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凶來到樓下,看了一眼那個女子的尸體。
她的指甲里有血,還有一些粉末。
他猜測,在撲向阿斯蘭的一瞬間,她將自己的指甲刺入那人的肌膚,本來藏在指甲里的解藥起了作用。
阿斯蘭的毒解了,他跑了,只留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摔死在這冰冷的地上。
她的生命,本來應該如花一般璀璨,可是她卻愛錯了人,還至死不悔。
陸凶覺得她有些可憐,便找人將她的尸體收斂了,又買了一副棺材,找了個地方安葬。
做完這一切,他握緊了拳頭。
方才兩人落下去的時候,他的追風斬如閃電一般掠過。
阿斯蘭手中的那只骨笛就像一枚果子一樣,精準無誤地落入了他的手里。
現在,解藥有了,骨笛也回來了,一切好像塵埃落定。
安撫了圍觀的百姓,他便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
路過平安醫館的時候,他特意停了下來。
「這位大哥,您怎麼了?」
有個伙計過來,殷勤地問道。
他帶著個面具,那個伙計並不知道他是陸帥,只是從他手中的武器上隱約猜出他可能是哪個大營的人。
「方才遇到了幾個小賊,我受傷了。」陸凶故意捂著胳膊。
「真不巧,我們的大夫今日不在,如果不重的話,我給你上點兒藥,您晚些再來。」
「你們這里的那個小大夫呢?」
「我在這里。」
話音未落,陸凶便見陸朝從斜刺里出來。
他穿著一身青色長袍,負著手,面容沉靜,十三歲的年紀,儼然已經是個大人了。
那個小伙計見掌櫃的來了,趕緊退到一邊。
陸朝把陸凶帶到後院,一句話不問就要捋他的袖子。
陸凶趕緊抽了回來。
「我沒有受傷,這血不是我的。」
于是,他將方才的事情跟陸朝說了一遍。
然後,他拿出骨笛。
「朝兒,這骨笛太過邪惡,我現在把它交給你,至于是毀是留,你說了算。」
他將那笛子塞到陸朝的手里,兩只眼楮定定地看著他。
陸朝的眉毛微微一蹙,手指用力,卻又很快松了開來。
那一瞬間的猶豫,讓陸凶感到一絲絲的不安。
「哦,我該說的都說了,我也該回去了。」
「爹,等等!」陸朝忽然叫住了他。
陸凶回過頭來,看見他將骨笛藏在了袖子里,心里的不安更甚。
「我娘怎麼樣了?」
羅迪出去的時候,說阿嬈要生了。
「你娘和你妹妹都很好,你不用擔心。」
「是妹妹嗎?」陸朝本來平靜的臉一下綻放了無數漣漪,這個老成的小大人第一次露出了孩子的欣喜。
「我就知道是個妹妹。」
「怎麼?是弟弟就不歡迎了?怕弟弟跟你搶東西嗎?」
「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一直想……」陸朝看了看陸凶,有些不好意思了。
「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有什麼想說的直接說就是。」
「我是想……」陸朝深吸了一口氣,鼓足了勇氣,道︰「我是想娶個和娘一樣的妻子。」
年少的時候,他覺得娘才是世間最美的女子,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想把阿嬈永遠地拴在身邊,但是時間長了,他漸漸明白,娘是屬于爹的。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另一種方式來滿足他的願望。
陸凶听了,竟然僵在那里不知道說什麼好。
原來自己的女兒還沒有出生就被人惦記了。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帝王家,不是個好去處,可是朝兒,又是個知根知底的人……
他越想越亂,迷迷糊糊地離開醫館的時候,連袖子上的血跡都沒來得及處理。
門口的小伙計看著他,想攔住他,他卻跨上馬眨眼不見了。
回到府中的時候,天已經很黑了。
夜空中繁星點點,空氣中彌漫著阿嬈喜歡的花草的香味兒。
多年的心事塵埃落地,他終于輕松了很多。
可是一轉身,他看到了燈籠上的陸字。
長纓軍,平南王,他們什麼時候能沉冤得雪?
次月,璟同帝忽然下了一道聖旨,要重修帝陵。
帝陵選址在五陵 上,毗鄰漢武帝的茂陵,跟大梁皇帝自己的祖墳相隔十萬八千里。
璟同帝的這一舉動,被民間的人猜測是想向武帝劉徹的戰功看齊,做一個千古帝王,其實陸凶猜測,他是想離所有的梁帝遠遠的。
修建帝陵本來是一件極其勞民傷財的事情,璟同帝繼位以來,大梁長年戰亂,百姓得不到休養生息,北征的時候,因為戶部實在拿不出錢,修建帝陵的事情一度被迫停止,現在南方已定,北部又連連大捷,璟同帝覺得該是把這件事情重新提上日程的時候了。
這件事情,當然受到了滿朝文武的反對,但是璟同帝一意孤行,根本听不了別人的意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便在民間征集了數十萬壯丁,後來人手還是不夠,他干脆又把東南大營調了過去。
至此,陸凶從一個守衛京城的元帥變成了一個修建皇陵的工頭。
手下多敢怒不敢言,紛紛去找陸凶訴苦,陸凶只勸他們稍安勿躁。
次月,關中大旱,禾苗枯死,百姓流離失所。
朝廷的賑災款遲遲不下,陸凶看見餓殍滿地,于心不忍,便將修建皇陵的標準降低,招了一群勉強可以動的人進來,又收了些老弱婦孺,給這些人做飯。
與此同時,秦漢在北疆再次拿下三百里城池,阿斯蘭的軍隊一蹶不振,再也無力出擊。
璟同帝連連收到捷報,心情大好,正好天氣轉熱,他便帶著文武百官跑到驪山避暑,對百姓受災的事情視而不見。
陸朝的店鋪已經開到了京城之外,他見滿地餓殍實在于心不忍,于是召集商會籌集錢糧,在各地開了許多粥鋪,救了無數百姓,年輕的掌櫃因此頗受百姓的擁戴。
阿嬈還在山中的宅子里,幾個月過去,三千已經長開了,小臉蛋越發的白女敕,一雙鳳眸也越來越像她。
有時候隼開玩笑,說是等三千長大了他要娶她過門,被阿嬈怒斥幾聲,懟了回去。
又多了一段時間,因為修建帝陵,璟同帝不顧百姓死活,加重賦稅,許多地方的百姓不堪重負,舉兵起義。
璟同帝派張傲鎮壓,最先倒霉的是川南的百姓。
那里先是干旱,接著蝗蟲成災,後來好不容易下了雨,又直接引發了山洪,朝廷對災情不僅不聞不問,還催逼賦稅,引來了許多人的不滿。
張傲帶兵到了那里,看見百姓們生活困苦,實在不忍心鎮壓,便一直借故拖延。拖著拖著,他竟然跟義軍首領一起,做起了賑災的事情。璟同帝本來非常生氣,但是後來發現也沒有什麼嚴重的後果,便也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