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魚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一地傷病殘將的就不說了,有承影的治療,他們的狀態其實還算好些了。
羨魚都不用去看路,還在遠處的時候就能看到。
剃刀崖上的天,整個浪川灣的天,近乎漆黑,像是再也不會亮起來了似的。
到了剃刀崖,就看到跪坐在崖邊一動不動的人。
就那一個背影,羨魚竟是快要認不出來。
那真的是一種急速的衰敗,臨走時分明是精氣神十足的,眼下就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神似的。
依舊是那副皮囊,但好像芯子里已經完全腐朽了。
「殿下!」
雷冥五將看到他來,猶如看到了救世主。
「您……去勸勸老大吧,他一直這樣,這都已經幾天了,一動沒動過。」湛盧說道。
羨魚轉眸看著他,「你查過了?」
「什麼?」湛盧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了羨魚說的是什麼,湛盧頹然地點了點頭,「我恢復了一丁點兒力氣就馬上查過了。」
湛盧說完,輕輕搖了搖頭。
他召喚了海獸和飛行妖獸從剃刀崖下去查看。
但其實希望不大,湛盧也知道的,剃刀崖下面那深不見底的漩渦和暗流。
好好一個活人沒傷沒折的掉下去估計都吃不住,又何況是當時已經沒有了意識的君卿若,或許她在還沒墜崖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吧。
不知道會被暗涌漩渦卷去什麼地方……
「殿下,怎麼辦啊。」湛盧說道。
其他幾人也都一瞬不瞬地看著羨魚,就好像……如果羨魚沒有辦法,那就再沒有人能有別的辦法了吧。
或許小君臨能有?可誰又做得出來這種事情呢?讓一個孩子來承擔這些……
羨魚點了點頭,「我過去看看。」說著他又轉頭看向雷冥五將,「是了,戰況如何了?」
五人似乎沒有料到羨魚會問到這個。
七星黯然道,「這個……還重要麼?」
「重要。獸澤那邊趕緊解決了,聯盟內部還有事情要解決,你們總不會覺得,鷺鷹陰了這一把,就算白賺了吧?」羨魚聲音沉穩,有條不紊。
讓雷冥五將的心神歸位了不少,他們點了點頭。
就向羨魚匯報了一下戰況,可以說是非常不錯的了,這一次的遠征,把獸澤聯軍幾乎全部覆滅,獸澤元氣大傷,起碼能有好幾十年的太平。
听了這話之後,羨魚略略點了點頭,「知道了。」
他邁步朝著剃刀崖邊走了過去。
看著臨淵那僵硬得仿佛已經成了一塊石碑一樣的身體,羨魚心里其實不太好受。
再怎麼作為競爭對手,再怎麼作為對方不得不跨越過的壁壘,這都是他的弟弟。
小時候被他背在背上走,被他牽著去這里那里的,他抱臨淵的時間,比父母抱臨淵的時間加起來還要多上百倍。
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弟弟,從那麼一點點大,長大了,成熟了。
成了後來威風凜凜的臨淵大帥。
又成了現在這個黯然神傷的樣子。
他所有的樣子,羨魚都是看著過來的。
羨魚沒踫他,只在他面前蹲下,和臨淵面對面。
羨魚也沒說話,就靜靜蹲在他面前,也仿佛入定了似的,一動不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雷冥五將也不知道羨魚究竟打算做什麼。
只不過,原本他們只看著崖邊一動不動的臨淵,現在變成了看著崖邊一動不動的兩個人。
時間緩緩流逝,臨淵沒動。
沒有說話,沒有任何聲音,仿佛就連呼吸都變得很慢,很輕細。
眼楮始終是那樣半睜半閉的,但是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里,沒有光,沒有神采。
空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
不見喜怒,也不見希望。就是空洞的一片。
羨魚一直靜靜在他面前,一語不發,沒有任何動作,就只是,陪著。
不知道這樣過去了多久,就在雷冥五將覺得……這樣是不是不妥,兩人都陷入同一狀態了的時候。
終于,听到了臨淵的聲音。
那是……怎樣的一種聲音啊。
就像是嗓子里被燒得一片狼藉了似的,發出那種仿佛下一秒就會啞掉的聲音似的,已經不能只用沙啞粗糲來形容了。
臨淵的嘴唇干裂,輕輕地囁嚅了一下,吐出了一個音節來,「哥……」
羨魚原本也處于一個安安靜靜的入定狀態似的,此刻陡然听到這聲幾乎難以判斷的音節。
他猛然抬眸看著臨淵,「小臨,哥在這呢。」
臨淵又沒再有任何聲音,就像是先前發出的那個短促的音節只是個幻覺似的。
羨魚看著他,就看到他干裂的嘴唇輕輕顫抖著,說了一句,「你……殺了我吧,拜托了……」
羨魚聞言一怔,瞳孔一縮,一時之間眼眶竟是有些發熱。
他……從沒見過弟弟這個樣子。也難怪雷冥五將一個個都是硬骨頭,卻哭成了那樣。
真的是眼見為實,看著曾經那麼倨傲的一個人,變成現在這個頹喪的樣子,實在是讓人難受。
「我這……一天天……活著跟死了……似的……我快瘋了……你殺了我吧。她……不讓我死,他們又……打不過我。只有你了……哥……」
臨淵的聲音本就沙啞得近乎難分辨音節,羨魚要很仔細的听才能听清他說的是什麼。
听清之後,才捋清了他話里的意思。
君卿若不讓他死,所以他想死都死不了。一旦遇到死亡的威脅,他哪怕想要引頸就戮,都會被君印所控制,身體會自發做出反應來求生。
就他現在已經完全恢復的修為,再加上君卿若獻祭和丹火的饋贈,雷冥五將不可能打得過他,而且那五個,也不可能對臨淵動手。
在臨淵眼里,兄長成了最後的稻草,在臨淵眼里,只有羨魚的修為能與他一戰了。
他一心求死。
羨魚眉頭緊緊皺著,眼圈有些微微發紅,聲音有些控制不住的抖,「仇呢。不報了嗎?你就讓她……你就讓君卿若!」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臨淵的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像是在受著極大的痛苦,好似搖搖欲墜的枯葉。
「你就讓君卿若,白白犧牲了嗎!」羨魚抬起手來,啪一個巴掌甩在了臨淵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