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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馬驚蹄(三)

提心吊膽趕到落梅院,兩人尚未進去,就遠遠瞧見堂屋前的游廊站滿了人︰沈母身邊的丫鬟立夏立秋、周夫人身邊的夏蓮夏婷、吳夫人身邊的秋香秋菊、陳氏身邊的春蕊春燕以及專門伺候沈復的瑞雲、瑞彩、福禧、福祿等人統統站在廊下。

陳芸見了這陣仗,情知沈復真摔下馬了,禁不住心底悲傷,兀自淌下幾滴淚來。

這時,屋內發出陣陣哎哎呦呦的吃痛聲,又有幾位長者老聲老氣的安慰聲。陳芸听得清楚,十分擔心沈復的傷勢,急欲闖進去瞧一眼,可人才進了堂屋,就見沈母身邊的大丫頭立春滿頭大汗地跑了出來,不停地指揮人進進出出,只得老實站在原地。

立春也是眼尖,見她倆匆匆而來,就一邊吩咐瑞雲、瑞彩去打熱水,一邊又向前走了兩步。

「三姑娘,陳姑娘,你們來得不湊巧!梁大夫正在給三爺兒正骨,眼下里頭忙亂成一鍋粥,你們就是進去了,也是無濟于事,指不定還會礙事,不如先在這里候著,等里面妥當了,稍後再進去探望,也不遲!」

雖然沈雪茹平時喜歡和沈復斗嘴,可今日得知沈復墮馬了,她內心如焚,急巴巴想要進去探視。

陳芸眼疾手快,迅速制止了沈雪茹,拉著她站到一邊等候。

立春見兩人听勸,慌忙又跑進去伺候。

屋里,沈母依著墨綠色大迎枕歪在榻上,關心切切地朝趴在拔步床上的沈復望去。

周夫人、吳夫人雙雙在側,見一群人忙得不可開交,直在心里嘆了口氣,勸慰沈母寬心為上。

陳氏可沒空管沈母了,只是緊緊攥著手帕,萬分擔心地追在滿頭大汗的梁大夫身後,隔一陣子問一句。

梁大夫不受外界干擾,只是胸口提起一股氣,雙掌翻如白鴿,運勁成風,松松把住沈復月兌臼的胳膊,一上一下,快如閃電,足足折騰了幾個來回,看得陳氏心驚膽戰。

「啊」

沈復受不住疼,開始喊爹喊娘。

梁大夫听見喊聲,微微皺了皺眉,然後準確劈下手來,對著移位錯骨的地方上下左右拉扯幾回,只听得咯吱啪嚓幾聲,沈復撕心裂肺喊了一陣子,錯骨就回位了。

陳氏听見骨頭移動的聲音,心里仍舊是戰戰兢兢的,就湊近些問︰「梁大夫,這斷骨可接上了?」

「暫時是接上了,但保不準以後還會錯開,所以,老朽往後還要隔幾日來復查一回!」

梁大夫忙活了半個鐘頭,早已熱汗淋灕,此時閑下手來,就著袖口擦了幾把額頭上涔涔外冒的汗珠子。

「小爺年輕愛動,保不齊哪天又踫著傷處,照老朽的意思,還是拿布吊著的好,等以後慢慢平復了,再拆下來,也不耽誤功夫!」

陳氏掃了眼正嗚咽哀泣的兒子,轉頭道︰「您老在這方面有經驗,還是按您的主意辦!」說著,朝身後吩咐一句,「春芝,下去取二兩銀子,權當給梁大夫的跑路費!」

梁大夫含笑領受,又向下人索要了紗布,一圈一圈纏在沈復傷處,然後低頭拿了把鐵剪子,剪下一截多余的紗布,隨手挽了個死結,認真地將沈復的右臂固定住。

「梁大夫,照您看,這要多久才能恢復?」

沈母目睹沈復哭了半天,此刻見孫子吊了胳膊,終于能消停下來,才忍不住向大夫詢問。

「傷筋動骨,必然要將養不少

時日,好在小爺年輕,體格健碩,只要能保證平時少動作,估計應該要不了百十日,便能恢復如常!」梁大夫實事求是地說著,又補充道︰「另外,小爺吊起胳膊後,不能再提筆寫字,日常要起居守時,藥補食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對上有了年歲的大夫,沈母心里不覺流淌出些尊敬來。

「梁大夫頭一遭來我們沈府,若你不嫌棄,不如留下來吃頓飯,也好讓我們報償你!」

「不敢當!不敢當!」梁大夫連連擺手退後,「老太太放著那麼多醫術高超的大夫不請,偏偏請了屈居末流的老朽來,這已經是看得起老朽了,老朽還哪里敢多加攪擾?」

周夫人听了,語調和緩道︰「您老實在客氣,咱們長洲縣里,誰不知道您老醫德卓著,妙手回春?」

「慚愧!慚愧!」

梁大夫羞愧地低下頭來。

此時,春芝捧了診金進來,陳氏正好瞧見,就朝梁大夫那邊使了個眼色。春芝會意,往前走了走,雙手送了出去。

梁大夫盯了一眼診金,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眾人,方才客氣兩句接下,跟著立春出府。

目送梁大夫出去,沈母心中松了一口氣,轉頭又看見沈復老老實實趴在拔步床上,不禁冷下臉來,訓斥道︰「你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打招呼就跟著人出去胡混,這會子,你爹會客去了,等今夜回來了,听說你這樣胡鬧,還不上趕著來扒你的皮?」

沈復哽咽不語,只是可憐巴巴地望著陳氏。

陳氏舐犢情深,連忙道︰「老太太別嚇唬他了,他現在傷筋錯骨,若再添上心內不安,這傷更難痊愈了!」

沈母嘆了口氣︰「他呀,從小胡打胡鬧慣了,本不至于那般脆弱,只是今兒怎麼平白摔了胳膊?」

「我也不甚清楚!」陳氏答著,心里也疑惑起來,轉頭道︰「春芝,去將伺候公子的人喚進來!」

春芝唉了一聲下去,趕忙下去傳達陳氏的命令。

外邊,沈雪茹焦急等了半天,忽見春芝喊瑞雲等人進去,連忙挽起陳芸的胳膊,跟在眾人後面進去。到了內房,平順、瑞雲、瑞彩、福禧、福祿、杜鵑、杜仲等人十分自覺地站成一溜。

陳芸遠遠瞧見沈復趴在床上痛苦,心疼不已,可礙著許多人在場,終究壓抑住自己的真情實感。

「你們幾個日常侍奉,原應該多多規勸主子,不讓他胡作非為才對,如何能讓他從馬上摔下來?」

陳氏用凌厲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見眾人無不垂著腦袋,露出一副做錯了事的懊悔模樣,不由更加氣惱。

「平順,你是書童,平素就數你寸步不離跟著復兒,怎麼今兒他出事時,你正好不在身邊?」

平順怕極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飲泣含淚道︰「回稟太太,今兒一大清早,爺兒的同窗好友馬公子遞了名帖進來,爺兒拆了信件,著急忙慌要去赴約。小的見地上雪深,曾勸爺兒坐馬車出去,可爺兒一意孤行,硬是不听小的勸告,執意要騎馬出去,小的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呀!」

「明明是你事不盡心,還要推到主子頭上嗎?」陳氏听明白了端由,可為了將來好在沈稼夫面前說情,還是主觀認為是平順勸告不善的過錯,不由疾言厲色道︰「春芝,出去傳鄧管家來,這小廝不忠不善,必得痛打三十大板,才能讓他長頓記

性!」

春芝物傷其類,不忍出去傳告。

平順見免不得挨一頓板子了,立即悲從中來,擦眼哭將起來,又一面哭,一面哀求︰「太太,小的知錯了,以後再不敢任由爺兒胡來!爺兒,小的伺候你五年,雖不敢說盡心盡力,可也沒少為您出謀辦事,如今小的要遭罪了,您倒是救救小的呀!」

沈復翻過身來,斜眼見平順比自己哭得還傷心,短不得同情心起,開口為他討情。

「娘,今兒怪不得平順,原是我咎由自取,您就饒了他吧!再說了,如今天冷,你打了他一頓,他必然**開花,到時傷勢反復,連床也下不來,恐怕以後連個陪我說話解悶的人都沒有!」

陳氏瞪了沈復一眼,正欲再說,卻听沈母張口道︰「行了,木已成舟,即便痛打平順一頓,復兒也照樣摔了胳膊,又能有什麼用?反不如讓他將功贖罪的好!再者,梁大夫剛才也說了,復兒胳膊月兌了臼,最少也要一兩個月不能下床動彈,可你老爺一向逼他逼得緊,還指望他去光宗耀祖,那功課,更是不能落下分毫!這堆人里,也就只有平順識文斷字,你若把他打得下不來床,以後誰給復兒讀書听?」

陳氏听了,淡淡掃了眼瑞雲、瑞彩等人,心知沈母所言在理,只得改口道︰「既然老太太都發了話,復兒也為你求情討饒,那你這回犯下的過錯,暫且按下不提,可若下回還不知悔改,那就並罪論處!」

平順突逢大赦,免不得喜從中來,淚如泉涌,連連對著沈母磕了幾個頭,然後匍匐身子掉轉方向,抬一抬頭,又朝滿面慍色的陳氏磕了幾個頭,動作甚為滑稽。

沈母公斷了這樁事,不覺也有些倦了,就安撫沈復一場,又同眾人略略交代幾句,方領著立春出了房間。

周夫人、吳夫人見沈復已沒有大礙,各各說些無關痛癢的安慰話,也紛紛借故離去。

陳氏送走諸人,回來再坐到羅漢床上,先是冷冷掃了眼滿屋丫鬟小廝,繼而吩咐道︰「如今復兒胳膊月兌臼,飲食起居皆有不方便處,你們貼身照顧,萬要小心妥當!」

瑞雲、瑞彩迭聲稱是,福禧、福祿也巴巴點頭。

此時,春燕慌張跑了進來,回稟院里的馮媽媽過來。陳氏喚人進來。馮媽媽款步進來,先是打量了一下屋里,然後才對著陳氏福了福身,將沈稼夫怒氣沖沖望落梅院來的消息據實稟告。

陳氏听了,登時大駭,唯恐丈夫叱責兒子胡鬧,于是話不多說,匆匆領著春芝等人離開。

陳芸目送姑媽出去,才轉過頭來對沈雪茹道︰「得了,人都走光了,咱們進去探視他吧!」

沈雪茹點了點頭,跟她身後進去。

沈復正想著接下來兩三個月出不了府了,很是百無聊賴,忽然瞧見瞧見陳芸兩人回來,趕忙擠出個大大的笑臉,道︰「你們不是隨娘一道出去了嗎?怎麼又折返回來了?」

「你這里熱鬧慣了,真沒個人陪你說話,倒挺讓人擔心!」

陳芸說著,見他胳膊纏了一圈白布,不禁滿眼心疼,就一邊挨著床沿坐下,一邊打量沈復吊起的胳膊,道︰「如今你行動受限,可要安心靜養,萬不可再磕著踫著!」

沈復微微頷首,正欲接陳芸的話頭,卻听沈雪茹嘟囔道︰「哥哥不過是胳膊月兌位而已,娘因為偏疼他,才小題大做,可芸姐姐您多聞多識,怎麼也跟著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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