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的顛簸使人疲憊不堪,又因為眼楮看不見,沐秋水在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只是打了個瞌睡的功夫,馬車停下時她便驚醒了。
月天將她拉了下去,她站在一旁听見好像有好幾個人在交談,還有更多的馬匹「呼哧呼哧」的聲響。
沐秋水听出這伙人是在換馬,好為了晝夜不停的趕路。一開始她還能在心中計算大概過了多久,但很快便糊涂起來。
又過了幾日,馬車明顯減慢了速度,耳邊也能听到嘈雜的人聲,像是到了哪個鄉縣,最後慢慢的,一行人終于入了城門。
最後她被月天粗暴地從馬車上拽下來、推搡著走了一路關進一間屋內。直到鐵門關上,四周再無人聲後她才自己摘掉了臉上的黑布。
想象當中明亮的光線並沒有出現,四周仍舊黑漆漆一片,只有鐵門的門縫里有隱約的光線。她在黑暗中模索到牆邊,牆面非常粗糙,顯然是毛坯的磚牆。
眼下她似乎是被囚禁在一方私設的囚牢中,求助無門,這是這些年遇到過的最無奈的境況。現在她巴不得能盡快見到遼王。
她這三年只身在江陵,遇到任何問題都得自己解決。
當年在應天府時,袁彬也曾在那里待了一年,凡事她都需向袁彬匯報。袁彬既是她的上司,也是司馬鞠派來監視她的。
第一年時,司馬鞠並不十分信任她,後來眼見她的可靠,于是放心地把她一人送進遼王府。她最後一次見袁彬還是在應天府,那時她對這人的印象已經改變許多。
袁彬首次在曹州出現在她面前時,臉上常有的那種狡黠的神態,常常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以至于她那夜被他所救後,仍舊覺得他和司馬鞠是一樣的人。
一樣,也不一樣。
她已經看出,司馬鞠是個徹頭徹尾的投機分子、利益至上,他頂著那張和司馬沖一樣的臉,真讓她覺得受不了。
袁彬卻稍稍不同,他那種謹慎精明的態度,完全是因為他作為校尉的身份的需要,他自己本身對于權利的奢望,似乎並不像司馬鞠那樣強烈。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品階低下,未免眼高手低而做出的偽裝。
袁彬于三年前和沐秋水分別後,又在應天府逗留一年,之後便回到了曹州。還沒來得及好好歇幾天,頭一回上街就遇到了熟人。
那日甫一出門沒走多遠,身後就有一只手搭到他肩頭,當即回頭一看,原來是七爺的隨從韓相捷也就是沐秋水曾在京城見過的那個人。
袁彬有許多事並沒有告訴沐秋水,她所知道的一切,都只是司馬鞠認為她可以知道的那一部分。
「袁大夫,」韓相捷道︰「別來無恙。」
袁彬很快反應過來,帶著一點禮貌性的笑說︰「哦原來是韓相捷,許久不見,這麼巧?」
「不巧,七爺有請。」
袁彬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俄頃立刻問︰「七爺回曹州了?」他知道七爺曾離開過,卻不知道他悄沒聲的又回來了。
韓相捷點了點頭說︰「過完年就回來了,冬天里犯了咳疾,臨走前你給的藥又吃完了,還請袁大夫去看看。」
袁彬熱情的應下來,背著自己隨身的布包,就跟著韓相捷去那座雕梁畫柱奢靡異常的宅院。
到了七爺的屋門口就已听見震天響的咳嗽聲,七爺正咳得說不出話,一旁燕郎听說袁彬來了立刻叫帶進來。
燕郎回身輕輕拍著七爺的背,等他咳過這一陣,才端著茶盞遞到他面前。
七爺正咳得嗓子冒煙,臉色漲得跟豬肝一色色兒。
咳喘一番總算得了一陣平息,連忙接過茶水一氣喝下,喘息一陣才干笑一聲說︰「袁大夫,你來了就好。見了你可真是久旱逢甘露,我這肺都咳疼了。」
七爺臨走前,身子經由袁彬調理已經好了許多,可轉眼的功夫,居然又不堪起來。袁彬連忙走上來,望聞問切一番後問︰「七爺最近可有再抽煙。」
七爺滿不在乎地說︰「你聞聞這屋子可還有煙味?」
袁彬確實沒聞到煙味,正疑惑究竟是什麼引起的咳疾復發。
燕郎開口說話,語氣既責備又關切︰「還不說實話。離開曹州一年咳疾都不曾再犯,還自以為已經痊愈,這人便又貪嘴抽了幾口,沒過半月就又咳起來。又正過秋冬,所以病勢一天比一天嚴重,不得已就回來了。本想著找你看看,想不到袁大夫不在,早上有人說看到你昨天回城了,就趕緊著韓相捷去請你。」
袁彬了然,搖搖頭道︰「我曾三令五申,七爺的病只能調養不能痊愈,因此一定要愛惜自己,該忌口的東西就得割愛。」
燕郎听了這話白七爺一眼,放佛是說「你听听這道理」,七爺又咳一聲才說︰「行了行了,光說這些有什麼用,道理我都知道,你要再說,燕郎就又該借題發揮數落我了。袁大夫你把藥給我配來就行。」
袁彬回答︰「七爺有所不知,我也是剛回曹州,配藥還需得花些日子,不過我一定盡快。眼下先開幾帖尋常鎮咳藥,您先將就喝起來止咳,否則肺是要咳壞的。」
七爺點點頭,臉上顯出疲態。「那就有勞了。」燕郎說著就著人送袁彬出去。
袁彬出了七爺的府邸時,震驚的感覺已經消散。
他心里盤算著,七爺絕不會是為找他看病而專程回來。所幸他能再來找自己,可見是沒有疑心自己,而他自己也非常順利的保持了這個絕佳的身份。
他將這個消息傳遞給司馬鞠後,便決定好好留在曹州按兵不動。當務之急,倒是盡快進入過往的角色、悉心替七爺配藥。
他像過去一樣做著去鄉里收藥材的準備,走在闊別一年多的曹州街頭,卻忽然覺得缺了些什麼。
不知不覺就走到昔日茶攤的位置,這幾天忙得還一直不得空前來看一看。他很欣慰地看到茶攤依舊支在那里。
茶攤老板倒顯得挺精神,正在燒水煮茶忙得熱火朝天,袁彬猶豫半天還是沒有過去。
剛轉身要走,就听到一聲招呼︰「袁大夫?」
這清脆的聲音是來自于三姑娘。
袁彬想也沒想就轉過頭去,臉上已情不自禁露出笑容,不透著任何算計的、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