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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洞房夜(一)

烏飛兔走,日月跳丸,不知不覺,冬去春來。這時,正是乾隆44年,國泰民安,春和景明。

驚蟄剛過,暖風就拂開了水面,絢麗的日光灑在生機盎然的大地上,有種說不出的慵懶意味。河邊柳樹才抽了芽,幾只飛燕相繼落下來,靜靜聆听空中的黃鶯啼叫。

遠處流水人家,成片成片的油菜花沐浴在春風里,綻出一捧捧黃澄澄的花蕊,引得蝴蝶成群結隊而來。杏花林就在油菜田附近,這時節,花蕾悉數綻放,散出淡淡的清香。

真是一派春和景明的氣象!

莊戶們謹守農時,趁著天好,三三兩兩蹲在田間插秧。正忙得不亦樂乎,大家突然听見一片敲鑼打鼓聲鐺鐺采入耳畔,不由停下手頭的工作,帶著好奇心循聲源翹望。

須臾,一隊人馬從林間冒出。

那領隊者身披錦繡,胯下騎一匹高頭大馬,身畔尾隨四五匹青驄馬。馬隊後隨行二三十個小青年。小青年們興致勃發,或敲鑼打鼓、或鼓瑟吹笙、或牽羊擔牛、或抬箱捧盒

鄉親們見這陣仗,心知是男方家里來女方家里下插定,可悶頭想一想,好像最近也沒听說誰家要嫁閨女,于是大家聚在一堆觀望、議論,繼而紛紛散開,彎腰插秧。

眨眼兒,那隊人馬到了田野。

領隊者手搭涼棚,展望方圓,見屋舍儼然,叢林郁蔥,廣衍沃野,雞犬桑麻,許多農夫農婦弓腰如蝦在田里勞作,心里頭暗暗稱羨,就一邊按轡徐行,一邊向遠方眺望。

過了村頭,早見兩行楊柳稀疏,樹下青青香草秀,艷艷野花開,還有幾個雞皮鶴發的老人在曬太陽。

那領隊者會心一笑,一躍從馬上飛將下來,然後理了理廣袖長襟,三步並兩步走到那群老人們面前,恭恭敬敬地打躬作揖,詢問道︰「敢問幾位老伯,可否告知晚輩陳家在哪邊?」

一位骨瘦如柴的老頭搶先開口道︰「我們這兒有好幾戶姓陳人家,只不知你要尋哪一家?」

領隊者微微頷首,笑道︰「陳心餘家!」

老頭旁邊的老嫗和藹一笑,道︰「原是他家!那你們直走便是,等遇到一個十字路口,再往西邊直走!」

領隊者鄭重行了一禮,連聲答謝,然後才帶著烏泱泱一隊人馬,徑直朝著平坦大路走去。

這邊,金氏在院里擺了桌椅,陳芸捧著克昌的筆墨,一邊從屋里走出來,一邊諍諫弟弟。

「你啊,雖說年歲不大,可也該明辨是非才是,以後要多听娘的訓誡,別再跟那些狐朋狗友來往!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就是潑皮無賴,你和他們呆的久了,遲早也變得不學無術!」

克昌年方十一,平時也愛上房揭瓦,揪老學究的胡須,很是頑皮難管。現下,他還分不清誰是損友、誰是諍友,只是听姐姐絮絮叨叨,十分厭煩,于是一面跟她出屋,一面迭聲應承。

陳芸見弟弟糊弄自己,很生氣道︰「我百般勸你,無非是為了你好,你若不肯听勸,我也沒有辦法!」

克昌

撅著嘴唇,兀自取了書本翻開,然後一邊提筆,一邊回應陳芸道︰「姐姐說的,我銘記于心,永不敢忘!」

「記沒記住,會不會忘,只有你心里清楚!」陳芸有些不耐煩,「現在,你給我背《勵學篇》!」

克昌啊了一聲,慢吞吞道︰「富貴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陳芸見他孰能成誦,心里很是滿意,正想開口夸兩句,突然听到門外鑼鼓喧鳴,不由心下疑惑。

金氏手上早停了下來,又听鑼鼓聲越來越近,心下已有揣測,就帶著好奇心到門邊偷窺一眼。

透過門縫,母女倆瞧見一起子人披紅掛彩,吹吹打打、喧喧嚷嚷朝著自家而來。

陳芸認識領頭的人,忍不住指認道︰「娘,您仔細瞧,那為首的是不是鄧管家鄧善保?」

金氏眼神不濟,定楮瞧了小半天,才如夢初醒道︰「哎呀,別是你姑丈打發人來下聘吧?」

陳芸蹙眉道︰「上月中旬,沈二爺才成了婚,姑丈應該不會這麼快來咱們家下聘吧?」

「管他是不是呢,咱們出去瞧一瞧就是!」陳克昌見母親和姐姐疑惑不定,干脆打開大門,坦然往外頭走了幾步。

金氏見兒子磊落光明,匆忙與陳芸交換了眼色,也整理衣裳,慢悠悠出來觀望。

未幾,來下聘的人馬到了門前。鄧善保見金氏一家駐足等待,連忙從馬上跳下來,近前問候︰「金夫人!」

金氏低頭一笑︰「鄧管家實在客氣,我們家貧至此,哪有資格讓你稱呼我夫人?」自嘲著,金氏隨便掃了眼隨行而來的家丁,因見眾人正巴巴望著自己,就言語溫和道︰「鄧管家這一路過來可還順當?」

鄧鄧善保聞言,神情恭肅道︰「路上還算順當,只是半途有段路斗折蛇行,委實難走,我見道路崎嶇,生怕顛壞了聘禮,就不敢讓他們貪圖省便,只吩咐他們步行過去。」

金氏听了,連連點頭,又招呼道︰「你們貪黑起早,一路辛苦,現在人困馬乏,理當休息才是!正好也小晌午了,鄧管家若不嫌棄農家粗茶淡飯,不妨進舍間用頓蔬食!」

「如此,有勞嚴夫人啦!」鄧善保一邊作揖,一邊又指著身後的箱盒瓶罐,介紹道︰「這些全是夫人精挑細選出來,另有禮單一份呈上,夫人須得過過目,不然,我這趟差事可不算辦得好!」

金氏默然接過禮單,略略掃了個大概其,又簡單瞄了眼抬盒,然後笑容和善道︰「鄧管家老成持重,辦事牢穩,你們太太一向對你委以重任,我又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久站門前,不合待客之道!」金氏溫婉地笑著,突然退後了兩步,微微弓腰道︰「鄧管家請進!」

鄧善保稍稍頷首,轉頭吩咐家丁跟在自己後頭,將大箱小箱大盒小盒全部抬到院里。

及至安排妥善,鄧善保才湊到金氏跟前,

說︰「金夫人,這聘禮全部放在檐下了,您要是覺得堆放的位置不妥,我再打發他們挪動!」

「他們也辛苦了半天,不敢再勞動他們!」金氏態度溫和,「芸兒,快給鄧管家端杯茶來!」

陳芸早預備了,一面答應,一面從小吊壺斟了杯華頂雲霧,然後笑綿綿遞到鄧管家手中。

鄧善保嘗了一口,覺著味道不錯,再抬起頭,見陳芸粉面含春,丹唇點櫻,不由稱贊道︰「陳姑娘性情溫順,長得又極標致,難怪老夫人和夫人那麼喜歡姑娘呢!」

金氏听了,笑呵呵道︰「小女不過爾爾,討得老夫人歡心,無非是僥幸而已,鄧管家可不要再恭維她了!」

鄧善保連笑幾聲,轉頭見外頭的小青年們正眼巴巴盯著自己,忙向金氏懇求道︰「金夫人,老夫有個不情之請,您能否讓令郎去給他們分些茶水?他們隨行而來,確實也辛苦了!」

金氏望了望天上的暖陽,又瞧了眼如饑似渴的小青年們,不由笑道︰「沒事,正好我也該去備飯,您讓他們進來坐便是!」嘴上說著,金氏先朝克昌遞了個眼色,繼而走到廊下,招呼那些滿頭大汗的小青年進屋,又喚了陳芸,一道去廚房備飯。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金氏才吆喝一嗓子,招呼陳芸、克昌端菜盛湯。

鄧善保感激金氏熱心腸,听聞午飯即將呈上,連忙打發家丁拾掇飯桌,自己則動作敏捷地布好碗筷。

須臾,楊木桌上擺了春筍肉絲、香菇油菜、紅燒豬膀蹄、肉末炒酸包菜、木耳炒西芹、魚香肉絲、黃瓜雞蛋湯、野雞炖土豆、千張絲炒韭菜、脆皮鴨、白蘿卜炖羊肉、牛肉湯、地瓜餅、蔬菜餅、芝麻餅、雞蛋餅,另抱了兩大罐自家釀的江米酒。

眾人見金氏待客周到,心中皆是感恩,尤其是鄧善保,一邊吃一邊夸贊金氏的廚藝︰「夫人這手藝絕好,若是能有一半傳給陳姑娘,那三爺兒以後可有口福啦!」

陳芸站在旁邊,听得面紅耳赤,一面捧著酒罐挨個倒酒,一面幻想起日後的美滿小日子。

金氏見女兒若有所思,悄悄上去提醒了一下,然後轉過頭來,繼續與鄧管家周旋︰「你們來得早了,如今才是季春,若到了大熱天,池里的菱角成熟了,你們更有口福呢!」

「原是我們沒福,不過兒女婚事,總是圖個吉利,若再推幾日來下聘,唯恐誤了黃道吉日!」鄧善保樂呵呵地說︰「不瞞夫人,前天,我們太太才請了三清觀沖虛道長入府。道長神通廣大,到府里各處巡了一遍,然後掐指一算,查了青龍金匱,定了令月吉日!」

「你們太太連婚日也定下了?」金氏吃驚地說著,忽而又看向滿面糊涂的鄧管家,道︰「她也太急了些!」

「能不急嗎?」鄧善保談笑風生,「我們太太單三爺兒一個,若是不早早為他娶妻,那要何時才能抱上孫兒?」

金氏听了這話,只是暗暗發笑。

陳芸坐在一旁,眼見眾人劃拳行令,笑聲迭起,不由幻想起婚後的生活,登時面色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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