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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執書雲夜

無念山的清晨,天已經亮了一個時辰,大多數的山門依舊深掩。多年素淨的生活讓宗內冷冷清清,除了執武閣弟子練武比斗的喝喝聲響,便再難听見其他。已經打掃干淨的青石小路上偶爾見幾個外門弟子匆匆而過,瞬間又恢復了寂靜。

人跡罕至的後山小門,小小少年正認真的掃著門內的雪。這種偏僻陰冷的地方,師兄們都不願來,總是想方設法賴給自己。抬頭擦擦額上的汗,看看山腰在雪柏間若影若現的四閣,少年卻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幸得雲夜閣主收留,不然在執武閣,估計連如今安然的日子也過不了吧。

正感慨間,兩個墨色的身影由遠而近,一個遠看像是執律閣的雲央師兄,而另一個裹著黑色連帽大氅的,不正是天剛亮求見宗主的男子嗎?突然想到自己的糗事,雲雪的臉又燒了起來。

「雲雪,將後門打開。」雲央瞥了眼旁邊的男子,低聲吩咐道。看明聿閣主對此人的恭敬,想必及其重要的客人,自己自然不敢在此人面前放肆。

「是,雲央師兄。」

見沉重漆黑的後門被小小身形打開,秦四公子抬腳便邁了出去,剛走一步,猛的停下,扭頭看了一眼滿臉通紅垂目恭敬的少年,略有所思。不過一瞬,復又對跟在身後的雲央說道︰「最後一人,就他吧……」

沒想到眼前一路冷酷沉默的男子會開口說話,雲央一愣。剛意識到貴客說了什麼,卻見黑色大氅的男子已然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雲央和不明所以的雲雪對視一眼,發現兩人同是一頭霧水,只好默默記住男子的吩咐,回執律閣向閣主稟報去了。

——————

離心苑內,早起掃雪的弟子早已不見蹤影,明聿輕車熟路的找到暖閣,推門而入。師兄明熾正在暖閣的矮桌前搗飭著什麼,一地殘花,各種梅花香味混著酒味撲鼻而來,引人自醉。

「小聿,來看看我新釀的梅花酒,是否比得上那老頭子的青竹澗。」年過半百的明熾宗主被暖閣的熱氣烘的臉頰通紅,眼中閃爍的得意之光彰顯著此時的大好心情。

明聿听到師兄的話,嚴肅正經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師兄,我已經四十了,您能不能別這麼叫我了。被小輩的弟子听見,我如何掌管執律閣!」

明熾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好啦好啦,這不是一時高興忘記了麼,下次不這麼叫就是了。」

說了好多次,師兄還是這樣,肯定轉頭又忘記了。唉……明聿頓時無力感叢生。自己執掌執律閣多年,無論是面對犯錯的弟子還是違規的閣主,總能鐵面無私嚴肅以待。唯獨面對身為宗主的師兄,自己永遠是落于下風,無計可施。

想到此,明聿煩躁的扯了扯領口。

明熾留下一小壺酒,將剩余的封壇裝好,動作熟練而自然,「你一向怕熱,不肯進我這暖閣,怎麼這會來尋不自在了?」明熾自顧自的忙活著,頭也不抬的問道。

「師兄這暖閣太熱了,我怕熱,自然不敢多來。」明聿在矮桌前坐好,見師兄給自己到了杯梅花酒,卻不敢喝,喝了豈不是更熱。

「我沒有內力,在這離心苑,自然怕冷,可比不上你。」明熾正忙著在給酒壇抹上封泥,毫不避諱自己武功平平之事。

世人皆以為離宗宗主武藝高強,尤其只聞其聲不見其蹤的離心劍,更是成為人人心心念念想要挑戰的對象。真實的離宗宗主明熾,卻是如此一位在武藝上毫無建樹之人。而正是這樣一個人,默默的執掌離宗三十年,讓四閣閣主恭敬有加,宗內弟子無不誠服。能力與手段,可見一斑。

明熾抹好封泥,出了暖閣,將幾壇梅花釀埋在臘梅樹下,搓了搓凍僵的手,迅速回到屋內,關了門。從溫著的酒壺中倒出一杯剛泡上梅花的清酒,喝了一口,心滿意足的咂了咂嘴。

「嘖嘖,今年的冬天著實冷啊,這梅花也開的格外好。」說完又伸手去夠酒壺。

明聿見狀,連忙將酒壺護到自己面前,「師兄這是想喝醉了,將秦四公子之事丟給我嗎?」一針見血的戳穿了明熾的心思。

「哈哈哈,師弟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若是喝多了也是這梅花太醉人,絕對不是故意想逃避宗內之事的。」就算被明聿說中,明熾也死活不認,厚臉皮這招,在幾個師弟面前總是屢試不爽。

「唉,師兄,別的事都好說,素玉之約本就是宗內只傳一宗之主的秘事,讓師弟我知道也就罷了,斷再不敢代您做決定!」明聿黝黑的臉上浮現堅決之色。

「好了,不為難你就是了。」明熾也沒強求,目不轉楮的盯著明聿面前的溫酒,「酒還是先給我吧,這一壺喝不醉的。」

明熾搶過酒,又給自己倒上一杯,緩緩說道︰「秦君璃今天只是來試探試探我而已,斷不會這麼快拖離宗入世。」

看了眼明聿握著的書冊,又說道︰「目前朝堂正值多事之秋,幾位皇子年紀漸長,逐漸都懂得了爭名奪利。想要逐鹿天下,秦四公子首先得拿下南秦的皇位,雖然皇帝身體欠佳,但再撐個幾年還是沒有問題的。論嫡,上有二皇子秦君逸,論長,明妃的大皇子秦君瀚也不是省油的燈。就算四皇子背後有白家,可白氏日漸衰敗,想要奪嫡,亦是不易。」

明聿皺著眉頭,思考著師兄所說,呆在無念山太多年,雖然有執書閣,可是依然感覺對山外之事很是陌生,尤其帝王家的這些彎彎繞繞,自己真心是不想沾染。

「看來,四公子是選了雲字輩的弟子吧。」明熾說話間從明聿手中抽出卷著的書冊,沒有立即打開,在手中一下又一下的敲著。「我先猜猜,嗯,大概會是雲祁、雲景吧」

見師兄猜的**不離十,明聿毫不意外,「所以啊,師兄,秦四公子這事還是得您親自來。」

明熾打開了名冊,逐行看過去,均和自己猜測的一字不差。卻在看見最後一個名字時,瞬間斂起了笑意。

見師兄變了臉色,明聿順著明熾的目光看去,「雲雪啊……本來秦四公子是想選三個雲字輩弟子的,後來只選了雲祁和雲景,卻在臨走時加上了執書閣雲雪。我正想來和師兄說說此事。」明聿甚有疑惑的解釋道。

「你把雲字輩的弟子名冊都拿給他了嗎?」明熾沉思著什麼,皺起眉頭問道。

「都拿了。」明聿不知道師兄為什麼突然變色,心也莫名沉了下去。資質下乘的雲雪的確不應該是素玉之主的最佳選擇,或者應該說根本入不了秦四公子的眼,奈何那位就是看中了他。揣測人心本就不是自己所長,自是猜不透其中的緣由。

蹙眉想了許久,明熾啪的一聲將名冊扔在矮桌上,就著酒壺喝了一大口,涼透的梅花泠酒順著喉嚨火辣辣的流下。似是被激的收回了幾分清明,明熾松開了緊皺的頭︰「罷了,只是一個執書閣的小弟子而已,秦家的小狐狸肯定在打著什麼主意,不想了,太費神了……」

說罷,又自顧地從火爐上取了溫酒倒了一杯。明聿好不容易放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師兄什麼時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又溫了一壺酒?

趕在師弟念叨前,明熾揮揮手,打發了明聿離開。對這個跟了自己大半輩子的師弟,明熾還是很了解的,如果他現在不走,等會一定會念得人生不如死。再好的酒也讓人喝不出味道來。

見師弟關上門,正在品酒的明熾卻卸下故作輕松的姿態。

在看見雲雪的名字時,便沒了喝酒的心情。倒不是因為雲雪這個孩子,明熾真正在意的是卻執書閣的那個人——雲夜。

無念山弟子眾多,又基本都是孤兒,所以從入宗開始,便得習武受藝。宗內的師傅教導及其嚴厲,課業艱澀繁重,很多弟子都叫苦連天。更有甚者,挨不住懲罰便自求離去,甘願做個小廝,平淡一生。也會有很多心性堅定者,熬過學藝的階段,卻在比試考核中被淘汰,最終無法進入宗內集天下武藝于一堂的執武閣。

明字宗歷三十一年,雲字輩的弟子藝成,以雲祁、雲煥、雲夜為首的一十五名弟子通過試煉,入主執武閣。

雲祁年紀最小,卻身手最為靈巧,雖嬉笑頑皮,但一套浮生劍靈逸飄渺,傷敵于無形,對手常常被他的一張女圭女圭臉所騙,待劍氣出竅時便再無還手的機會。

雲煥沉穩冷靜,煥陽劍法一招一式中正渾厚,與自身強勁的內力相輔相成,除了四閣閣主,鮮有對手。

而雲夜溫厚如玉,最擅長的卻是無妄劍,袖中劍來無影去無蹤,不顯山水,不爭朝夕,在雲字輩弟子中不算最為出類拔萃,卻在對陣中每每險勝。

恰逢好友慧空大師前來做客,宗主明熾便邀慧空一起,見一見未來執掌離宗的弟子們。

「異星破空,相見相殺。」慧空遠遠看著那個少年,可惜的搖搖頭,對明熾說道。

慧空作為南秦百年難得一遇的得道高僧,在整個南秦甚至北齊可謂名氣頗高。精通佛法、堪破命理的他卻甚少為人批命。在離心苑初見那個少年時,卻用了「異星破空,相見相殺」這八個字。

「此命格之人戾氣過重,入江湖則風雲起,入朝堂則生靈嘆,若不靜心,終得傷人傷己。」

當年的慧空如此告誡明熾︰「你的執武閣殺氣過重,還是不要讓這個孩子過多接觸才好……」

听好友此言,明熾心下覺得甚異,微微蹙眉。執武閣以武立閣,閣內珍藏的武學秘籍無數,底蘊深厚,歷屆宗主閣主不出意外,均是出自執武閣。離宗弟子雖不求聞名于世,但對執武閣卻有著莫名的向往。好友修行多年,一向不問塵事,不泄天機,不下妄語,更不會無緣無故毀人前途,如此一番斷言,卻又是為何?

「可有解法?」其實在眾多弟子中,明聿嚴謹,自是看重雲煥,明石惜才,認為雲祁在武藝上將不可限量。而自己,卻對雲夜這個孩子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君子如玉,瀲瀲其華,無妄劍甚少出鞘,不是藝拙,而是故意藏鋒吧。無妄劍出,誰勝誰負,還真是難說啊……

「老衲本不該管這塵事,只是修行不夠,見不得天下覆蒼生苦。來日,你讓他避開你們素玉之主便是。」慧空大師雙手合十,忠告道。

明熾聞言一驚,瞪著好友︰「你可莫誆我,素玉已經三百年未曾現世了,素玉之主真的會出現嗎?」

「唉,我可不像你,老沒個正形的。這麼多年守著無念山,倒是難為你了。」慧空若有所思的感慨道。

明熾不在乎的冷哼一聲。慧空和尚心懷天下,不理人生俗世,自是不能理解,自己想要的僅僅是替師傅好好守護這個離宗罷了……

——執書閣閱百書通萬卷,修天下之精華。雲輩弟子雲夜,入執書閣,願躬身勤勉,不負宗師眾望。

一念起,萬物皆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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