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外,數十里的紅妝,漫天的彩色紙片,鑼鼓喧天。馬車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鋪灑著數不盡的紅花,暖風卷著花香,滿城的樹枝上都系著隨風而舞的紅色紗幔,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士兵,涌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伸頭探腦去觀望這百年難見的婚禮。
白玉承跨坐于白馬上,一攏紅衣,玄紋雲袖,徒增了幾分妖艷之色,卻依舊掩蓋不了他的孤清之氣。烏發用一根銀絲帶隨意綁著,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額前有幾縷發絲被風吹散,和那銀絲帶交織在一起飛舞著,顯得頗為輕盈。
下轎的時候,他想象著大紅蓋頭下她的面孔,慢慢伸出手去,牽住了那雙嬌小的手。
然而,那手上傳來了溫度的細微差異,正在提醒他。
無論你怎麼騙自己,她都不是她。
白玉承牽著新娘的手,加快了腳步,似乎這一切對于他而言,不是甜蜜的升華,而是一場來自地獄的煎熬。
阿賽貝娜不停地被地上滾落的棗和桂圓,台階或牆根絆倒,終于,她忍不住對白玉承說道︰
「喂,你慢一點。」
白玉承並沒有應答,臉色慘白如紙,但出于不忍心,他默默地放慢了腳步。
在把阿賽貝娜送入新房之後,他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像是得到了解月兌一般。
「喲,我們的新郎官,面色怎麼如此凝重?」眠付打趣兒著從斜方走出來,他今日換了一身煙紫色的衣裳,比往日柔美了許多,若是不細看,都快瞧不出來他是個男子了,「對了,今日的婚禮我還邀請了溪婉姑娘一同參加,她可有過來嗎?」
白玉承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猛的捉住了眠付的衣領,「你邀請她過來做什麼?」
「圖個熱鬧唄。我也想知道,溪婉姑娘看到你跟別人成親,會是什麼個神情,哈哈哈,一定很有趣兒。」
白玉承本想發火,在看到他今日的穿著之後,卻慢慢松開他的衣領,說道︰「罷了,每當你穿上這些顏色艷麗的衣服時,總像換了個人一般,沒個正行。」
「是呀,而且每次都記不清之前的記憶呢。」眠付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若是換做旁人,一定會覺得你是個瘋子。穿黑衣時一本正經,穿艷色服裝時就瘋瘋癲癲的。」白玉承笑著回應道。
這還是在姬憐美走後這麼多天里,他第一次笑。
這幾日來,宋帝再也沒有召見過他,翰林院也交到了公子玉心的手中,他也就終日待在太子府里圖個清閑。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難得我能出來玩玩,白玉承,咱們逛逛去吧,你看,今日多熱鬧。」
「好吧,不過今日父皇也在,你切莫出亂子,乖乖坐著吃喝,不要和當朝權貴和我父皇多說一句話。」
「知道啦。」眠付挽住白玉承的手臂,便開開心心地玩耍去了。
夜晚,賓客們酒足飯飽,紛紛散了,按照流程,這個時辰,白玉承應當前去洞房花燭了。
當他走近後殿的時候,看見坐在鏡前的女子,流光溢彩的紅色嫁衣照出她嬌美的臉龐,如水波流轉的眼楮旁貼著金色的花鈿,華貴與艷麗相互交輝,美得足以攝魂奪命,卻沒有讓他的心中掀起一絲波瀾。
按照他的要求,婢女們直接省略了掀蓋頭這一步驟。
在見到白玉承的時候,阿賽貝娜因等待而困頓的目光瞬間明亮了,臉上難得泛起了嬌羞之色,她一步一步地靠近,捧住他的清傲的面孔。
「白玉承,我說過的,你一定會娶我的。」
阿賽貝娜依靠在白玉承懷中,將裝有交杯酒的杯子遞給他。
白玉承冷漠地推開了阿賽貝娜,在一旁的桌前坐下,說道︰「阿賽貝娜,我很感謝你在吳國的時候出手相助,我可以把你當朋友,知己,但永遠不可能是妻子。」
阿賽貝娜惱羞成怒地把杯子往地上一摔。
「今日是我們的大婚之夜,你要同我說的就是這些嗎?為什麼,就因為那個女孩?你忘了嗎,你利用她達成目的,甚至要取她性命,還殺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你覺得,她會甘心就這麼老老實實地待在你身邊嗎?」
「呵呵,阿賽貝娜,如果她想殺我,作為我的貼身婢女,她有無數次機會能殺我。你太低估了她的善良。她和你我不同,雖然我們都想努力地生存下去,可我們仿佛是天生的劊子手,殺人無數,是為了讓自己強大到足以保護自己。而她,弱如螻蟻,但即使是犧牲自己,也會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這不自量力的傻勁,就是我喜歡她最大的原因,也希望,若有一天,我君臨天下,人人都會是她這個樣子,懂犧牲,知廉恥,天下太平,無為而治。」
「白玉承,你要江山,我可以讓我鮮卑族所有的戰士為你效力,讓你權傾朝野,縱橫天下。你知道我鮮卑族的兵力,只要有足夠的物資和先進的武器支持,這點小事不在話下。我能給你帶來的,她姬憐美,不能。」
「江山」白玉承冷冷地哼了一聲,「我本以為,我心中只有江山,為了達到目的,我可以犧牲一切。可現在,此生,我只想傾盡所有,好好去愛一個人罷了。她讓我明白,我也能為自己而活,而不是為天下人而活。所以阿賽貝娜,就算你現在領兵攻城,我也不會娶你的。」
「你白玉承我告訴你,你現在說不娶我,對宋帝來說,你就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你就不怕他立刻殺了你嗎?」
「我這二十幾年的人生,都在死亡的邊緣線上徘徊,你覺得,我還會怕死嗎?」白玉承將房門打開,清新的風灌了進來,「你知道我為什麼不願掀你的蓋頭嗎?你可以是我的王妃,不過,只要你在這沁雪園里呆一日,我便一日不回來。」
話撂下,他便離開了。
掀蓋頭的時候,新郎要用桿秤去挑,意味著稱心如意。
呵,如果我要娶的那個人不是你,又何來的稱心如意?
阿賽貝娜跪坐于地,在這一刻前,她都是幸福的。她原本以為,她看中的,是白玉承的太子身份和他區別于別人的那一點點不同,可是當白玉承淪為眾人,她依舊那麼期待這場婚禮,期待著嫁他為妻,即便知道他的心里一直有一個人,還是想要努力裝作無所謂,不在乎。
可到頭來,事情依舊不像我想象的那般,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眠付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捧著臉坐在沁雪園門前的台階上看月亮。見白玉承一個人從房間里走出來,他忙跟上前去︰「哎哎哎,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不用圓房嗎?」
「眠付,盯好阿賽貝娜,我去一趟流嵐水榭。」白玉承匆匆吩咐完,便快步向外面走去。
「哦,我知道了,你要去找小溪婉。好的,那你快過去吧。」眠付燦爛一笑,轉身來到了白玉承的臥房外。
不一會,里面傳來了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
「哎,好好的一個美人兒,就這樣被拋棄了,也怪可憐的。」
右方的竹林中漸漸探出一個紅色的人影,裙擺隨風而舞,蓮步微移,慢慢地靠近,疑惑地望著里屋。
「嗨,眠付先生,您在這里做什麼呢?莫不是來偷看的?咦,這屋子里咋還摔東西呢,圓房也不能這麼糟蹋瓷器吧。」
來者正是姬憐美,不過為了防止有人認出她來,她事先戴上了面具。
眠付听見有人喊他,忙站起身來,笑道︰「原來是小溪婉啊,白玉承不在這兒呢,他跑去流嵐水榭找你去了。」
「找我?」姬憐美先是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疑惑地看了看笑得天真無邪的眠付,覺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于是遲疑著問道,「眠付先生,你不會是精神分裂了吧。」
「精神分裂是什麼?我只知道,我有時候會變得和現在不一樣,也會記不清東西」
「哦哦,好吧好吧,我了解了。既然白玉承不在,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啊。」
不等眠付回復她,姬憐美就急急忙忙地往流嵐水榭的方向跑去。
「哎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個兩個地都拋下我。」眠付跺了跺腳,雙手叉腰氣鼓鼓地坐回台階上。
原本姬憐美今日會過來,是公子玉心的指示。如今的白玉承既無當朝權貴支持,也不得宋帝的寵信,唯一可以讓他有翻盤機會的,就在于這次的聯姻上。不過現在看來,結果遠出于她的意料之外。
既然他會在大婚當日將阿賽貝娜擱在一旁不管,看來,他對我的情義,也不完全是虛假的,這倒是讓我省了不少口舌和時間啊。
或許,這就是我扳倒他的,唯一的籌碼。姬憐美臉上的笑容透露出一絲狡詐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