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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團圓時(一)

物換星移,轉眼又過了半個多月,陳氏耗著耐心,差不多已將沈雪沅的送親宴打點妥當,但林姨娘心比天高,隔三差五地在細枝末節上挑剔。陳氏懶得跟她一個姨娘周旋,只是相應不理。

到了送嫁那日,府外車如流水,寶駒如龍,府里掛燈結彩,燭火輝煌,光是帶了鮑翅的流水席就足足擺了五六十桌。

沈稼君雖身體抱恙,但為了不讓年事已高的沈母懸心,硬是拖著一軀病體出席,又為了彰顯家庭和睦,連一關關了小半年的周夫人也得幸出了籠子,以主母身份在內堂招待女賓客。

沈母心里還存著芥蒂,雖然一別數月,周夫人形銷骨立,看著已經悔改,但老人家仍舊不理不睬。

倒是吳夫人和陳氏念著多年妯娌之情,拉著周夫人的手問東又問西,直讓周夫人哭得涕泗橫流。

相較于女眷們的行事溫吞,外頭的男客們可就大不一樣了。雖說先前不謀一面,但只要坐在一塊,那便是熱熱鬧鬧,無拘無束,葷素不忌地東拉西扯,你說的誰誰誰**大,一看就是生娃的料,我說紅牙館的誰誰誰胸脯高,一頂把人頂飛老遠。

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俗人有俗人的話頭,雅人必然也有雅人的聊法。

與沈復坐在一桌的多是文人騷客,大家談談詩詞,說說賦論,不知不覺場子就熱了起來,然後也開始海北天南地聊起來,你說什麼什麼玉生香,我說什麼什麼花解語。

鄰桌以沈衡、沈翼為主導,座上有展延興、杜靈均、秦涵榮、唐易真、孫祖光、關玉羅等人。

十來個人呼六喝七地行了幾圈酒令,冷酒灌了幾大杯,心里熱乎乎的,不禁也東拉西扯起來。

只听展延興道︰「你們可听說了,東城呂家鬧了笑話出來?」

「不就是呂二郎和他嫂子何氏通奸嗎?這事快傳了一個多月了,鬧得滿城風雨,誰還不知道?」杜靈均開口道。

展延興有些敗興,道︰「人說豹死留皮,人死留名,他們倒好,鬧出這檔子丑事出來,只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秦涵榮听他們說得起興,不禁也笑著道︰「你們猜猜,這究竟是嫂子先勾引小叔子還是小叔子先勾引嫂子呢?」

唐易真隨口道︰「這可難說了,呂大郎體弱多病,長年累月要靠湯藥吊著,那呂二郎又正值盛年,心浮氣躁,尚未娶親,他和嫂子何氏同在一個屋檐下,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若說他見色起意,起了yin.心,那也不是沒有可能,可籬牢犬不入,誰又能擔保那何氏是個老實的?」

「這倒也是,想想那《金瓶梅》里的西門慶和潘金蓮,風流茶說和,酒是色媒人,真要醉得不省人事了,管他什麼小叔子,管他什麼嫂子,鴛鴦交頸,顛鸞.倒鳳才是正經!」秦涵榮惡趣味地笑著。

孫祖光見他一臉壞笑,跟著道︰「我倒有幸見過那何氏一面,雖不敢說是傾城傾國之貌,那也是一個妙人了,眉似初春柳葉,面如三月桃花,行動起來,風流婀娜!」

關玉羅本無心插嘴,只因孫祖光將何氏描繪得太過形象,才忍不住張口道︰「這可是胡說了,你怎能見到那何氏?」

孫祖光賭誓道︰「我若說謊,天打雷劈!的的確確

是年初去白雲觀上香時無意踫見的!」

沈衡不解道︰「那白雲觀不是尼姑庵嗎?你一個野蠻漢子,那群尼姑就許你進了?」

孫祖光了一聲,道︰「我哪里進得去?不過是送內人去進香,就在外面等了等,恰好撞見他們呂家的馬車罷了,我當時瞧得清清楚楚,那呂二郎扶著那何氏下了車。何氏眼尖,見我總瞅著他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立意要掙月兌那呂二郎的手,可呂二郎硬是不撒手,兩人別扭了好一會子,呂二郎才滿眼不舍地丟了手,眼睜睜望著何氏進了觀里!」

「這麼一說,他們叔嫂早就有了頭尾,真是可憐了呂大郎毫不知情!」關玉羅嘆著氣說。

沈翼從旁道︰「你們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管這閑事作甚?還是正經謀生意要緊,不然,年底可不好應付!」

展延興听了他這話,竟似觸動了心底一根弦,嘆聲嘆氣道︰「還能怎樣呢?左不過是湊合著過唄!打從年初開始,咱們蘇州為了迎接明年聖上南巡,上上下下,沒個消停,巡撫忙著修建南巡行宮,士兵也不閑著,又是規整街道,又是修繕城牆,弄得咱們商賈也不安生,幾次三番地給衙門捐錢,如此幾回,今年一年可算是瞎忙活了!」

「可不是?為了一張嘴,跑折兩條腿,咱們這一圈子人,一年到頭,風吹日曬,野店露營,掙的不過夠一家子吃喝罷了,哪經得起衙門這樣索取?」沈衡附和一句。

杜靈均心里有氣,憤憤不平道︰「要說籌錢,衙門最該向鹽鐵局、船舶司伸手。這兩處可是咱們蘇州城里最賺錢的行當,衙門也是心知肚明的,怎好向咱們這些小要錢?」

關玉羅听了,爽朗笑道︰「你哪里曉得他們官府的心思?他們是大頭要抓,小頭也要抓!抓到手了,大頭交給上面,小頭可就不好說了,興許是填了自己的腰包,興許是送給上司當規禮了。好比城中曹家,官府命人抄家那日,我特意湊熱鬧瞧了瞧,那寶貝可真不少,金器銀器都太俗氣,光是羊脂玉佛都有好幾十尊,更不必說半人高的珊瑚樹了!」

沈復在鄰桌听見了,連忙跑到關玉羅身邊,問︰「官府奉旨抄家,難道還敢中飽私囊?」

關玉羅搖頭咂嘴道︰「這誰說得準呢?不過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誰有膽子,誰就吃多一點!」

沈復听了這話,想想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的道理,不禁搖了搖頭,打算回鄰桌去。

沈衡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沈復的胳膊,又順手從桌上端了杯酒,敬了敬,然後才肯放人。

目送沈復離開,沈衡轉頭坐下,道︰「這聖上也太愛南巡了,前頭已經來蘇州三次了,如今還要再來,這不是存心讓咱們難過嗎?」

秦涵榮順嘴接話︰「我瞧著,聖上倒是比著康熙爺來呢。這康熙爺總共南巡了六次,咱們聖上也不甘其後,隔三年,南巡一回,只是苦了咱們,白被拔了一身毛,什麼好處也落不到!」

「是啊,雖說這鹽商一捐就是數萬兩,但他們每年掙得也多啊,幾萬兩銀子而已,于他們而言,不過是牛毛細雨罷了,更何況他們也有好處,憑著這份出錢的功德,不光可以給家里贏得名聲,還可以給子佷捐個前程,咱們呢,出錢看熱鬧!」唐易

真說罷,嘆聲嘆氣。

沈翼見氣氛低沉,趕忙道︰「別說這些糟心事了,大喜的日子,還是劃拳喝酒吧!」

孫祖光瞟了他一眼,肩膀猛地一塌,道︰「沈二爺還有心情喝酒,我卻愁不打一處來啊!」

「這又是為了什麼?」沈翼詢問。

孫祖光道︰「今年茶園光景不好,我手下幾個伙計心眼活,見勢不好就趁機溜了,弄得我措手不及,一時之間,半籌不納,也不知去哪里尋伙計,真是急死人了!」

「向來本錢易尋,伙計難找,孫兄弟倒不必急,等我回頭讓賴永安去外頭問一問。他路子廣,興許能找到合適的人也說不準!」沈翼慢慢勸說,見孫祖光釋然了,這才重新笑道︰「行了,喝酒吧!」

孫祖光哈哈一笑,連忙接下酒盅,一飲而盡。

食供九獻,酒過三巡,彎彎的一葉月牙也升到了半空,周邊繁星點點,相映生輝。

內席一般散得早些,陳芸陪著沈母等人說了一會子話,自覺有些困意,就向陳氏告了勞乏。

回到住處,陳芸匆匆洗了把臉,又換了身簡便的常服,由瑞雲陪著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幽幽夜色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羅網鋪天蓋地,周遭靜悄悄的,幾株桂樹冒出女敕黃的花蕊,發出陣陣清香。

陳芸聞著花香,心中甚是舒坦,不覺多走了幾圈。

瑞雲見夜色深了,打算勸她早些休息,還沒來得及張口呢,卻見一身紅裝的瑞彩慌里慌張跑了過來,說︰「三女乃女乃,可不好了,三爺兒又喝醉了,正在廳里鬧不清呢!」

「不是席前叮囑他少喝點嗎?」陳芸納悶。

「女乃女乃還不曉得三爺兒,他哪是那肯听勸的人?我听說,三爺兒豪氣沖天,席間打了好幾個通關呢!」

「他這是逞能呢!」陳芸語音中帶了嗔怪,「不長記性,多少次醉得不省人事了,怎麼如今還犯這毛病?」

瑞雲笑道︰「女乃女乃還是想著如何把三爺兒領回來吧!」

「我們幾個怎好去前院露頭露臉?」陳芸皺著眉頭說,「平順呢?」

瑞彩嫣然笑道︰「女乃女乃不必特意尋他了,我才知會了他,讓他好生守著三爺兒!」

陳芸點點頭,吩咐道︰「看天色也不早了,你去燒些開水!」

瑞彩笑著福了福身。

陳芸剛打算回屋,陡然瞧見平順拖著沈復進了院子,不禁搖頭一笑,快步上去搭了把手。

等將沈復安頓了,陳芸直累得粉汗盈盈,就掏出帕子擦了擦汗,然後吩咐平順和瑞雲兩個出去。

款步走到臉盆邊,陳芸擰了一條面巾,一面甩了甩手面的水珠子,一面速速到了床沿,上去往沈復臉上抹了幾把,然後折回到盥洗的地方,匆匆將面巾搭在臉盆邊沿。

這時,沈復稀里糊涂地在床上大幅轉了個身,落了一條腿下來,一軀堪堪要往地上滾。

陳芸眼疾手快,踏著細亂的小碎步走上前去,使出渾身力氣將人往床里推了幾推,然後就氣喘如牛地挨床坐下,一面拭了額角冒出的細汗,一面用嗔怪的目光瞪了沈復一眼,而後才慢慢解了珠釵,月兌了外裳,就著沈復留下的一小塊空位將就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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