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兒媳婦一听還會牽連,嚇得花容失色,當時就踉踉蹌蹌地往前飄了一段距離,畏畏怯怯地看著王仁,開口求道︰「王家兄弟,關于那件事的始末,你也十分清楚,我相公憨厚老實,只是被逼無奈才出了手,誠非他有心殺人,如此,都不可以法外開恩嗎?」
王仁見蕭家兒媳婦柔柔弱弱的,不由臉色一變,嚇唬道︰「弟妹吶,這從古至今,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蕭弟既殺了人,怎麼可能逃月兌罪責呢?」
王仁說著,將四白眼斜了個來回,見蕭家婆媳倆老的老弱的弱,除了哭就只會哭,不由奸詐一笑,道︰「不過,事情還是有轉機的,古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法能為買賣,官可做人情。」見蕭家婆媳倆動了心,王仁又誘惑道︰「咱們鄉里鄉親的,我也不難為你們,只要你們婆媳倆肯將村頭那片良田送我,我很樂意為蕭弟跑跑腿,拉關系、講私情!」
蕭家婆媳倆听了這話,一個眼露希望,一個眼露不屑。
蕭大娘早知道王仁不仁,于是顫悠悠朝前走了一兩步,老聲老氣問︰「王仁哪,你們給衙門辦差,不都是先辦公事、後講私情嗎?怎麼到了你這兒,可以先講私情、後辦公事呢?」
王仁以為蕭大娘沒見識,就輕蔑地看了一眼老人家,隨口道︰「這就是蕭大娘您心短發長了,雖說蕭弟那仇家已遞了保狀、訴狀,可他們家究竟什麼境況,大娘怕還不知道哩!」
王仁惦記蕭家那塊良田許久了,今見機會稍縱即逝,連忙笑哈哈圍著蕭大娘轉悠。
「他們家哪,上有一對老父老母,下只一對孤苦兒女,媳婦見丈夫亡了,早就跟野漢子跑了,大娘,您自己說,這樣的人家,即便最後打官司勝了訴,又能得到什麼?」
蕭大娘屏聲息氣。
王仁見她不搭話,誤以為她听進去了,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道︰「所以吶,只要大娘您肯松口,將您家里的良田送我,我一定費心竭力為蕭弟奔忙,絕不讓他受牢獄之災!」
「呸!」蕭大娘听了半天,終于忍不住朝假仁假義的王仁啐了一口,又抻出皺巴巴的老手,破口大罵︰「黑心玩意,平時跟我家小子稱兄道弟,到了他性命交關的時候,非但不肯出手相助,反而要趁火打劫。哼,你這不仁不義的混球,不但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更對不起你爹給你起的名字!」
蕭家兒媳婦見婆婆氣得胸脯亂顫,趕緊從旁邊走過去,捉急忙慌地給婆婆捶背理氣。
叵耐蕭大娘怒氣正盛,不僅一把推開兒媳婦,還不管不顧地瞪著王仁,刺刺不休道︰「王仁,我告訴你,你少惦記我們家那塊地,那塊地,是我老相公拼了命掙來的,你就是說破了天去,我也不會白白便宜了你!」
登門前,王仁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蕭家婆媳乖乖將良田贈送給他,他很樂意為了蕭郎跑一趟腿,趁娘家表哥公余的時候,給蕭郎求求人情,可現在蕭大娘不通情理,不光拒絕了自己提的要求,還當著自己兄弟的面怒罵自己,真真是愚頑不化。
「可惜呀,可惜呀,蕭大娘
,我給您機會,您卻不肯領情,既如此,可怪不得我不近情理啦!」王仁連連嘆息。
蕭大娘見他面露陰險,不由驚恐道︰「你你又起了什麼歪心思?你又要怎麼謀害我兒子?」
王仁毫不理睬,只背著手轉過身去。趕巧那幾個跟班搜完了房屋,小跑過來回稟。王仁听說家里沒搜到人,情知讓蕭大娘給藏了起來,于是不急不怒,陰笑著湊上去一些。
「蕭大娘,您可真是有能耐,我才听了耳報神的消息,急巴巴就朝你們蕭家趕,可還是晚了一步,讓您把人給藏了起來!」王仁笑容詭異,「不過,蕭弟總這樣躲躲藏藏,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蕭大娘想了想兒子的遭遇,不禁唉唉嘆了口氣。
旁邊的蕭家兒媳沒什麼心機,只是站著干瞪眼。
「讓你們對簿公堂,你們不肯;讓你們交出良田,你們還不肯!」王仁一邊說,一邊搖了搖頭,「要說你們這婆媳倆哪,還真是目光短淺,前頭拒絕接訟上公堂,後頭鬧著把蕭弟藏起來。如今倒好,縣太爺不光發布了通緝令,還下令要逮捕蕭弟,你們自己說,你們是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蕭家婆媳听了這壞消息,不寒而栗,一步一跌撲倒在地上。
王仁見效果起到了,趁熱打鐵,從公文袋里取出通緝令,呼哧哧扔到蕭大娘臉上。
蕭大娘不認字,展開通緝令,見人像像足了蕭郎,情不自禁地落下滾燙的淚水。
「蕭大娘,這件事,不是沒有轉機,我那蕭弟的性命可全握在您手中,只要您肯點個頭,我一定能保住他的命!」王仁慢慢說。
蕭家兒媳婦听了,急忙轉過頭來,央求婆婆︰「娘,要不咱們就舍了那塊地吧,總歸是相公的性命重要!」
蕭大娘悲苦地搖著頭,豆大般渾濁的老淚啪嗒啪嗒落在衣服上。
村東頭那塊地風水好,是她亡夫累了半生,才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家業。如果隨隨便便拿去送人,不光她心里難受,恐怕連她亡夫泉下有知,也會悲憤不已,可兩相權害取其輕,如果兒子救不回來,那塊田留著也是無用,畢竟蕭家到現在連個根也沒留下。
想到蕭郎,蕭大娘心里又開始叫苦不迭。蕭郎本是個老實孩子,一向都是乖巧懂事的,偏偏遇到了王仁這個口蜜月復劍的家伙。也是命中該遭的劫數,這兩人撥來報往,短短一年不到,感情深厚到拜了關公,自此稱兄道弟。可誰想得到蕭郎一夕遭難,王仁居然翻臉不認人。
蕭大娘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決定舍財救子,于是斜起眼來,向站在身後的兒媳婦使了個眼色。
蕭家兒媳婦讀懂了婆婆的眼色,立即攢起勁兒往前爬行了一兩步,然後緊緊攥住王仁碗底粗的腳脖子,央求道︰「王家兄弟,我們願意把那塊地送給你,只請你務必搭救相公才是!」
王仁見自己的伎倆得逞,又驚又喜︰「那是自然!蕭弟待我那般好,我為他略盡綿薄之力,又有何妨?」
蕭大娘听了,心里飄過陣陣鄙夷。鄙夷過去,蕭大娘又帶著忌恨
了王仁一眼,道︰「我們丑話說在前頭,如果我兒子不能免受牢獄之災,那塊地,照樣是我們蕭家的!」
王仁奸惡地笑了笑︰「蕭大娘這是不放心我,怕我空口說白話呢?我啊,為人是忌刻了些,可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兒,自然說話算話,今日,我既答應了你,你就盡管放心便是!」
「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們蕭家已經領教到了,所以凡事多留個心眼,大約不會有錯!」蕭大娘坐在地上,布滿皺紋的眼角圍著死魚般眼珠,眼楮里盡是日暮途窮的孤苦悲戚,「你娘家表哥不是還在縣衙里做地保呢?只要你肯去求他,他還能不念在您娘的面幫你?」
王仁嘴角一歪︰「大娘年紀雖大,可這消息倒很靈通呀,居然把我家親戚模得門清兒呀!」
「兒子不長眼楮,引狼入室,我這個當娘的還能不留個心眼嗎?」蕭大娘輕輕哼了一聲,繼續道︰「左右那塊地就在村頭,什麼時候,你把事情擺平了,我兒子能平安無事回家,什麼時候,你再過來取走地契!」
王仁咧嘴一笑道︰「大娘放心,我表哥這兩日正公休!」他一邊說,一邊拿刻薄的目光刮了蕭家婆媳一刀,「明日,啊,不,今晚我就趕到表哥那里去,也省得煮熟的鴨子再飛了!」
蕭大娘听了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可轉念想到整日提心懸膽東躲西藏的寶貝兒子,還是選擇忍氣吞聲。
此時,月亮西升,夜色靜謐。
王仁見天色已晚,心底漸漸萌生了退意,于是招呼一聲,召集了跟隨而來的幾個小跟班離開蕭家。
蕭家兒媳婦癱坐地上,眼見公差悉數走光了,才匆忙爬起來,趕緊去扶婆婆起來,可蕭大娘悲苦欲絕,硬是一把推開了兒媳婦,然後叩首伏在地上哇哇痛苦起來。
「可恨毒蛇常常曲走,螃蟹總是橫行!」陳芸伏在牆頭,近距離觀了一場戲,忍不住連連感嘆,「早知王仁不是個東西,不想竟如此惡毒,趁著蕭大娘家里落難的時候,上門威逼勒索!」
沈復帶著憐憫看向正叫苦連天的蕭大娘,然後隨手撥了撥眼門前遮蓋視野的南瓜蒂,道︰「听你剛才所說,這蕭大娘的兒子也是個老實人,只是因為正當防衛才錯手殺人,既然如此,那就該將實情稟告到公堂上,而非為了免受牢獄,去與壞人私下交易?」
「事情哪能如你想得這般簡單?」陳芸提著衣裙下了板凳,輕言細語道︰「這件事很復雜,一來,受害者的家人已經遞了訴狀,既不肯撤訴,也不肯私了;二來,蕭大哥公然殺了人,按照本朝律法,即便死罪能逃,那十來年的牢獄之苦,也是斷乎逃不掉的!」
「三來,蕭大娘家三代單傳,她還指望著蕭大哥傳宗接代呢,如果蕭大哥受捕進了牢獄,那蕭大娘一定沒了念頭;四來,想必你也看見了,那王仁正眼巴巴盯著蕭家那塊寶地呢,如果蕭大娘不許給他一些利頭,他這種奸詐小人,肯定會在背地里使些下三濫的手段坑害蕭大哥!」
沈復認死理,窮問不舍道︰「可是非自有公論,蕭大娘私下交易,不是等同于賄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