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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馬驚蹄(二)

沈復正拿著湯勺舀粥,雙眸忽然一抬,見陳芸攥著手帕捂著胸口,一副擔驚受怕的樣子,頓時覺得又好笑又無奈。

「老祖宗都點頭同意了,你是我們沈府鐵板釘釘的兒媳婦,你還怕她?」

陳芸匆匆看了他一眼,紅紅的臉蛋上寫滿了嬌羞。

沈復想動手模她,卻給她巧妙躲開了,只好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支稜起耳朵捕捉房外的動靜。

「芸姐姐,您該不是故意騙我吧?您若是真要歇息了,怎麼這屋里的燈還亮著?」

沈雪茹不饒不休。

「我可是知道你的,你最省吃儉用,平時都是點燈嫌耗油,燒火嫌廢柴,能省則省,能簡則簡!」

屋外頓了一頓。

「芸姐姐,我哥哥突然不見了,不會跟您在一塊吧?」

陳芸徹底接不上話了,恨恨 了沈復一眼,然後露出一副無計可施的模樣,無可奈何地坐到一邊去。

沈復見她猶在擔心,坦然一笑道︰「索性放她進來就是了,反正咱們只是說體己話,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語音剛落,陳芸還來不及埋怨沈復,就听沈雪茹站在門前嚷嚷︰「芸姐姐,你若再不說話,我可要闖進去嘍!」

說時遲、那時快,只听 鐺一聲,沈雪茹已經破門而入。

進了屋內,見沈復背著大家吃菜喝粥,沈雪茹瞬間嘟起嘴唇,又用力跺了跺腳,氣咻咻地走到兩人跟前,道︰「芸姐姐真偏心,剛剛我問你有無粥飯,你和我說沒有了,如今這些香噴噴的飯菜,又是憑空從哪里冒出來的?」

陳芸無言以對。

沈復抬起臉來,得意道︰「怎麼是憑空出來的呢?這明明是芸姐兒特意為我留的!」

沈雪茹急火攻心,大口喘氣說不出話來。

沈雪沅見狀,連忙站出來打圓場道︰「你也是小心眼,芸妹妹給女婿留飯,你好嫉妒什麼?眼下天色不早了,各院各戶該熄燈了,快隨我去吧,別耽誤了嚴夫人安歇!」

沈雪茹粗略想了想,覺得沈雪沅的話十分在理,可她的小性兒一上來,哪能說不計較就不計較,就遽然笑道︰「哎呀,我竟忘了你們已經定婚了,罷了,我也倦了,不與你們計較!」

話剛說完,沈雪茹就挽著沈雪沅的出去,然後走到外間時,故意在陳氏面前提了提。

陳氏听說,並不多麼驚訝,只是露出一副喜聞樂見的表情,一邊解了燻紅手帕,妥帖地掩住荷葉嘴,一邊止不住發笑。

金氏坐在旁邊,雖覺得女兒做事不體面,可眼見陳氏喜形于色,漸漸也放開心懷。

陳芸正疑惑沈雪茹怎麼突然轉性,忽然听見房外傳來的陣陣笑聲,頓時豁然開朗,于是恨恨瞪了沈復一眼。

沈復見她十分在意,免不得溫言款語來哄她。

閑話休提。

次日一早,沈復的同窗馬致遠遞了名帖信件入府。門子拿了信後,飛奔到落梅院交給書童平順。

平順拿了,唯恐寄信人有急事找沈復,一刻也不敢耽擱,流星追月般鑽入書房,恭恭敬敬地交給沈復拆閱。

沈復見了名帖,知是學中好友馬致遠來尋他,又快快拆了摯友華翰詳看。這才知道,同窗馬致遠剛巧路過滄浪亭一帶,因系念沈復家居于此,所以寫信邀他去滄浪亭散心。

馬致遠或許是系念同窗,可這封突如其來的信正如甘霖,讓在府憋了多日的沈復開心不已,所以天色不到巳時,他就換上了黛青色連珠小團花紋立領長袍,急急打發下人準備菜點,然後略略點了饑,披了件江.青色龜背朵花紋團繡喜報三元斗篷出院。

出了後院,平順見天色灰沉沉的,地上的積雪也沒了腳脖子,不免又犯了小心謹慎的毛病,就苦口婆心地盯著沈復,勸︰「爺兒,天冷路滑,路上容易凍著摔著,依小人的意思,您還是乘馬車去赴約吧!」

「這才多深的雪哪?」沈復心情喜悅,連語調也頗為歡快,「別廢話了,去牽那匹青驄馬來!」

平順眉頭緊皺,又見沈復不準備改主意了,只好奔到馬廄那邊,打發馬倌曾大牽出馬來,然後腳步極慢地牽到府外。

沈復見他行步遲遲,忍不住指責他︰「你呀,腦子不靈光便罷了,怎麼去馬廄牽個馬,也耽誤這麼些時候?」

平順望著厚有一尺的雪層,面帶擔心道︰「爺兒,要不你就寫封信回絕了馬公子吧,今年大雪不斷,地上的積雪實在太深了,小的怕你一個不穩當,再從馬上摔下來,那可如何是好?」

沈復置若罔聞,一手牽著馬韁,一手撫模著滑順異常的馬鬃,道︰「我這還沒騎上馬呢,你就開始咒我了!」

說著,沈復一把撩開礙手礙腳的斗篷,一躍飛身上馬,然後準確無誤地提住馬韁,一面目光朝遠方眺望,一面叮囑平順︰「我這回是悄悄出去赴約,你不必跟著去了,就留下來幫我整理書稿吧!」

平順低頭應了一聲,再抬起頭,發覺沈復駕馬奔出老遠了,只能哀愁著嘆了嘆氣,慢慢轉身走進院里。

這壁廂,陳芸喜洋洋提著一食盒果點,穿門過巷,七拐八拐到依梅院來找沈復品嘗。

瑞雲、瑞彩十分機靈,早知陳夫人屬意內佷女為兒媳婦,因而兩人總拿陳芸少女乃女乃看待,端得尊敬。

陳芸才坐下來,便得知沈復出府會友,心里既擔心他路上是否順暢平安,又哀嘆自己忙活了一早上。

思來想去,陳芸大發善心,將那些果點贈給瑞雲、瑞彩兩人,然後獨自出了依梅院,往沈雪茹的綠竹院去。

此時,沈雪茹正在孔雀榻上抄詩,俄見陳芸慢慢忽忽走進來,就一面將兔毫放在端硯上,一面整衣下榻迎接。

「芸姐姐進沈府總有三四日了,總不肯到我這兒坐坐,今兒怎麼不請自來了?」

陳芸神情端嚴︰「听你說這話,可知是不歡迎我了,罷了,我還是回去繡花吧!」

沈雪茹見她真要走,連忙上去拽住她的胳膊,道︰「人家只是逗一逗您,您倒較真了!」

沈雪茹快人快語,一邊挾著陳芸坐到榻上,一邊又吩咐紫菀、紫薇下去準備茶點。

及至坐定,茶點也擺上來了,沈雪茹隨手將自己最喜愛的雲片糕推到陳芸面前,笑道︰「我剛剛謄抄了歐陽修的《定風波》,芸姐姐若是願意,不妨幫我瞧一瞧書法可有長進?」

陳芸淡淡一笑,從容接了沈雪茹遞過來的薛濤箋,因見那七行書上墨寫著六十二個蠅頭小楷,橫豎筆直,撇捺有度,勾折鋒刃,字體端麗,落筆韻逸,不禁朗聲讀到︰

把酒花前欲問公。對花何事訴金鐘。為問去年春甚處。虛度。鶯聲繚亂一場空。今年春來須愛惜。難得。須知花

面不長紅。待得酒醒君不見。千片。不隨流水即隨風。

「你的字小巧而不失風韻,確是下過一番苦功夫的!」

陳芸慢慢放下手里的薛濤箋,端量起滿臉笑容的沈雪茹。

「這首詩明寫春光短暫,暗嘆光陰如梭,稍縱即逝,令人讀了,有歲月匆匆之感!」

沈雪茹听了,莞爾笑道︰「爹爹常教導我,女子無才便是德,我倒不以為然,其實咱們姑娘家並不比他們男人差勁,若咱們也能進私塾讀書,將來生兒育女了,總能派上用場!」

陳芸見她年紀不大,每每說話甚是老道,不禁暗暗一笑。

沈雪茹見表姐笑容清淺,料想又在心里恥笑自己,于是廝纏了片刻,才拉著陳芸到繡架前繡花。

陳芸慢條斯理坐下,低頭瞧見繡架上的五福捧壽圖堪堪繡了一半,細瞧下去,又看出針法混亂構圖疏散,遂開口道︰「‘一面光’講究繡工細致,構思巧妙,你這針法又快又亂,毫無規律可循,內行人稍稍一看,就能看出你當初下針時心緒不寧!」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本不是繡花的料兒,若非娘強逼我,只怕我現在連穿針也不會!」沈雪茹平淡地說著,忽然又喜上眉梢道︰「正好芸姐姐您來了,不如你幫我繡吧!」

「讓我幫你接著繡,倒是不難!」陳芸掃了眼繡架上的半成品,嘆道︰「只是你已經繡了一半,我這時候才接手,很容易狗尾續貂!」

沈雪茹生怕陳芸改主意,趕忙奉承︰「芸姐姐太謙虛了,您的繡工出神入化,大家可是有目共賞的!」

「那好,我盡力試一試,如果續得不好,你也不要怪罪我!」

陳芸說罷,听沈雪茹嗯了一聲,才不慌不忙拿了線桄,比對顏色,穿針引線,伏在繡架上挑來刺去。

不覺過去一個時辰,沈雪茹在這段時間內陸續往嘴里塞了好幾塊糕點,此刻見陳芸開始收尾,便湊身過去細看。

只見那三尺見方的尺幅上頭繡了五只栩栩如生的蝙蝠和一顆活靈活現的蟠桃。

沈雪茹嫣然一笑道︰「芸姐姐好繡法,若是換成了我,只怕蝙蝠不像蝙蝠、蟠桃不似蟠桃!」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陳芸慢慢地勸,「咱們蘇州家家織布,戶戶刺繡,幾乎連男人都會女工,你們府又有專門教導刺繡的師氏,你若平時肯多花心思,學得實在,何至于艷羨別人?」

沈雪茹灰著臉,接不上話。

此時,氈簾打開,紫菀慌慌張張跑進來,通稟道︰「小姐,不好了,三爺兒從馬上摔下來啦!」

陳芸听了這晴天霹靂,頓時嚇得掉了魂兒,連手里捏著的繡花針也落了下去,直直插在繡架上。

沈雪茹也慌得六神無主,忙問︰「摔得重不重?」

紫菀支吾道︰「我也是道听途說,摔得重不重,我也不甚清楚!」

「糊涂東西,你自己還沒打听清楚,就急著跑進來嚇唬我們作甚?」

沈雪茹揚聲訓了丫頭兩句,率先從繡凳上離開。再回頭一望,見陳芸整個人都呆了,沈雪茹趕緊湊上去,勸道︰「事情還不明朗呢,芸姐姐別往壞處想。您若實在不放心,咱們去落梅院走一趟就是了!」

陳芸點頭稱是,匆匆從繡架抽身,到衣架邊披了大斗篷,然後奪門而出,慌不擇路地朝著落梅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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