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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戀人情(二)

午飯後,陳氏照例和陳父閑話家常。陳芸怕陳母一個人忙不過來,主動承擔起清理飯桌的家務。

收拾完畢。陳芸想著小半天沒回家看看了,就匆匆洗了把手,去堂屋里找了把半舊青羅傘。

途徑廚房,陳母從窗戶里面探出個腦袋,喊她慢一些走。陳芸很听話,慢慢悠悠進了廚房,這才發現陳母正弓腰坐在矮板凳上,腳踝邊躺著幾十把長短不一的蒜。

「祖母喊我過來有什麼事?」

陳母一頭把手里攥著的蒜辮好,一頭露出滿眼慈愛,道︰「這是剛從地里鏟的,正新鮮著呢,你順便帶幾把回去!」

陳芸點頭應了一聲,弓身如蝦拾了幾把蒜,然後原地靜候了幾秒鐘,見陳母沒有吩咐了,才慢騰騰離開廚房。

「芸姐兒,你這是要到哪里去?」沈復剛走到門檻邊,見陳芸撐開青羅傘準備從廚房出來,就趕緊張口詢問。

陳芸隔著滂沱大雨望了他一眼,笑道︰「家去!」說完,又覺得太省略了,臨時補充道︰「我這大半天沒見克昌了,心里怪擔心他的,眼下雨大,娘定然不準他隨意走動,可那家伙鬼著呢,當面裝得溫順,背後指不定如何調皮,我還是回去看看才省心!」

「那我稍晚些也過去!」沈復慌張接了一句,瞧陳芸不理不睬,一個閃身闖入了雨幕,又很不放心道︰「雨天路滑,你多注意一些,別了水,盡量沿著光整的地方走!」

陳芸握著杭繡纏枝牡丹青羅傘,一邊看腳下的路,一邊答應一聲︰「知道了!」一邊又暗自取笑︰「原以為他是個粗枝大葉的人,沒想到,竟也有粗中帶細的一面!」

嘩啦啦的大雨下了一路,陳芸避坑繞窪回到家里時,身上已經潲濕了大片區域。

金氏見女兒倉促回來,不光頭發黏.濕,連裙擺也因沾了雨水搖搖欲墜,就趕緊打發女兒去洗個熱水澡。

沐浴罷,換了身干燥衣服出來,陳芸一邊拿毛巾擦干頭發,一邊坐到鏡匣前重新梳理發髻。

金氏慢慢走近,見鏡子里的面龐如常紅潤,展念又想到女兒的婚事上,心里

頓時喜憂參半,就不露聲色地坐到女兒身邊,語調輕輕道︰「芸兒,娘有話要跟你說!」

陳芸剛剛挽了發髻,見金氏面露不豫之色,就注目諦听。

「雖說你姑姑打心眼里喜歡你,可你姑父家中富貴,只怕未必瞧得上你的出身,所以你還是要警醒些,不要抱太大希望,免得回頭這樁親事沒成,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多!」

「母親寬心,女兒也半大不小了,耳聞目睹,多少也了解些人情世故!」陳芸面色冰冷,黯淡無光的眼神掩蓋了這個年紀該有的芳華,「這樁親事,若是姑父認可,自然是上天眷顧,若是姑父不同意,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女兒明白,這就是命!」

金氏心中悵悵,擱心里哀嘆了小半天,才愛憐地模著女兒的手,道︰「你能看透就好!」

陳芸悵悵不樂,腦海里不斷上演著這幾年與沈復之間的種種過往,仿佛真要天涯相隔永不相見。

「芸姐兒!芸姐兒!」

陳芸回過神來,耳邊正傳來沈復的呼喚聲,于是一面收斂了神色,一面提著裙角出去迎接。

屋外,大雨已經停了,空氣格外清潤,油亮的柳樹葉間或滴下來一兩顆珍珠般雨珠。

沈復手里拎著一把羅傘,努力繞過院子里的坑坑窪窪,七拐八拐地朝堂屋這邊走來。

陳芸剛走出來,見他拿著傘卻不撐開,不由笑道︰「明明隨身帶了雨傘,怎麼不曉得打開呢?」

沈復吃吃笑道︰「雨已經停了,再打傘,未免不合時宜!」說完,又興趣突起道︰「我這一路走來,看見路邊的花草樹木經過雨水滋潤,越發油光發亮,顯得生機勃勃!」

陳芸上前迎了幾步,笑道︰「世間萬物,皆有生命,你當花草樹木都是死的不成?今日大雨沖洗,它們努力吸收雨露,化為營養,等明日雨過天晴,它們就該逐日而生啦!」

「芸姐兒就是博學多聞!」

沈復痴痴笑了一聲,右腳剛踏上三層石階底層,一抬頭,發現陳芸頭上松松挽著抓髻,髻間只插了一支碧玉挖耳簪,一雙明亮清淨的眼眸上長著濃密的睫毛,睫毛邊幾顆水珠凝結,宛如雨後的白色梨花清艷動人。目光朝下,又見陳芸亭亭玉立,上穿一襲米黃色花蝶紋繡千朵杏花羅衫,下面裹著月白色燕棲梨花瓖邊羅裙,端得神情怡然,氣度幽嫻。

「我從未入過私塾上學,談起學識,自是比不得你淵博!」陳芸悠閑地說著,恍惚間發覺沈復呆呆瞅著自己,就拿手指戳了戳呆鵝,「好好兒的,你又發什麼呆?」

「芸姐兒今天也太美了,氣質如蘭,幽谷生香,當得起李太白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沈復悠然笑著,即便發現了陳芸面現羞色,猶然不收斂自己的溢美之詞。

陳芸羞極,滿口嗔怪︰「滿嘴油腔滑調,誰知道你是由衷之言呢、還是言不由衷呢?」

沈復發急,一個箭步跨過石階,逼近道︰「自然是發自肺腑的贊美,我從來不騙芸姐兒!」

陳芸听得分明,淺淺笑了一聲後,轉頭朝著屋里走去。

沈復見她回嗔作喜,樂顛顛跟了進去。屋里,金氏正低頭整理袖口,抬眼見表姐弟倆前後進來,不由笑逐顏開,就一面使喚陳芸煮水沏茶,一面好聲好氣招呼沈復落座。

歸了座位,金氏慈眉善眼地望著沈復,道︰「雨天路不好走,你倒有心,還惦記著到舅母家里來!」

沈復咧嘴笑道︰「舅媽這是說哪里話?只要我心里掛念著,即便風雪阻路,那也擋不了我呀!」

金氏曉得沈復心里的小九九,只是見沈復有意親近,總不好當面戳穿,就笑悠悠道︰「眼下這三伏天也快到頭了,你娘倒沉得住氣,一來住了大半個月,可有說什麼時候家去?」

「我娘原想再過七八天再走,可剛才我出門之前,外祖父跟外祖母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讓我娘等雨停路干就走!」沈復怡然自若地說著,「我娘見外祖父外祖母趕著讓她走,心里還很不高興,外祖父就說,鄉下日子太安逸,若是再呆下去,難保會不願意走!」

金氏听了,撫掌笑道︰「那是,那是

,我們莊戶人家正歇夏呢,這幾個月最清閑!」

正巧陳芸捧著茶盤進來,將兩人的話听了個完全,心里頓時一萬個舍不得,就火急火燎地看向沈復,問︰「盛夏酷熱,泥路干得很快,如此說來,你們豈非兩三天就要啟程?」

沈復嘴角生出笑意,凝睇望著她問︰「怎麼一听說我要走,你就如此心急?莫不是舍不得我吧?」

陳芸顧忌高堂在座,不好意思反駁沈復,只是悶不做聲將兩盞青花瓷杯放到桌上,然後逮著坐下的機會,狠狠瞪了一眼沈復。

沈復見她咬牙切齒,也扮個鬼臉當做回敬。

少男少女的把戲盡收金氏眼底。

金氏不動聲色地喝了半杯綠茶,然後才笑著說︰「村里的路坑窪不平,到處都有積水,我剛才瞧你長袍下濕了一大塊,人穿濕衣裳不舒服,不如你月兌下來,舅媽給你拿到烘爐上烤一烤,等衣服干了,再穿也不遲!」

沈復听了,猶疑不定。

陳芸坐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就半激半勸道︰「娘讓你月兌就月兌,別拖泥帶水的,跟個姑娘一樣小家子氣!」說罷,又嘻嘻笑問︰「你若是月兌不下來,我幫你月兌還不成嗎?」

沈復听了,立刻梗直脖子往後縮了縮身,擺出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我自己月兌就成,干嘛要你動手?」

陳芸無奈一笑。

金氏看了一眼不拘小節的女兒,又轉眸看向舉止扭捏的沈復,笑道︰「芸兒她爹生前留了幾身隨常衣服,你若不嫌晦氣,我先取來給你換上,也免得下雨天著了涼!」

沈復一邊抻手解開長袍上的盤扣,一邊隨和道︰「不嫌棄,還請舅媽快些取來才好!」

金氏欣然一笑,起身朝臥室里立著的衣櫃走去,然後仔細翻了片刻,才捧了一件立領赭色長袍來。

沈復見那衣服有八成新,二話不說就換上了。慢慢拴上襻紐,沈復小心整了整脖領,然後笑嘻嘻看著金氏和陳芸,道︰「沒想到舅舅的衣服,我穿上,還挺合身!」

金氏笑意漸濃,雖然瞳孔中呈現的影子是外甥沈復,可心里明明看見了丈夫在世的光景,那時你插秧來我織布、你挑水來煮飯,多麼和睦融融呀,無奈天不保佑,情難永固,當年纏綿悱惻的綿綿情意到了今時今日,只能全化作一縷明媚如春的眼波從眼中一閃而過。

「真合身!你倆先坐著說說話,我去幫復兒烘衣服!」金氏笑得淒苦,順手拿起沈復換下來的衣服走了出去。

沈復低聲應了,目送金氏出了房間後,悶頭坐下。

美美喝了一會茶,陳芸想到一節,就窺了怡然自得的沈復一眼,疑惑著問︰「每常你來鄉下,總會隨身攜帶許多書籍,怎麼這回來了許多日,從不見你溫習功課?」

沈復不言不語,只是氣定神閑地喝茶。

「你成日里玩心大,不是與彥哥兒下河水,就是與村里那幾個伴當廝混。我可好心提醒你一句,眼下三伏天將盡,細細算著,離你進私塾的日期也不遠了。照我說,你也該收收心了,要不然,明年功課跟不上,仔細姑丈動怒,回頭又要生氣揭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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