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我說呀,禍兮福所倚,哥哥這回算是因禍得福了!」沈雪茹慢慢坐到小杌子上,一面睨了眼沈復,一面道︰「爹爹眼下還在府里,通常而言,每年到了這時候,爹爹該考察哥哥功課才是,如今哥哥摔了胳膊,正好有了借口逃學,這豈不是因禍得福嗎?」
「話也不能這樣說!」陳芸雙目含愁,「他這回是從馬上摔下來,我光想想,都覺得後怕,你說,這萬一不是摔了胳膊,而是摔了其他地方,那他這條命,還能撿回來嗎?」
「天幸,虎口余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沈復樂觀地說著,「你們倆不必為我擔心,只不過是胳膊月兌了臼,其實就跟小時候牙齒月兌落一樣,左右不過是疼一陣子罷了!」
陳芸嘆一嘆氣,又見瑞雲端藥進來,連忙從拔步床下來,一把接過形制古樸的青花瓷碗。
「可不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嗎?」見陳芸端著藥慢慢靠近,沈復就燦然笑道︰「從前跪下來求芸姐兒,芸姐兒也未必肯伺候我喝藥,如今倒好,甘心情願來服侍我!」
陳芸杏眼微張,定定看了沈復一眼,轉而低下頭來輕輕吹涼湯藥,最後才小心翼翼拿湯匙舀了一勺,遞到沈復嘴邊。
沈復笑著喝了,頓覺齒間苦澀,于是一臉嫌棄道︰「也不知梁大夫開的什麼方劑,這般味苦!」
瑞雲听到這話,頓時覺得自己失察了,趕緊呈上去一碟甜杏仁。
伺候沈復服下一顆甜杏仁,瑞雲見他渾身舒服了,不免又疑惑道︰「我一向知道公子畏苦,剛才還特意看了藥渣,發現里面並未多加黃連、木通、苦參、椿皮這些味苦的藥!」
「良藥苦口利于病,你便是不喜歡,也得遵從醫囑才是!」陳芸語調平緩地說,「左右只是苦一陣子,等下服完湯藥,多吃幾顆甜杏仁,再拿太平猴魁漱漱嘴便是!」
沈復唉唉嘆了口氣,示意陳芸繼續喂藥。陳芸見他乖乖听話,微笑著舀了一勺湯藥送上去。
沈雪茹坐在旁邊,挨不住月復中空空,便打斷兩人的親密行為,說︰「我和芸姐姐到這邊時,已近午時,後來又耽擱了那麼久,估計現在早過了飯點。瑞雲,我問你,底下可準備了午飯?」
瑞雲擠眼笑道︰「午飯早備下了,只是太太走前吩咐過,讓我們先伺候爺兒服藥,然後才能擺膳!」
沈雪茹扁了扁嘴,嗔道︰「你倒是忠心耿耿,光知道听吩咐,就眼睜睜看我們忍饑挨餓!」
「姑娘別急,你既餓了,那我立馬下去安排!」瑞雲一面笑著,一面收拾了藥碗碟子出去。
沈復見沈雪茹懨懨的,趁機取笑道︰「難得來我這一趟,居然還好意思蹭飯!」
「便是看在我巴巴來探視的份上,您也該管我頓飯才是!」沈雪茹抬起粉面,目光刁鑽,「更何況,我還把芸姐姐一道帶來,你怎麼說也得感激我才是,難不成還要下逐客令不成?」
陳芸
見兩人又開始耍嘴抬杠,趕緊道︰「好了,好了,你們倆可真是死對頭,一見面就吵,就沒見你們心平氣和地說過話!」說著,陳芸扶了沈復從床上滑下來,又特意瞄了沈雪茹一眼,道︰「剛剛不還喊餓嗎?才眨眼兒功夫,你又有力氣了?」
沈雪茹輕哼一聲,主動坐到沈復對面。
陳芸見兩人各自就坐,雖然仍舊互不理睬,不過總比爭嘴強,就忙著出去打點午飯。
少頃,陳芸領著瑞雲、瑞彩端來火腿煨冬筍、粉蒸肉、冬瓜老鴨湯、龍眼豬髓湯、山藥紅棗粥。
沈雪茹品嘗了一口冬瓜老鴨湯,隨口贊道︰「鴨香濃郁,湯鮮味美,真是不錯!」
沈復瞥了她一眼,道︰「鴨湯首選野老鴨,廚師們還講究白者良、黑者毒,老者良、女敕者毒!」
「只是吃一頓飯,哪來這麼多講頭?」陳芸一邊夾了塊金華火腿,一邊掃了一眼兩人。
「《禮記》有雲︰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沈復知道陳芸幾斤幾兩,忍不住炫弄自己的學識,「你們別小瞧了這一飲一食,這里頭的學問可大著呢,一點也不比科舉簡單!」
陳芸抿嘴一笑,匆匆與沈雪茹互視一眼,表情里都透露出對沈復的不屑,各自安心吃飯。
沈復見兩人不搭腔,十分興致頓時去了八分,于是悶哼一聲,使喚陳芸為自己夾菜。
陳芸可憐他吊著胳膊,很貼心地為他夾菜肉,又伺候他喝了一碗山藥紅棗粥。
飯罷,福禧、福祿進來搬桌挪椅,杜衡、杜仲收拾殘羹剩飯,陳芸扶著沈復坐到羅漢床爛柯解悶。
三個人輪流下了幾局,沈雪茹自覺技不如人,索性坐到一邊觀摩陳芸兩人切磋。
「哎,明明已經落子了,怎麼磨得開臉悔棋?」陳芸見沈復落棋後又收回去,忍不住開口恥笑。
沈復望著棋盤的棋子已經成了掎角之勢,無論自己接下來動哪一那顆棋子,都免不了要被陳芸吃掉,不由嘆了口氣。
「唉,真是棋差一招,滿盤皆輸!我煞費苦心布了半天的局,卻因走錯了一步棋,生生葬送了先前所有的謀劃,愚蠢,愚蠢啊!」
「行了,許你悔棋就是了!」陳芸嫣然一笑。
沈雪茹見陳芸不再追究,趕緊道︰「原來哥哥也愛耍賴皮,明兒我有樣學樣,哥哥可莫要嘲笑我!」
沈復無可奈何,只能扔棋認負,可他興致正濃,必得贏一把才能心里暢快,就廝纏陳芸再下一盤。
陳芸出來久了,擔心金氏尋自己,推月兌道︰「下棋原為陶情怡性,若都像你這般求勝心切,那還有什麼情趣呢?」
沈復苦著臉不說話。
「我已出來了半天,估計娘該尋我了!」陳芸慢慢地說著,「你若是嫌不盡興,不妨明日再對壘!」
「那你明天一定來得早一點!」沈復褪去失落,滿臉興致勃勃狀道︰「其實,挑
燈夜戰,更有情韻!」
陳芸淡淡一笑︰「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你也想學古人的高情雅趣?」
沈復見她猜中自己心思,不由會心一笑。
沈雪茹听不懂兩人在打什麼啞謎,只是一心想回去了,剛才是苦于陳芸與沈復對弈正酣,委實找不到機會開口,此刻听陳芸說起要走,連忙上去挽住陳芸的胳膊,且談且走。
這邊,靜心院里兩個負責灑掃的丫鬟正持帚清道,遙見陳芸踏雪歸來,兩人皆沖著陳芸笑了笑。
陳芸見她們態度溫和,也略略一笑,然後邁步登上石階,穿過朱紅蘇繡喜鵲登梅氈簾進了堂屋。
金氏正打著盹兒,忽听外頭有些動靜,連忙睜開眼來瞧,見是陳芸慢慢悠悠進來,便笑道︰「剛還滿院子找你不到呢,這時候,連午時也過了,你自己又冒出來啦!」
「娘半天沒有出屋嗎?」陳芸溫順地說著,因見金氏含笑點頭,又道︰「娘可听說復兄弟從馬上摔下來了?」
金氏听了,立刻驚得從榻上站了起來,道︰「怎麼從馬上摔下來?可摔到了那里?」
「娘且寬心,復兄弟只是胳膊月兌臼,其他地方倒是安然無損!」陳芸溫婉笑著,一邊扶金氏坐下,一邊又道︰「他呀,平時愣頭愣腦慣了,這回從馬上摔了,倒也是好事,權且讓他記個教訓!」
金氏默默念了幾聲佛,又等平復了心緒,才道︰「昨兒,你姑媽剛從我這里要了你的生辰八字,復兒今日就出了這檔子事,萬一他有個好歹,娘可真為你憂心!」
「娘為我憂心什麼?反正我認定了他,不管將來是好是壞,我都與他患難與共!」陳芸溫情脈脈地說著,忽然又問︰「對了,姑媽好端端要我的生辰八字做什麼?」
「傻孩子,你動腦筋想一想,你姑媽既要了你的生辰八字,還能做什麼?」金氏滿是憐愛地盯著女兒,「雖說你與復兒兩廂情願,可婚姻大事,總要經過周公六禮才顯得正式!」
「你姑媽要你的生辰八字,還不是為了問吉卜凶嗎?」金氏見陳芸滿眼疑惑,只得又細細解釋︰「三清觀有位沖靜道長,不光道法無邊,還擅長測字算命。你姑媽原定明日去三清觀一趟,測測你倆的龍鳳帖合不合,可眼下復兒出了這事,恐怕還得往後推了!」
陳芸點著頭,笑道︰「對了,听說晴姐姐明日回門,也不知她會不會到老祖宗跟前磕頭?」
「應該會吧,大家族里規矩繁縟,最重孝道,那大老爺也是個極孝順的人,怎麼著也得讓晴姑娘到老太太磕個頭!」金氏平平淡淡說著,突然又看著滿眼期待的陳芸,道︰「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明日新姑爺登府會親,咱們外來是客,按理是不該在場的,何況,那本不干我們娘倆的事,我們又何必巴巴湊上去點眼呢?」
陳芸點頭稱是,轉念想到沈雪晴是作為新婦回門,莫名覺得有些開心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