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給你爹二十余年,就因為頭幾年沒有生育,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收納妾室。眼下,顧氏那賤人懷了身孕,雖然生兒生女還未可知,可娘不能再坐以待斃了,真要等她生了兒子,到時,你爹把她捧在手心里,她還不是千年的媳婦熬成婆,這家里,還能有娘說話做主的份兒嗎?」
「顧姨娘矯揉造作,屢屢和娘對著干,挑戰主母權威,娘再三再四忍讓,才換來如今相安無事。她眼下正得意著,您何必同她一般見識?」沈雪晴微微掙月兌開周夫人的懷抱,苦口婆心地勸︰「顧姨娘不比林姨娘懦弱可欺,她是個睚眥必報的主兒,娘沒事還是少招惹她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顧氏那賤人若肯安分守己,不存非分之想,我又何須費盡心思針對她?」
周夫人長長吐了一口氣。
「等你嫁去朱府,只管安心體貼丈夫、伺候公婆、和睦妯娌,至于咱們府這邊嘛,萬事不勞你操心,娘一個人足以擺平!」
沈雪晴淚光瀾,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周夫人見她這樣,心里也不落忍,就不再同她說家里的糟心事,故意岔開話題,聊些開心的事情寬慰她。
此時,丫鬟芙蓉飛奔著沖進梧桐院里。沈雪茹見她神色倉惶,快步上去按住細問,因听說新郎官要來接新娘子了,沈雪茹滿心歡喜,探頭探腦往月亮門那邊瞅。
沈雪沅離得最近,見她巴頭巴腦的,很是急不可耐,趕忙掣肘搡了搡她的胳膊,道︰「瞧你猴急兒這樣,不曉得的,還以為你是新娘子呢,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沈雪茹嫣然一笑︰「老听說這新郎官風流倜儻、瀟灑天成,百聞不如一見,今個,我倒是要瞧一瞧,這傳聞是真是假?」
「真,如何?假,又如何?」姜素心見沈雪茹實在可愛,忍不住拿老家的一句俗話來揶揄她,「三小姐,你可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沈雪茹與她僅有一面之交,無所謂傷感情與否,當面輕蔑一笑,轉頭關注新郎官何時入場。
少頃,院外傳來一陣忽高忽低的喧囂聲。
喧囂聲過,只見一群少年郎各樣風流,眾星捧月般簇擁著朱家三公子朱庭玉進來。
沈雪茹等了半天,此刻見了真人,連忙趨步上前一些,睜大眼楮睹其風采,但見其︰
額膩白脂,膚欺瑞雪;頜顯稜角,發須光淨;弦月眉,優雅天成;睡鳳眼,華貴外露;懸膽鼻,山根端秀;彎弓口,招財進寶;體形適中,身條高拔;披殷紅蘇繡冠服,圍青紫墜玉腰帶;遠望如芝蘭玉樹,近觀媲宋玉潘安,真是說不盡英俊風流,道不出富貴涵養。
萬目睽睽下,朱庭玉目視前方,滿臉堆笑,領著一群身披錦繡的膏粱子弟,鎮定自若地朝閨房走去。
沈雪沅不太注重男色,只是匆匆一瞥,就別開臉去。見沈雪茹還望得如痴如迷,她便暗暗笑了幾下,然後才拿食指戳了戳堂妹的咯吱窩,調笑道︰「別瞧了,再瞧下去,口水都快流一地啦!」
沈雪茹晃過神來,見旁邊幾個貴女也在取笑自己,頓時尷尬不已,就皺眉瞪了沈雪沅一眼,然後匆匆月兌離人群,朝著屋里跑去。
門廊下,芙蓉、芙荷兩丫頭挑起門簾,喜娘們唱著祝詞露臉,然後就是幾個年長的媽媽們簇擁著新娘出門。
朱庭玉見新娘子露面了,心里早樂開花來,
可礙著周圍人多,愣是不敢迎上去接新娘。
身後跟著的男儐相們早急出一頭汗了,又見朱庭玉抹不開面子,干脆從後面推了一把。
朱庭玉踉踉蹌蹌往前俯沖,腳底還沒站穩當,就听周圍傳出一陣嬉笑聲,不由紅了臉龐。
這邊,陳芸遠遠觀望,見沈雪茹跟在男儐相後面,擠了半天也沒擠到人群里頭去,不由嗤笑︰「這樣心急,怕是瞧上了堂姐夫了吧!」
「別再說了!」沈雪沅擺一擺手,笑盈盈道︰「別看她平時大咧咧的,可心眼小著呢,咱們調笑她一回,她可能不生氣,可若接二連三,那就是咱們倆不懂事了!」
陳芸點頭稱是,旋即見黑壓壓一群人跟著新郎新娘走到院中,就拉住沈雪沅的袖子,道︰「姐姐,咱們也進去湊個熱鬧吧!」
沈雪沅打眼一瞧,見前頭烏糟糟全是人,不由笑出聲來︰「才一眨眼兒功夫,新娘子身邊圍得水泄不通,咱們就是擠進去了,又能瞧見什麼?還不如安心在這站著呢!」
陳芸點一點頭。
這時,男儐相和女儐相們已經交換了意見,仍由何媽媽、呂媽媽、施媽媽、張媽媽領先開路,幾個女儐相簇擁著新娘,新郎官帶著一群男儐相跟在新娘**後頭,後面是捧著妝匣幾個丫鬟。
還沒規規矩矩走出院門,男儐相們就有點沉不住氣了,又見送親的女儐相們雖然談不上天姿國色,但也是中人之姿,免不得心內歡喜,拿些市井風流話與她們玩笑。
叵耐那姜素心祖上重德,家教甚嚴,今見幾個男儐相舉止輕佻,想方設法用言語輕薄自己,不禁面露譏諷,道︰「你們好歹也是正經人家的公子哥,何以學那些青皮流氓盡愛說些不入流的渾話?」
男儐相們早看不慣她態度冷淡,而今又听她出言譏諷,人人心中生怨帶怒,可他們讀了許多經書,到底也有些素養,曉得好男不和女斗,所以很快便偃旗息鼓,掐滅怒火。
沈雪茹目送堂姐裊裊婷婷離開視線,忍不住感嘆幾聲,而後慢悠悠走出來。回到院中,瞧見陳芸和沈雪晴正竊竊私語,便湊上去道︰「芸姐姐,咱們要不要再送送晴姐姐?」
陳芸瞄了她一眼,道︰「知道你舍不得,可再送,又能送到哪里?左不過送到府前,再遠,你我皆去不得!」
沈雪茹悵然嘆氣,再一抬頭,瞥見沈復從院門前闊步走著,于是扯了扯陳芸的袖口,羨慕道︰「哥哥就好啦,不必顧忌那些禮教,可以隨大伯父一起將晴姐姐送到朱府去!」
陳芸听了,扭頭與沈雪沅相視而笑。
棲梧院外,沈復見一群人簇擁著新郎新娘,便大步流星追上送親隊伍,試圖混跡在里面出府。
到了府外,依舊是人聲喧擾,熱鬧無限。
沈稼君剛剛安排好送親隊伍,轉眼瞧見姑爺踏過府門,體弱多病的老人家心里頓時五味陳雜。
朱庭玉雖然青澀,可極懂得人情世故,一瞧見泰山泰水眼不錯望著自己,連忙上去叩拜。
沈稼君與周夫人原就十分喜愛姑爺,只是簡短叮嚀了幾句,就打發劉管家安排樂憐們鼓瑟吹笙敲鑼打鼓。
樂聲奏起,劉家的親自扶著沈雪晴坐上喜車,然後才放下車帷,默默退到花轎旁邊。
陳氏眼尖,一眼就在送親隊伍里認出沈復,于是邁著輕快的步伐走上去,一把將兒子拽到
隊伍旁邊,訓斥道︰「你這孩子,忒不懂事,好端端混到送親隊伍里做什麼?」
沈復憋紅了臉,說不出任何話來。
周夫人听見動靜,蹭蹭蹭幾步走了上前,道︰「你別總訓斥復兒,他也是好心好意,想要送一送晴丫頭!反正衡兒、翼兒也跟老爺、二弟、三弟去了,復兒想跟過去沾喜氣,也沒什麼不妥!」
「我也曉得他的心思,只是」陳氏嘆了口氣,「只是這孩子酒量淺得很,婚宴上又免不得喝酒應酬,萬一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豈不是惹人笑話嗎?」
「哎呦,誰又能量如江海,千杯不倒?」周夫人和顏悅色地說著,「不都是閉著眼強往下灌嗎?」
陳氏听了,默默轉過頭睨了沈復一眼,放話道︰「既然你大伯母為你張口說話了,我也不能阻攔你,只是臨行前奉勸你一句,老爺今夜也在那邊,你若喝得過火,當心老爺責備!」
沈復想起如閻王般嚴厲的老子爹,苦澀的笑了笑,然後俯身作揖,飛快地追著堂哥玉衡而去。
送嫁歸來,已經將近子時,沈復粗中有細,匆匆忙忙到周夫人跟前匯報了情況,然後才拐到青梅院來見陳芸。
正巧陳芸嫌屋里悶人,隨便披了件石榴紅如意紋繡劍蘭花斗篷,站在雪地當中攀折梅花。
沈復遠遠過來,只見一道石榴紅倩影混在紅梅白雪里,別有一番風情,不禁心中生喜,就腳下抹油湊了上去,定定看著陳芸問︰「雪天路滑,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
「暖閣啟了地龍,屋里實在悶熱,我覺得胸悶氣短,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才一個人出來透透氣,這總沒必要驚動一大幫人跟著吧?」陳芸雲淡風輕地說著,忽然又目光閃爍了兩下,問︰「對了,你只是跟著長輩去送親,何以耽誤了這麼久才回家來?」
沈復頂著緋紅的臉頰,隨手捏住一根長滿了梅花的的樹枝送到鼻子前,努力嗅了嗅,聞得氣味幽香,方笑道︰「還說呢,原本該早些回來的,可朱府那幾位叔伯死纏著大伯二伯飲酒,還說不喝倒不準走,饒是我們幾個小輩酒量淺,也被硬生生灌了三大杯!」
「姑媽常勸你保養身體,你也太不听勸,明知道自己喝酒容易上臉,回來路上風再一吹,夜里該更加難受了吧!」陳芸認真打量起沈復,當瞥見他仰月唇上那不知是風吹出來還是酒燻出來的紅鼻頭後,眼楮里頓時冒出一點點心疼出來,「天時不早了,要不要我給你熬一碗醒酒湯,發一發身上的寒氣,然後再回去安歇?」
沈復笑了笑,脈脈看著滿眼關切的陳芸,「醒酒湯是不必了,我年輕氣盛的,身子骨也不差,不至于風雪一吹就倒,反而是今天一來一回車馬顛簸,肚子里沒什麼積食,這時候,我倒有些饑腸轆轆了,你若不嫌勞煩,能不能幫我準備些吃食?」
「都這個時辰了,廚房里早熄火閉灶了,我就是想給你做,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陳芸佯裝為難,刻意溜了月復中空空的沈復一眼,然後又裝作腦中靈光一現,道︰「對了,晚飯時有一碟子肉脯,大家推來推去都不想吃,姑媽知道你喜歡吃,特意吩咐春芝給你留了下來!」
沈復听了,眼中精光一現。
陳芸笑意如春︰「那碟子肉脯一直在爐上溫著,現在應該還沒涼呢,你若真餓了,我去給你取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