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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洞房夜(二)

吃罷午飯,沈復听下人說鄧善保到陳家下聘去了,高興得歡蹦亂跳,急三忙四換了常服,跑去陳氏院里請安。

進了院落,只見松篁交翠,桃李爭妍,叢叢花發,簇簇蘭香。沈復心中暢快,一面沿著抄手游廊慢行,一面撥弄起竹節葫蘆藤籠里的暗綠繡眼,隨口哼起了蘇州小調。

趕巧.春燕從東廂房那邊出來,將將走到堂屋檐下,見沈復正在游廊里逗弄鳥雀,就默不作聲地穿過杜鵑叢接近他,動問道︰「三爺兒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向太太請安?」

沈復嚇了一跳,猛然轉過身來。見是春燕,沈復咳了一下,故意挺直了胸背,責備道︰「你怎麼走路沒聲啊?差點把我嚇個半死!」

春燕見責,委屈道︰「明明是三爺兒在逗鳥,沒注意听周圍的動靜,哪能怪到我頭上?」

沈復扯了扯嘴角,問︰「娘午睡可起來了?」

春燕淡淡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才看見春芝姐姐喚人進去,太太應是起來了吧!」

沈復點了點頭,轉身朝堂屋走去,春燕隨後抬起頭來,望著自家公子的背影嘆了口氣。

屋里,陳氏站在坐地瓖邊穿衣鏡前,上下打量剛換到身上的白底柳黃刺繡梨花瓖邊折枝花卉對襟褙子。見丫鬟端了洗臉水,陳氏就手撩開袖口,這時候,突然看見兒子熱血沸騰進來,禁不住笑道︰「什麼事值得你如此開心,簡直要跳到梁上去了!」

「孩兒听說,鄧管家去下聘了!」沈復一邊往里走,一邊求實,「只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陳氏胡亂拿方巾擦了臉,擺擺手示意春芝出去,然後慢慢走到紅木嵌螺鈿瓜蝶紋八仙桌邊坐下,一邊打開脂粉盒,抹勻了涂在手上,一邊笑道︰「瞧把你樂的,這媳婦還沒娶進門呢!」

沈復坦然坐到一邊,「聘禮已經下了,婚期也定了,迎芸姐兒進門,還不是早與晚的事!」

「你啊,縱使天大的事情,只要到了你嘴里,也能變得分外簡單!」陳氏板起面孔,「眼下老爺公出不在家,婚禮上面的許多事,我一個婦道人家,不適合拋頭露面!」

沈復听了,立馬湊到母親身邊,笑道︰「孩兒如今也大了,許多事情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娘千萬別小瞧了我,再不濟,婚禮上許多事都是約定俗成的,孩兒只需如法炮制即可!」

「得了吧,我十月懷胎生了你,你有多大本事,我心里還能不清楚?」陳氏微微搖頭嘆息,「你涉世未深,婚事方方面面百事蝟集,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

「好比草擬知單、訂購菜品、選備酒釀、遞送請函,請戲班、聘車夫、開宗祠、宴族親你自己想想,你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這一樁樁、一件件,你有能力辦妥當嗎?」

沈復听聞還要宴族親,立馬泄了一股氣出來,且不說那食親財黑的二叔祖惹人厭,便是那老八板兒三叔祖也不好相與,再加上七大姑八大姨,簡直分分鐘把人逼瘋。

陳氏見兒子呆愣了,一面短嘆幾聲,一面又叮嚀道︰「這媳婦是你自己求來的,將來成了婚後,你們夫妻倆齊心協力,不光要想法設法過好日子,更要求學上進,不讓你爹與我擔心!」

「娘放心好了,芸姐兒平時就愛催促

我上進,趕明兒成了親,她還不跟念經一樣念叨我?」沈復含笑。

「芸兒念叨你,也是為了你好,以後你可不能厭煩!」陳氏苦口婆心地勸說,「咱們家雖非書香大族,可你爹望子成龍,一心祈盼你能出人頭地,你也要爭口氣才是!」

「娘安心,您茹苦含辛撫養孩兒,為孩兒殫精竭慮,孩兒豈會不知?」沈復一本正經地說,「等孩兒成了親,立馬騰下心來攻讀經書,爭取後年秋闈揭下榜來,不光兒子揚眉吐氣,也讓娘臉上光彩!」

陳氏听了,如吃了定心丸般,頓時笑道︰「只要你肯用心,娘情願齋戒三年,報償神明恩德!」

沈復皺了皺眉︰「娘有事沒事總喜歡指望神佛,依孩兒看,這神佛也沒有多大用處,您細想想,若神佛有靈,凡人所求,皆有所應,那這世上哪還有那麼多悲歡離合,生老病死?」

「不許胡說八道,當心神佛听見!」陳氏阻斷了沈復的胡說八道,又著急念了幾遍經文,然後才睜開眼來,盯著滿面紅光的兒子,道︰「你啊,從來不讓娘省心!」

沈復嘴角上揚,牽出一彎月牙似弧度,然後趁機錯開眼去,望了望窗外四季常綠的紅豆杉與肉桂。

三月二十二,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宜嫁娶、婚配、開光、祈福、求嗣、出行、解除、伐木、造屋、起基、修造、架馬、安門、移徙、入宅、造廟、除服、裁衣、經絡、拆卸、動土、上梁、合脊、入殮、成服、移柩、破土總而言之,令月吉日,百事順遂。

這日黎明,陳芸早早換上了鮮紅嫁衣,而後一邊梳妝打扮,一邊與閨蜜夏瑛娘、薛寶珠談天兒。

「妹妹也算苦盡甘來了,雖說沈府離咱們這兒遠些,妹妹不方便常常眷顧家里,可沈府豪門大戶,卻是遠近聞名!」薛寶珠羨慕地說著,「沈三爺與妹妹青梅竹馬,沈太太又是妹妹的親姑媽,這般親上加親,妹妹真是前世修來的好福氣呀。等妹妹將來登堂入室了,成了沈府管家主母,你可一定要顧念咱們姐妹的情誼呀!」

夏瑛娘最看不慣薛寶珠嫌貧愛富,此刻听她說了這樣一通話,立馬不苟言笑道︰「恕我不揣冒昧地問妹妹一句,什麼叫苦盡甘來?你是說芸姐姐從前生活淒苦嗎?」正說著,夏瑛娘剜了薛寶珠一眼,「大喜的日子,亂嚼什麼舌根,你若沒事,閑坐著也是好的!」

薛寶珠听她說話難听,頓時心生不快,咬了咬牙,謊稱月復痛要如廁,匆匆收拾了衣裙走出去。

「你啊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寶珠心直口快慣了,又沒存什麼壞心,和她計較什麼?」陳芸一邊說,一邊看向瑛娘。

夏瑛娘拿了眉筆,仔細給陳芸描了描眉毛,道︰「她啊,跟她娘一樣多嘴饒舌,我就見不得這樣的人!」

「咱們三要好了這麼些年,眼瞅著各自要嫁人了,沒必要為了芝麻小事,鬧得不歡而散!」陳芸隨手撲了腮紅,笑道︰「對了,娘昨日同我說,夏伯已經給你許了親事?」

夏瑛娘點了點頭︰「早嫁人,早享福,反正我在家里,一日也呆不下去了!」說著,開始目露哀愁,「姐姐也知道我家的境況,我爹是個酒鬼無賴,平時只會吃酒賭博,這幾年,欠了一**閻王債,不光將家產散盡,連我娘的陪嫁也一

並賭出去了。我那後娘又是個心思歹毒的,成日里只知道虐待我,恨不能把我當牛做馬使喚,我在家里,過得豬狗不如,其實,我早想一頭撞死了,要不是看冬兒還小,我」

陳芸听得心酸,不加思索地握住夏瑛娘的小手,安慰道︰「可不敢存這樣的心,死是容易,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可你夏冬怎麼辦?他還這樣小,不能沒人照應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忍著!」夏瑛娘掩了掩鼻子,苦澀地笑了笑,頗有一種苦中作樂的精神,「姐姐別瞧我那黑心爹辦事不靠譜,這回他請人給我說親,倒是干了件漂亮的事!姐姐還不知道吧,對家有良田百畝,可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地主呢!」

「就是長得不盡人意,年歲上又比我大了些,不過」夏瑛娘內心苦悶,說起話來半吞半吐的,全不似往日快言快語,「倒也沒大多少,只虛長我七八歲而矣!」

陳芸知道,每個少女心里都住著一位如意郎君,從前也听夏瑛娘設想過,說她未來要尋一個風度翩翩小郎君,可眼下听她說起未婚夫的信息,陳芸心里莫名心疼。

「哎呦,妹妹惹姐姐傷感了!」夏瑛娘一邊抹了淚花,一邊收斂神色坐到了陳芸旁邊,「姐姐出嫁之日,萬不能愁眉苦臉,剛才是妹妹的過錯,好端端說那些做什麼?」

陳芸感傷于夏瑛娘的悲慘遭遇,忍不住眼圈微紅。夏瑛娘見她傷懷,連連說笑話岔開話題。

眨眼午時,太陽亮的刺眼。鄉親們陸陸續續前來赴宴,一時間擠擠挨挨,喧喧擾擾。

大約又過去半刻兒功夫,外面突然鑼鼓喧天,聲震屋宇,賓客們也驟然安靜下來。

夏瑛娘心中好奇,走到窗下望了望,不由笑道︰「迎親隊伍已到了門前,妹妹為姐姐蓋蓋頭吧!」夏瑛娘詢問著,已經迅速近前,一把抄起紅蓋頭,揚起又飄落在陳芸一頭綠雲上。

院里,沈復堂堂正正拜見陳父、陳母。陳父、陳母見外孫錦繡膏粱一表人才,不禁滿臉堆笑,連連讓沈復不要拘禮。沈復卻不敢不遵規矩,又朝岳母金氏納頭叩拜。

金氏凝眸看了女婿片刻,又叮嚀交代了幾句,才打發沈復進屋接新娘。

剛到石階,見薛寶珠領人堵住了門,沈復心知不破費一筆是進不去的,索性打發平順從身上搜了五兩銀子,不驕不躁地送到薛寶珠手里,任由幾個還沒出閣的姑娘分潤。

好不容易見到滿身紅服的陳芸,沈復心中歡喜,三步並兩步走了上去,喚道︰「芸姐兒!」

陳芸在蓋頭里紅著臉,羞怯怯應了一聲。

夏瑛娘素知他們兩廂情願,心甜意洽,可為了姐妹兒幸福考慮,還是出言恐嚇道︰「沈三爺,我知道你家富貴,可我與芸姐姐交情深厚,將來你若敢不珍惜芸姐姐,我一定不會饒了你!」

「你放心吧,我與芸姐兒情投意合,這輩子,我一定會好好待她!」沈復含情脈脈地說著,突然蹲下來握住了陳芸的手。

陳芸感知到他的溫暖,只是淺淺一笑。

新郎新娘牽手出了堂屋,由司禮引路,向長輩磕頭。陳父、陳母知道孫女不會受委屈,只是一個勁兒發笑,唯有金氏滿心戚戚,想著分袂在即,兩眼止不住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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