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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醉花陰(一)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李清照《醉花陰》

天亮得很早,排排如翔鶴雁翅的雲片鋪在空中,襯托起一輪蒸蒸爬升的朝陽。

陳芸吃罷早點,早早安排平順等人打點禮品、清點行囊,而後火急火燎催沈復出屋。

沈復剛換上棗紅色天青圓領長袍,正準備坐下蹬長靴,見她在眼前忙叨了一早上,兀自還不肯停,忍不住出口譏誚道︰「不就是要歸寧嗎?何至于這般心急?」

「是回我家,你當然不急不躁了!」陳芸淡淡笑著,「若換做你是我,指不定早巴不得飛回去了!」

沈復從容一笑,見她仔細檢點禮盒,忍不住問︰「這頭回歸寧,只帶了這麼點禮品回去,會不會讓舅媽吃心?」

「我倒是恨不得多帶些,可總不好太點眼,所以只比著翼二嫂子歸寧的鋪場來,不過,太太瞧我過分守樸,又從中著意添了許多!」陳芸溫婉一笑,目光直接瞄準沈復,又道︰「好在我娘也不在乎這些,只要見我過得好,她一定比得了什麼都開心!」

「那舅媽一定很歡喜,這幾天,我冷眼旁觀著,你和府里的人很處得來,竟是日夜笑不合口!」沈復吃吃笑著,見陳芸也開顏一笑,忙道︰「這正表明你在這兒過得很好!」

陳芸扯了扯嘴角,笑道︰「別貧嘴了,再貧下去,太陽都要落山了,到時回去晚了,一路黑燈瞎火,到處都是水渠稻田,道又看不清楚,當心車翻到陰溝里去!」

「這便是你擔心過了,且不說路程沒那麼遠,便是真拖到了夜里,車把勢還會在馬身掛馬燈,一樣瞧得見路,哪就那麼容易翻了車?」沈復一邊說著,一邊同陳芸出了屋子。

到了廊下,早見瑞雲、瑞彩等人聚在一堆等待。

沈復原想多帶幾個隨行,除了充沈府的面子,還可以讓陳芸面上光彩,可轉念想到陳芸少失其父,家境一般,若鋪張太過,未免顯得招搖,惹人非議,所以只打發諸人好生待在家里,獨帶了平順一人出府。

上了馬車,陳芸整頓好行李,剛剛合衣坐下,沈復便立馬使喚車把勢趕緊啟程。

陳芸見他忽而淡定、忽而心急,忍俊不禁道︰「早晨,我連催了你好幾次,也不見你從床上爬起來,這時候,你倒知道急了!」

沈復湛然一笑︰「行程遠,若是慢慢騰騰地走,只怕過了正午,咱們也到不了!」

陳芸听了,心以為然,只是含笑不語。

此時,初春將過,路邊的櫻花、梨花密匝匝開得正盛,許多蜜蜂、蝴蝶亂哄哄圍著花朵采粉。

馬車徐徐出了關廂,又在郊外疾馳了兩個時辰,車把勢才提緊馬韁,慢慢驅趕騾馬繞過一叢樹林。

穿過那片繁盛茂密的樹林後,藍天邈遠,稻田密布,迎面可見江南水鄉的氣息。

陳芸察覺到馬車行進速度變慢,連忙撩開車簾往外面瞧了瞧,只見過往路人中有許多熟悉的面孔,趕忙放下簾子,回眸望向正端坐

養神的沈復,道︰「差不多要到了,別迷糊了!」

沈復緩緩睜開雙眸,笑道︰「我這是閉目養神呢,可不是在睡大覺!」

「知道!知道!」

陳芸連聲應著。

「只是你這睡眼惺忪的,萬一給娘看見了,還以為咱們天蒙蒙亮就動身了呢,到時,只怕又有一通嘮叨!」

沈復點頭稱是,趕緊揉了揉朦朧的睡眼,等勉強打起精神來,又和陳芸說些風土人情。

約模又過一刻鐘,馬車外有依稀的人聲。此時,車把勢悠悠吆喝一聲,騾馬便慢慢放下馬蹄。

小兩口听得動靜,一個立馬從座位上彎腰起來,一個趕忙掀開簾子觀望。

沈復下了馬車,遞上去一只手,親自扶了陳芸下來,而後兩人相對一笑,挽手進入岳母家。

院里,金氏正一絲不苟地縫制竹篾,忽然見院門打開了,起先還滿月復好奇,又一斜眼,見女婿領著女兒回門,大喜之下,騰一下子站了起來,不慎將懷里的竹節散了一地。

金氏歡喜,不急著收拾散落各處的竹節,只是滿面春風迎了上去,笑道︰「盼了你們早半天兒,一直未見你們回來,方才听見門響,還以為是克昌回來了,哪成想是你們啊?」

陳芸笑唏唏道︰「我們路上走得慢些,眼下正趕上了午飯,娘可得留我們一頓飯!」

「姑爺上門,哪有不留飯的道理呀?」金氏滿面笑容,「你這孩子,都已經成婚了,心里還沒個計量!」

「娘,你女婿還在跟前呢,你這樣埋汰女兒,女兒多沒有面子呀!」

陳芸笑著摟住金氏。

金氏笑得更歡,一面摟緊陳芸,一面沖沈復問︰「復兒,你們成婚不久,芸兒在你們府里過得可還順心?」

沈復慢慢悠悠往前走了兩步,才道︰「這個嘛,姑媽可不能問我,該問芸姐兒才是!」

陳芸眉峰舒展,笑道︰「沈府家大業大,女兒整日左右逢源,過得一點也不舒心,尤其每日早晚,還要看他的眉高眼低行事,娘不問,女兒也要說一番,女兒可憋屈了!」

沈復听了,登時眉開眼笑︰「告惡狀也得有影兒才行,明明是我整日看你眉眼高低,你倒反過來說,這可是惡人先告狀了!」

陳芸喜上眉梢,只是牢牢抓著母親的胳膊不放。

金氏見兩人和樂融融,只得苦笑一聲,轉身朝堂屋走去。

小兩口見狀,眉來眼去幾回,也跟著進了中堂。

進去坐下,金氏略略問了幾句沈府近況,听說府里一切都好,金氏也就心中放心了。轉頭又說起克昌的學業,金氏不由滿面憂心,道︰「唉,都怪我管教不嚴,克昌現在心思難定,不光成天成夜在外面與人廝混,連求取功名的心也日漸淡了!」

陳芸嘆了口氣︰「克昌才十歲冒尖,正是貪玩的年紀,便是娘管得嚴,他也會想著法出去淘氣,不過,娘為他嘔心瀝血,他也不是沒心沒肺的。娘只管放心好了,等他從外面回來,女兒幫您勸一勸,讓他好好安下心讀書,再不許他出去鬼混!」

金氏點頭稱好。

沈復是過來人,最了解讀書的枯燥乏味,于是他瞥了眼陳芸,道︰「芸姐兒初心是好,只是克昌被你從小訓到大,只怕早听煩了你那套說辭,反倒不如讓我去勸一勸!」

陳芸驚訝地看了沈復一眼,莞爾笑道︰「剛剛還想著勞你大駕呢,只是見你跟個沒事人一樣坐著,我就沒好意思張開口,既然眼下你毛遂自薦了,我還能不答應嗎?」

沈復一拍大腿,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陳芸頷首微笑,頃刻又看向金氏,道︰「時候也不早了,娘,我陪你去準備飯肴吧!」

金氏點了下頭,正要起身隨陳芸出去,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身對沈復道︰「你一個人呆著,難免無聊,那邊書櫥里有些書,你若嫌悶得慌,不如去隨便翻翻,興許能找到中意的也沒準兒!」

沈復應和一聲,邁步朝牆角邊書櫥走去。

陳芸見狀,一面挽著金氏去廚房,一面笑道︰「女兒這回回來,給您帶了兩匹尺頭,一匹是玫紅的,一匹是淡藍的,都是按照娘的尺寸量的,等下用了午飯,女兒給您扯開看看!」

金氏喜上眉端︰「你啊,今後別費這個心了!咱們莊稼戶春耕夏耘,成天守著水田生活,三天兩頭就要下地干活,便是穿得再體面,無非過了個眼癮,真到了農忙時節,還不夠耽誤事呢!」

「這可不成,到底是女兒一番美意!」陳芸溫婉一笑,「娘要是嫌那顏色招眼,大可以先裁出來放著,便是平時不穿,將來逢年過節再拿出來,好歹充個面子不是?」

「行,全依你!」金氏美滋滋地咧著嘴笑了許久,又道︰「對了,再過一個多月,便是清明了。往年,都是咱們娘三個齊齊整整去上墳的,今年,你嫁出去了,到了那日,我怕你不一定趕得回來,不如趁著現在在家,你和復兒去給你爹上墳吧!」

陳芸點頭稱好,隨後進了廚房,一邊熟練地收拾起鍋碗瓢盆,一邊與母親漫話家常。

母女倆正漫無邊際地聊著,突然听見院里有了些許動靜,然後又有少年的聲音傳來。

「娘!我回來了!」

金氏抬起胳膊擦了擦汗,沖陳芸笑道︰「定是你弟弟瘋回來了!我出去看一看!」正說著,金氏慢騰騰走到門邊,背靠著門框,笑道︰「你又去哪里廝混了,弄到現在才回來?」

陳克昌鼓鼓嘴,答道︰「娘又冤枉我了,我可沒出去鬼混,只是去阿奇家里和他聯句對詩而已!」

「編謊話也得有個譜,你打量我沒讀過書,可著勁地忽悠我!」金氏眉毛緊蹙,卻並沒有生氣的態勢,「我只讀過幾本書,略略識得一二百字,你的學問高低,我是沒本事測出來了,可阿奇學問深淺,我還是一清二楚的。要我說啊,你找他聯句對詩,還不如找村頭的王麻子呢!」

「王麻子是有些學問,可也只是略通文墨而已,孩兒緣何要去找他聯句對詩?」陳克昌漫語空言,「再說了,王麻子長了一臉麻子,我每每見了他,總想數清楚他臉上到底有多少個麻子,為此,我可沒少被他追著打,所以啊,我可不敢主動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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