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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清平樂(一)

登上馬車,過了兩道丁字街,又在路上顛簸了大半個鐘頭,終于趕在申時前回到沈府。

從南正門進府,過了薈萃堂,迎面是一條南北走向的石路,路邊坐落著紫薇齋、致雅、寶月閣、守靜堂等建築,又有一條東西走向的石路,東路邊栽了一溜榆樹,西路邊栽了一片合歡,雖然此時還不是花開的季節,可葉子綠油油的,倒也讓人覺得生機盎然。

夫妻倆一路走到底,隔著幾道花障,隱隱看見陳氏居住的依梅院外有一群人走動。

陳芸對陳氏還是心存尊敬的,想著過去報個安,又見平順手里還拎著自己購買的禮品,忙道︰「既然都路過這兒了,倒不必回頭再走一趟了,索性現在給太太送去吧!」

沈復想她逛了一天,心疼道︰「都逛了半天了,腿腳也該算軟了,還是我去送吧,你趕緊回院里歇歇!」

陳芸點頭稱好,目送他走了一段路了,才慢慢轉身離開。

回了院落,見杜鵑、杜仲兩個小丫頭無所事事,全杵在烏木雕福祿壽紅子籠旁邊逗鸚鵡玩,陳芸不由一笑,提起腳步,慢慢走了上去。靠前,見那鸚鵡一會兒點頭,一會兒瞅人,一會兒跳躍,不禁笑道︰「這小東西怪招人疼的,你們喂食了沒有?」

杜鵑嫣然笑道︰「才投了鳥食在桃缸里!」

陳芸听了,招手逗了幾下鸚鵡,見它不識趣兒,不由也喪了氣,道︰「逛了大半天了,我也渴了,你去沏杯茶來!」見杜鵑答應著走開,又問杜仲︰「上午可有人來?」

「倒沒見管事媽媽們過來,只是三小姐來了幾趟,打听女乃女乃在不在,我如實和她說了,又問所為何事,她面上淡淡的,也不肯告訴我,只是吩咐我,等女乃女乃回來了,再托人去告訴她一聲!」

陳芸道︰「八成是有事尋我,正好我現在有空,你去喊她過來吧!」剛吩咐完,見杜仲笑著從眼前離開,陳芸又舉手撩了幾下鸚鵡,听它囀聲尖尖,不免失聲而笑。

轉頭進了屋里,陳芸見面粉散了,就坐到梳妝台前,重新勻了勻臉,然後換了蜜合色褂,蔥黃綾裙。

正巧瑞雲端了茶來,陳芸就出了里間,坐到外間的八仙桌邊,慢慢飲了幾口涼茶,心里頭頓時爽快了許多,這時,屋外一陣亂動,緊接著,沈雪茹的朗朗笑聲就傳了進來。

陳芸心中歡喜,慢慢放下手里的五彩人物蓋碗,動作麻溜地整理了下衣服,速速出去相迎。

到了廊下,見沈雪茹頭上挽著一個 ,穿著銀紅小褂、薄荷長裙,陳芸笑著招呼道︰「妹妹!」

沈雪茹慢啟秋波,欣喜道︰「嫂子可算回來了,您都不知道,你們沒回來這段時間,我已經巴巴跑了三四趟了!」

「方才回來,便听杜鵑提起,說妹妹已來了好幾趟!我還正尋思你能有什麼事找我,然後就听見你來啦!」陳芸說著,好生將沈雪茹引進屋里,一面走,一面笑道︰「這回出去,我可想著你呢,給你買了不少東西,趕緊進來瞧一瞧是否中意?」

沈雪茹听了,淡淡笑道︰「嫂子有心了!」

「都是自家人,說什麼有心沒心,無端讓人覺得外道了!」陳芸

笑呵呵說著,親自將人迎進暗間。

坐定,姑嫂倆略略說了幾句,陳芸就打發瑞雲去取東西。

瑞雲動作流利,才一眨眼的功夫,便將兩匹顏色不同尺頭和兩支碧玉簪子捧到沈雪茹面前。

沈雪茹見那簪子造型別致,價格不菲,喜興地捏起來細細查看,而後又翻了翻疊在一起的兩匹尺頭。見最上面那匹是藕荷色蘭花蝴蝶紋杭錦,下面那匹是藕粉色八吉祥朵花紋蘇繡,沈雪茹便笑道︰「這兩色倒是我素常喜歡的,可這布上面沒什麼刺繡,實在美中不足!」

「這有什麼好犯愁的?」陳芸自信地說著,「倒不是我自賣自夸,妹妹只要能描出花樣來,我就可以給你刺繡出來!且放心吧,守著我這個繡工在,還能讓你沒衣裳穿?」

沈雪茹聞言,不由粲然一笑,隨即又四下里瞄了瞄屋里,問道︰「哥哥哪里去了?」

「我呀,順道也給太太量了幾匹尺頭,所以一回來就打發他給送去了!」陳芸悠悠喝了幾口香噴噴的碧螺春,突然納罕道︰「不過他去了恁久,也該回來了才是!」

「娘最近碎嘴得很,昨天,硬拉著我說了半夜的私心話,我估模著,哥哥是被留住了!」沈雪茹慢慢說著,又道︰「對了,我這兒還有一樁事要求嫂子,嫂子可得答應我才是!」

陳芸笑道︰「你有事便說,我又不能抹你的面子,你怕什麼?」

「我那把七弦琴琴弦斷了,想自己修,又不會修,只好來麻煩嫂子您尋個合適的時機,請個能工巧匠進府來修了!」沈雪茹說著,見陳芸並未露出為難神色,趕忙又道︰「要是方便,嫂子最好找瀟湘館的師傅,我那把琴就是在他們店里買的!」

「這個,倒是不難辦,難的是你一個閨閣小姐,怎好讓外男隨意出入你的院子呢?依我看,這樁事,正經交給你哥才好!」陳芸說著,見沈雪茹面露憂色,忙道︰「你只管放心好了,若你的琴不能復舊如初,我認了這宗罪,保證從賬房支銀子,給你換一把新的!」

沈雪茹听了,不由哈哈作笑,道︰「嫂子這是以公謀私了!」

「我謀什麼私了,還不是一切為你?」陳芸質問。

沈雪茹淡淡一笑,隨即朝外面望了望天色,只見窗外紅輪西墜,彩霞連綿,忙道︰「這天時不早了,綠竹院該備下晚飯了,嫂子這兒也有的忙,我就不打攪了!」說罷,起身作辭。

陳芸逛了大半天,確實筋疲力盡,見沈雪茹作勢離開,倒也不似往常那般挽留,只是談笑著送到門口。

等人走了,陳芸忽然覺得腿腳酥軟,于是打發了瑞彩收拾了美人榻,歪上去歇息。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

陳芸緩緩睜開眼眸,眼瞧沈復還沒有回來,忍不住呼喚瑞彩進來,讓她去依梅院探探究竟。

瑞彩領了命,剛準備退出去,忽見沈復滿月復心事進來,于是轉過頭來,滿眼笑意看向陳芸。

陳芸沖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下去休息,然後強拖著疲倦的身軀起來,趿拉了珠繡鞋,堪堪走到沈復面前,問︰「只是讓你去給太太送幾匹尺頭,何以到天黑了才回來?」

沈復道︰「姑媽從揚州傳信,說是這兩日就到蘇州了。老祖宗思女心切,急著打發人去接風,可大哥哥、二哥哥整日忙生意,壓根沒工夫管這檔事,娘就替我接下來了,剛剛才打發我去渡頭看看,省得姑媽下了船,連個迎風洗塵的人也沒有!」

原來沈母膝下共有三子一女︰長子沈稼君、二女沈碧璐、三子沈稼公、幼子沈稼夫。那沈碧璐十六歲上由沈老太爺做主,許給揚州茶商常清河,而後相夫教子,持家理財,雖然中間回過兩次蘇州,可屈指算算,相聚之日少,分離之日多,竟是足足有十來年沒有歸鄉了。

「那姑媽到了蘇州沒有?」陳芸迫不及待地問。

「沒有,我緊趕慢趕過去,足足等了一個多鐘頭,雖然中間有幾艘船泊岸,可並未瞧見姑媽的影子,後來,天漸漸黑了,我心想傻等著總不是個辦法,就問了渡頭的總司。听說今夜不會有船只泊岸了,明日倒有幾班客船,我就讓平順在那里候著,等有信了,再讓他回來通傳!」

陳芸眨眨眼,道︰「這樣安排,也算妥當,只是你明日還要及早去,免得姑媽下了船,看不見你,倒顯得你不夠誠心!」

沈復點頭稱是,默默在心里將明日的行程安排了,然後倦倦地打了個呵欠,道︰「今日不是在馬車里坐著,就是在馬鞍上坐著,這時候,倒有些累了,合該歇歇了!」

正說著,沈復開始月兌鞋月兌襪。

陳芸見狀,忙道︰「唉,別急著睡,正經洗個腳才是,在外奔走了一天了,打盆熱水燙燙,解解乏也是好的!」

沈復听了,討饒似的盯著她的眼楮,道︰「實在是困倦了,我看今日還是免了吧!」

「知道你是累了,原也沒打算讓你動手,好好等著,我親自去打水,伺候你這尊活菩薩!」

陳芸說著,笑吟吟走了出去。

沈復不由一笑。

等打了水進來,陳芸躡手躡腳走到沈復身邊,見他斜簽著身子,湊在大半截蠟燭旁邊,捧書閱讀,免不得嗔道︰「這倒是奇了,沒有力氣打洗腳水,倒有力氣去看書了!」

「看書又不費力氣!」

沈復隨口搭了一句,見她已經將洗腳水送到腳踏邊,就抬起腿落進溫度適宜的水里。

燙了一會子腳,渾身舒服不少,沈復見陳芸盯著案上的書卷看,就笑道︰「這是《菜根譚》,里面有不少充滿禪意的句子,好比‘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徑路窄處,留一步與人行;滋味濃時,減三分讓人嘗。’」

陳芸仔細听著,確實富有禪意,就捧了在手里翻看,一邊看、一邊讀︰「棲守道德者,寂寞一時;依阿權勢者,淒涼萬古。達人觀物外之物,思身後之身,寧受一時之寂寞,毋取萬古之淒涼。」

讀著想著,陳芸慢慢合上書卷,張口道︰「這書讀著倒是不錯,淺顯易懂,正好我把那本西廂記讀完了,以後,就讀這一本吧!」

「想讀什麼,你自己定!」沈復說著,忽然不懷好意地看了陳芸一眼,「夜也深了,咱們也該歇了!」

陳芸低下雙眸,暈上雙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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