口擦了。

「听你講了這麼多,我心里怪難受的!」陳芸慢慢從羅漢床上走下來,「正好我要為二嫂抄經祈福,你就陪我選一本佛經來抄錄,等抄完了,再送去都寺那里!」

瑞雲唉了一聲,上手扶了陳芸。

陳芸慢騰騰走到牆邊,只見博古架中間鑿空了十來個方框,而每框里都放了許多經書,其中有《十二門論》、《大智度論》、《攝大成論》、《成唯實論》、《伽瑜師地論》、《金剛經》、《華嚴經》、《佛母經》、《大般若經》、《大菩薩藏經》等百余部經論。

陳芸大致翻了翻,最後選了《佛母經》出來。

瑞雲乖覺,首先研好了墨,端到炕幾右角。

陳芸洗了把手,慢慢平下心緒,然後才跪坐在佛墊上,就著四方矮桌揮筆落墨︰「爾時佛母于其中夜作六種惡夢。一者夢見珍山崩。二者夢見四海枯竭。三者夢見五月下霜。四者夢見寶幢幡摧斫幡花崩倒。五者夢見四火來燒我身。六者夢見兩乳自然流出」

抄了一半,听見屋外有了動靜,陳芸心知是婆婆回來了,于是安穩落筆,慢慢起來迎了出去。

陳氏見她出來,一面責備她過分守禮,一面又將右手搭在她的月牙色黑膠綢比甲上,道︰「空相住持才從外頭回來,我听他講了幾本經書,又問了一些困惑日久的問題!」

陳芸默默听著。

陳氏又道︰「住持送了我幾本經書,讓我務必認真念誦,說是能為兒孫積德積福!」說著,滿眼期望地望著陳芸,「眼瞧你二伯母又要當祖母了,我這心里羨慕死了,真希望你也能早日懷胎!」

陳芸不敢接話,只得頷首

落日熔金,殘霞似血。

陳芸等人照例到沈母房里用飯。菜式基本沒變化,四菜一湯,只是比中午多了一點油水而已。

安綺春一向性子軟,當面也不敢多提要求,只是默默進了一碗菜湯,囫圇

算個半飽。

食畢,眾人陪沈母說些閑話,然後各自散去。

陳氏最敬重佛祖,眼下既到了佛門,早是沐浴焚香,虔誠跪到佛前,口誦佛經。

陳芸本想陪在旁邊,可她怎麼靜不下心,只好半吞半吐道了原委,回了自己房間。

才推開門,只見沈雪茹靠著炕桌,一手托腮,一手來回地繞小辮子玩,很是百無聊賴。

「都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啊?」陳芸一邊朝沈雪茹走去,一邊笑道。

沈雪茹瞄了她一眼,有氣無力道︰「我覺著,還不如在府里呢!在府里,我好歹還能看些閑書,可到了這兒,什麼也沒有,只有滿架子的經書,不光看不懂,也沒心思看!」

陳芸笑著勸道︰「你就忍一忍吧,再過一日,就該回府去了!」

「啊?還要再呆一日?」沈雪茹萬分失望。

「左右你回去了也無事,就安心呆著吧!」陳芸慢慢坐下,眼見燭光很暗,就從發髻間拔了銀簪子,剔了剔堆積的燭淚,然後接著說︰「這每天晨鐘暮鼓,多清閑啊!」

沈雪茹唉聲嘆氣。

這時,一只灰黃飛蛾沖著燭光而來,繞著芒光飛了幾圈,硬是沒將火苗撲滅。

沈雪茹心中納罕,奇道︰「真是奇怪,總听說飛蛾撲火,怎麼眼前這一只卻只繞著燭光亂打轉?」

「掃地恐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陳芸慢慢地說,「這就是出家人做功德了。佛門認為萬物有靈,眾生平等,為了防止飛蛾撲火,殞了性命,他們就在臘月用雪水浸濕燈草,曬干收入庫房,等來年取出再用的時候,飛蛾就不會往上撲了!」

沈雪茹听得津津有味,露出一臉受教的表情。

「倒也不是所有出家人都吃素!」瑞雲忽然插嘴,「去年,我就在館子里見過一個和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還宣稱什麼佛在心頭坐,酒肉穿腸過,女乃女乃說奇不奇,這世上還有如此嗜酒的和尚?」

沈雪茹緊跟著道︰「有什麼好奇怪的?這和尚說得一點沒錯啊,酒肉.腸中過,佛祖心中留,真要是心中有佛,哪需專門跑到僻靜無人的地方參禪悟玄?古人不說了嘛,大隱隱于市,小隱隱于山!我覺著,只有心中靜不下來的和尚,才會持身自苦!」

瑞雲听著很有道理,忙不迭點頭稱是。

陳芸見沈雪茹很得意,忍不住道︰「你啊,牙尖嘴利的,也不知將來誰能降得住你?」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自然是有人在前頭等著我了!」沈雪茹滿臉害羞地說。

陳芸捂嘴淺笑

次晨,空中飄了細雨,送來絲絲涼意,連夯實的土壤也松軟了,散發出甜潤氣息。

雨停。

沈母嫌無事可做,提議到住持空相那里坐坐,吳夫人對此不感興趣,倒是陳氏興頭奇高,表明要一塊去。

陳芸見婆婆要去,不好推三推四,只得一塊前往。

途徑影壁,只見壁上繪了副八駿圖︰絕地

足不踐土、翻羽行越飛禽、奔霄夜行萬里、越影逐日而行、逾輝毛色炳耀、超光一行十影、騰霧乘雲而趨,挾翼身帶肉翅,惟妙惟肖。

陳芸多關注了幾眼,又見前面還有彩繪佛像,不由暗暗欣賞。

過了影壁,只見一片桃林在望,丹霞萬片、紅錦千重,有一天然小道橫亙其中。

眾人沿小徑穿過桃林,迎面是一處小小巧巧的院落。

推門而入,只見院里矗立著兩棵冠蓋如雲的梧桐樹,主樹干又分了許多枝杈出去,將將擋住廊檐。

梧桐樹下種了一片菖蒲,同時有書帶草、鐵線草繁密地生長著,延伸到台階上的綠蘚邊。

陳芸見環境清幽古雅,心內已生好感,再等進入禪房,見庭戶虛敞,窗明亮,幾榻整齊擺列,器皿一塵不染,書架藏書百卷,瓶中花卉新鮮,鋪設十分簡雅,不由歆羨。

住持法相已上了年歲,梨眉雞皮、駝背腳沉,一見人來,他並不著急起身迎接,只是淡淡點了點頭,權作尊敬。

沈母不予計較,只笑著打招呼道︰「住持一向可好?」

「出家人,哪有好與不好?」法相笑容可親,態度和善,「不過是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罷了!」

「若連住持都混日子,那底下那些小沙彌可怎麼活?」沈母笑著坐到法相對臉。

陳芸隨陳氏站在一邊。

法相視線平平,道︰「佛門中人,每日吃齋念佛,除此之外,別無他事,可不是混吃等死嗎?」

沈母隨口笑道︰「住持這話可偏隘了,難道不是佛門中人就不是混吃等死嗎?」

法相會心一笑。

「人說,萬事命中定,浮生空自忙!若你命里該窮,縱使掘著黃金,最終也化為銅;若你命里該富,就是拾著白紙,也能變成布匹!」沈母牙白口清,「住持覺著有無道理?」

法相嘆道︰「檀越言之有理,富貴不過是五更春夢,功名是一片浮雲,只可惜迷人不自知罷了!」

沈母見法相心服了,忙道︰「昨日,我翻經書翻到一段話,有些困惑之處,還望住持不吝賜教!」

「檀越請講!」法相客氣道。

沈母回憶了一下,念道︰「‘思量惡事,化為地獄;思量善事,化為天堂。心生惡害,化為富生;心生慈悲,化為菩薩;心生智慧,化為上界;心生愚頑,化為下方。’我讀了這段話,很受啟發,只是有一點不太明白,若一個人心里想著惡事卻做好事、心里存了邪惡卻露慈悲、心里生了智慧卻裝愚頑,這又怎麼解?」

「有人說,人之初,性本善;也有人說,人之初,性本惡。佛門不管人性本善、本惡,只瞧他行善、行惡。若是行善,積德有余;若是行惡,遺禍無窮。」法相心平氣定地說,「檀越剛才所講,一個人心里想著惡事卻做好事,這說明他虛偽,檀越還說一個人心里存了邪惡卻露慈悲,這說明他悔過,檀越又說一個人心里生了智慧卻裝愚頑,這說明他大智若愚,藏鋒露拙,乃是這世間不可多見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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