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堵的人流慢慢散開,從鼓樓那邊趕來的士兵維護了秩序,紛紛忙著去撿散落各處的燈籠。
顧金鑒見局勢穩定了,一面帶著愛意看了沈雪茹一眼,一面道︰「我瞧瞧沈兄弟在哪里!」
沈雪茹痴痴望了他一眼,點頭稱好。
顧金鑒見她端靜自持,心里更加喜歡,連忙往街上各處尋覓,只見沈復正到處兜圈,一會兒看看東邊,一會兒看看西邊,顯得十分焦急。顧金鑒看得面上一喜,連忙拿手指向沈復的方位,道︰「沈兄弟在那邊呢,我護送小姐去尋沈兄弟吧!」
沈雪茹見他這麼快尋到沈復,起先是訝異,繼而是有些失落。
原來鵲橋相撞那夜,沈雪茹見他玉樹臨風,彬彬有禮,心里已經多加留意,然後又到我取軒聚會那日,沈雪茹隔窗听他吹簫一曲,曲調雲起雪飛,蘊含了澡身浴德的高雅情致,不免有針芥相投之感,生出引為知己的心思,再加上方才他施手搭救,沈雪茹早丟了魂兒,一顆心竟有大半顆留在他身上,希望兩人相處的時間再久一點。
可惜天公不作美,才區區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尋到了沈復。
沈雪茹舍不得立馬與他分開,可礙著禮法規矩,有些露骨的話,她實在張不開口,只得一老一實跟在顧金鑒左右,心不在焉地看著腳下的路,一步一步朝沈復那邊挪動。
炫人眼目的花燈下,路人來來往往,指指點點。
沈復正忙得焦頭爛額,忽見顧金鑒護著沈雪茹走來,不由張眉努目,露出一臉驚訝的神情。
陳芸隔著轎簾,瞧沈雪茹默默跟在顧金鑒後頭,時不時瞄一眼身邊人,不由會心一笑。
「嚇死我了,我尋你尋了半天,愣是沒瞧見你在哪里,差點就以為你被人流卷沒了呢!」沈復焦急說著,忽然又面帶笑容看向原地站定的顧金鑒,問︰「怎麼家妹會和顧兄在一處?」
顧金鑒啟唇道︰「剛才鰲山倒下之時,我踫巧就在周圍,又見沈小姐被人流裹挾,極有可能會被沖倒,這才好心把她拉到一邊,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沈兄弟和沈小姐莫怪!」
沈雪茹見他開口請罪,連忙道︰「怎會?若不是顧公子搭救,我只怕要被人踩壞了!」
顧金鑒退後拱手。
沈復從容一笑︰「顧兄太客氣了!我這里致謝了,改日,一定下帖請顧兄到府中一聚!」
顧金鑒頷首微笑。
沈復隨便掃了一眼周圍,只見四下零亂,不由嘆道︰「這鰲山一倒,幾乎將我觀花燈的興致攪沒了,顧兄若不嫌路遠,咱們何不結伴而行,一塊去飲馬橋那附近瞧一瞧?」
顧金鑒抬眸看了沈復一眼,心存顧慮道︰「我倒是沒什麼不方便,只是夜色深了,街市上又三教九流並存,唯恐有一些不善之輩,褻瀆了尊夫人和沈小姐的玉顏!」
沈復听他這一講,才發覺子時將盡,于是面色一緊,道︰「得虧顧兄提醒我一句,不然,等我們家
去了,必得挨一通訓斥!」說著,慢慢一拜,道︰「既如此,我就不在街上逗留了,咱們後會有期!」
顧金鑒往前送了一送,最初是將目光投在沈復身上,可慢慢的,他又滿眼不舍地看著沈雪茹背影發呆。
沈雪茹也爽然若失,只魂不守舍地跟著沈復回到轎旁,然後毫無精神地掀開轎簾,一弓背鑽了進去。
陳芸見她若有所思,當面笑道︰「今兒又不是七夕,怎麼這牛郎就遇見織女了呢?」
沈雪茹听了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句話,心里茫然費解,再等細細回味一番,才始明白過來陳芸的意思,于是面帶害羞地瞄了陳芸一眼,轉而低下頭去,默默不語。
這時,轎子抬起來了,夜風撩得轎簾一晃一晃。
沈雪茹隔窗望到顧金鑒,卻見他也在目不轉楮地盯著自己,一瞬間心開目明,喜從中來。
俯仰之間,四個腳程很快的轎夫已將轎子抬出幾十丈遠了,沈雪茹視野之內早不見顧金鑒所在了,可她兀自不肯死心,仍然趴著轎窗,戀戀不舍地朝後頭張望。
陳芸猜到她的心事,不由抿嘴一笑︰「妹妹快別瞧了,再瞧下去,人家顧公子該不好意思了!」
「嫂子又在瞎猜,這集市上那麼多人,嫂子怎知我在瞧他?」沈雪茹死鴨子嘴硬。
陳芸無奈搖頭,「集上人千萬,心上人一個,妹妹還要瞞我不成?」
沈雪茹扭過臉來,定定看向陳芸,道︰「好嫂子,我的心事你知、我知,再不能告訴第三人了,就連哥哥也要瞞得嚴絲合縫,免得他口無遮攔,一時口快告訴了娘!」
「他早知道了!」陳芸微微一笑,「瞞是瞞不住了!」
沈雪茹驚訝道︰「怎會?」
「怎麼不會?你剛才亦步亦趨跟著顧公子,全不復往日活潑,活似剛入門的小媳婦一般,而那顧公子呢,又倔頭強腦的,行動、說話,無不小心翼翼,這就是明證了!」
沈雪茹听陳芸這麼一說,好似冷水澆頭,頓時塌下雙肩,道︰「哥哥一知道了,恐怕娘也要知道了。娘一知道,以後一定對我嚴加管教,再不許我隨便出府了!」
陳芸見她提心吊膽,設想不斷,忍不住咧嘴一笑︰「他雖知道,但只會藏在心里,絕對不敢外傳,你只管放心就是!」
「這是為何?」沈雪茹目露不解。
陳芸拿手指了指自己,笑道︰「我讓他不外傳,他敢不听嗎?」
沈雪茹立刻喜上眉梢,一下子撲到陳芸懷中,笑道︰「我就知道嫂子最疼我了!」
陳芸見她歡喜不已,自然心里也是高興,不知不覺就把一份擔心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很快到了昌平街口,沈復掏出銀袋子,付給轎夫十吊錢,轉而扶陳芸和沈雪茹上了馬車,一行歸家。
時已夜半,路上華燈璀璨,游人如織,車把勢迫不得已,只得提著馬韁徐徐前進。
好不容易出
了街市,車把勢正要放快馬程,只听 當一聲巨響,一匹馬撞翻了果脯擔。
守攤老漢見果脯掉了一地,頓時萬念俱灰,大放悲聲。
騎馬的官爺受驚甫定,回頭見這老漢哭得傷心,立刻呵斥道︰「你這老漢,忒不講理,人說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好好地騎著快馬,你無緣無故怎敢沖撞于我?」
老漢喊冤道︰「官爺說這話可就冤枉人了,明明是你朝我沖來的,怎好顛倒黑白呢?」
「究竟是誰顛倒黑白,還不好說呢?」官爺也是一臉怒氣,「怪不得人說樹怕根壞,人怕心壞,你這老漢,倚老賣老,非要說我撞了你,既如此,你可有證人為你作證?」
老漢拿眼溜了一圈,道︰「你不光穿著官服,還長得一臉凶相,試問誰敢出來作證?」
官爺氣得橫眉怒眼,「你這老漢,見無人為你作證,你就耍起賴來,我看你是存心訛上我了。也罷,路不平大家踩,理不平大家擺,我今日就把話撂在這兒了,如果有人說看見我撞了這老漢,我就心甘情願賠這老漢損失,可若是沒有人出來作證,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老漢听他句句響亮,禁不住低了低頭,然後才朝人群里望了一眼。
須臾,一個稚女敕的孩童站了出來,高聲喊道︰「我瞧見了,就是這官爺撞了這位爺爺!」
人群一片嘩然。
官爺氣得眼冒火星,一把揪住孩童的衣領子,道︰「你這黃口小兒,信口雌黃,著實可恨!」
孩童唬得尿了,衣下源源不斷地滴答出一灘尿液。
圍觀的人頓時炸開鍋來,有人道︰「童言無忌,只怕這孩童說的是實話,不然,這官爺怎麼就急了?」
有人道︰「這老漢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怎麼就沖撞了官家的人?真是有理無處說啊!」
旁邊人啐了一口,道︰「官家的人又怎麼了?這巴掌再大,遮不住日;手指再尖,戳不破天!」
「說得簡單,豈不聞官官相護這四個字?」一個學子模樣的人開口說,「我看還是罷手為妙!」
老漢耳听眾人議論紛紛,不禁心下竊喜,又見那官爺黑臉漲紅,立馬仰天哭道︰「哎呀,我的命好苦呦,生了兒子不孝順,好不容易熬了一季,才制了這麼點子果脯,又被這官爺撞翻在地。翻了便翻了,偏偏這官爺又不認賬,這可讓我如何活呦?」
官爺正心里發火,又听這老漢句句把矛頭指向自己,登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就縱步快走到老漢身邊,怒道︰「你這老漢,我看你年歲大了,才不與你一般計較,不想你這樣蠻不講理,明明是你自己佯裝倒在地上,非要冤枉到我頭上,真是可氣!」
老漢嚇得步步往後縮,瞳孔猛然放大,道︰「官爺仗勢欺人,欺負我老弱無力,大家給評評理啊!」
圍觀的人立馬指點起來,有的說官爺抖威風,有的說老漢實在可憐,嘈嘈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