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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惜分釵(一)

陳芸醒了醒神,抬起一頭烏雲,從容自若地看向沈復,道︰「你別急著下定論,再仔細瞧一瞧!」說完,重新低下頭,聚精會神地盯著織布機橫截面上不停進進出出的經緯線,「孤影成對苦,好事成雙樂,我又不呆不傻,怎會讓它形只影單?」

沈復听她這話大有深意,卻又捉模不透,只能睜大眼楮盯著枕頭皮,希望窺探出特別之處,可他再努力,眼珠子落在枕頭皮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無奈向陳芸求教。

「還請芸姐兒賜教!」

陳芸見他不恥下問,不禁嫣然一笑,就慢慢放下手中的尺素,一動不動盯著滿臉困惑的呆子,笑道︰「不怪你有眼無珠,該怪我太故弄玄虛,將另一只鴛鴦藏起來了!」

沈復更加疑惑,忙問︰「藏起來了?就這巴掌大地方,你能把另一只藏到哪里去?」

陳芸捂嘴淺笑,不緊不慢地伸出一根縴縴玉指,朝那鴛鴦附近泛起的一圈圈的漣漪指了指。

「喏,在這兒呢!」

沈復慢慢省悟過來,不禁朗聲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邊笑,一邊將枕頭皮從新放回籮筐,然後滿眼欣賞地盯著陳芸,嘖嘖稱贊︰「怪道人說,三人不見,當刮目相看!你如今也越發長進了,竟也學了畫師雲里霧繞,藏山遮水那一招!」

陳芸曉得這是夸她了,會心一笑,低下頭來繼續織布。

沈復還等著她搭腔,轉頭一瞧,見她只是一味埋頭苦干,不禁好奇道︰「怎麼總沒完沒了地織布?」

陳芸望了望他,嘆息︰「哪能都如你這般好命,從小生在金玉堆、紈綺叢,錦衣玉食,肥馬輕裘。我家家境貧寒,雖說有良田幾畝,可踫上荒時暴月,年景不好的時候,忍饑挨餓,也是免不了的,所以吶,為了以防萬一,平時還要靠織布換取生活所需!」

沈復不事稼穡,自然不懂生活的艱難,只是定定看著耬花機里還未出爐的羅布,問︰「你干活慢得跟老牛破車一樣,要織出一匹布,少說也要好幾日才能完工,最後又能換來多少錢呢?」

「一個銅板也是錢!只要能賺一點貼補家用,總比不夠用的強!」陳芸淡淡笑著,忽然揚起桃花面來,瞟了眼不了解底層人民辛苦的沈復,「你呀,最好有一日窮得叮當響,整日粗衣淡飯,連身像模像樣的衣裳也沒有,到時,你這富公子就知道一個銅板的好處嘍!」

沈復目光流盼,也不顧陳芸說的玩笑話,只是笑著問她︰「怎麼去年沒見你織過布?」

陳芸滿臉無奈︰「我倒是想替家里分擔一些,可娘嫌我干活粗粗拉拉,總不肯讓我接她的手,也是今年莊稼地里忙,娘一個人顧不過來,才漸漸肯讓我幫襯一二!」

沈復听著听著,陷入了遐想。

陳芸見他雙眼呆滯入迷,連忙戳了戳他的腰,笑道︰「好好兒的說著話呢,怎麼又發起呆來?」

沈復晃過神來,凝眸道︰「我在想,古人男耕女織,粗茶淡飯,雖然看著了無生趣,可自給自足,安逸舒適,總比現在的人整日爭名逐利,陷入名韁利鎖當中的強多了!」

陳芸望了他一眼,抿

嘴笑道︰「瞧你這模樣,與世無爭的,倒讓我想起來一個人,那個人,還是你以前隨口向我說的,叫就叫陶幾柳」

「五柳先生陶淵明!」沈復驀然一笑,挨著織布機就近坐下,然後滿臉失望地瞪著陳芸,情緒低沉道︰「我跟你說的話,你只當耳邊風,從來不往心里記!」

陳芸見他不高興了,心里也感到有些委屈,忙道︰「你說過那麼多話,難不成我要一句一字全記在心里?而況這陶淵明與你又不相干,我為何非要把他記在心尖?」

沈復听了這話,冥思苦想了片刻,因為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出來,只能默默坐在一旁。

陳芸見他不再計較,一面重啟織布機的動力元件,一面繼續剛才中途停止的工作。

很快日落黃昏,彩霞翩飛。

金氏背著一身夕陽歸來,滿臉笑意地穿門入戶。進了屋里,見青梅竹馬的表姐弟倆圍著織布機而坐,你望我、我望你相顧無言,金氏淡淡笑著,又無聲無息退到了廚房。

熟練架起鍋碗瓢盆,金氏一邊哼著江南小調,一邊盯著火候炒菜炖湯,最後喜滋滋備了一桌好菜。

吃罷晚飯,金氏娘倆兒慢條斯理收拾餐桌,小克昌閑來無事,愣是纏著沈復要下象棋。

沈復擺月兌不得,只能絞盡腦汁哄著他玩,然後等他玩累了,才腳底抹油跑出去找陳芸。

當時,陳芸正在屋檐下散步,陡然間看見沈復走了出來,又驚又喜道︰「小克昌怎舍得放開你?」

「他下棋總下不過我,覺著很沒意思,就去玩七巧板了!」沈復欣欣然說著,見陳芸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連忙打起精神,問︰「下過暴雨,外面還挺涼爽的,你怎麼不進去歇著?」

「相較于歇著,我覺得,還是到處走走,較為舒心!」陳芸莞爾一笑,一邊走一邊說︰「再說了,現在才什麼時候?我便是躺在床上,決計也是翻來覆去,合不上眼!」

沈復贊同地點了點頭,信步走到陳芸右邊。

陳芸見他坦然自若,沒露出一點著急離開的跡象,就笑著道︰「你不是說,吃罷晚飯,就要趕著回祖父那邊去嗎?」

「你就這麼厭棄我,不願意跟我待在一塊?」沈復失落地說著,「可憐我每日巴巴來找你,你竟如此無情!」

陳芸搖頭不語,縱步下了台階,目標明確地朝著牆邊走去。

沈復見她默不作答,心里急得要上房揭瓦,火急火燎追了下去。

夏夜寂靜,小院新涼。晚飯過後,金氏已經盡力掃除院里的積水,可蠻力下仍有漏網處。

陳芸頭也不回走在前頭,中間听見身後傳來的踩水聲,就虎著臉嚇唬︰「你倒是小心一點,我可剛換了一身衣裳,你若是再踩水,濺髒了我的衣裙,我可斷斷不肯輕饒你!」

沈復滿臉不當回事兒︰「大不了我幫你洗就是!」

「說得輕巧,你會浣衣嗎?」陳芸轉過臉來,眼見沈復捫心省察,不禁嘲笑道︰「世人常說閨閣小姐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十指不沾春陽.水,我看你也差不離

啦!」

沈復不以為然地抬起頭來,「我們家不需要我做這些,我只要安心考取功名即可!」

陳芸心里暗道︰「每回跟你說到這兒,你就拿家里人期許你考取功名作擋箭牌,若是真有本事,你倒是中個狀元給我瞧一瞧,也好讓我乖乖閉嘴,從此對你另眼相看!」

心里還預演著針尖對麥芒的場景,陳芸卻先打了退堂鼓,一來沒必要,二來傷感情。

「唉,那是什麼花?」沈復滿臉驚奇,指著道邊的一朵小花骨朵問。

陳芸打眼瞧去,見那花骨朵紫紅紫紅的,就莞爾笑道︰「呆子,那可不是什麼花,那是白芨!」

「白芨!白芨!」沈復喃喃。

一前一後走到牆垣跟前,陳芸率先掀起衣裙蹲了下來,又順手摘了一個香瓜準備遞給沈復。

沈復笑嘻嘻跟上,正準備弓腰接下那黃女敕可愛的香瓜,卻听不遠處有人大聲叫囂。

「開門!」

「開門!」

「開門!」

那聲音一波一波傳來,落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陳芸擠著眉頭,細細听了半天,最後晃過神來,對著沈復唧噥道︰「我仔細听來,這聲音離得不遠,听方向,倒像是從蕭大娘家那邊傳過來的!」

沈復可不認識什麼蕭大娘,只苦著一張臉看向陳芸。

陳芸見他不解,心里也有幾分困惑,索性將剛摘下來的香瓜丟在一邊,轉頭朝另一面牆走去。速速到了牆下,陳芸快速打量一番,因地制宜,雙腿一縱,站到牆邊的長板凳上。

沈復見她站得高望得遠,眼急心切,不假思索,也跟著跳了上去。

原來那聲音真是從隔得不遠的蕭大娘家中傳出。爾時,蕭大娘听見公差接連不斷的呼喝聲,早已驚得魂飛魄散,可受驚之余,理智猶存,就一邊安排兒子從事前挖通了的狗竇逃走,一邊收斂了緊張失措的神色,悄悄與兒媳婦兒商量該如何應付公差。

「開門!開門!」

此起彼伏的敲門聲里夾雜著男子的恐嚇聲。

「蕭大娘,我們是奉命而來,你若再不開門,我們可要不顧情面,破門而入啦!」

蕭大娘听著听著,氣從中來,就幽憤地跺了跺腳,一頭沖到上了鎖的門後面,耍氣般撤掉門閂。

那公差頭子見門開了,一面做了個手勢,指使手下人進去搜查,一面慢悠悠走進院里,上前同蕭大娘周旋。

「蕭大娘,你說你這是作甚,我們幾個不過是小嘍,原是奉命行事,你何必回回想方設法阻攔我們呢?」

蕭大娘鼻息喘喘,心里較勁,「我若是不想法子攔著你們,我兒子還能有命活嗎?」

「蕭大娘,您可真是越老越糊涂哩!蕭兄弟殺人跑路,犯了法紀,你以為你把他藏起來,就能逃月兌衙門的追捕了嗎?」公差頭子知道使強行不通,只能退而求其次,耍起軟手段來,「念在我們是鄉里鄉親的份上,蕭大娘,小佷好心好意勸您一句,您呀,若真為了我兄弟著想,還是趁早交代他下落的好,不然,將來早晚得牽連了您和弟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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