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點,風停雨歇。
月華迷離,裊裊青煙中陸澹白倚在露台上,指尖的煙一根接一根。
而房內,莊清妍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
剛才她流淚喊痛,陸澹白並沒有終止,但隨後動作輕緩了許多,完事後他起身披了件衣服就出去了,不知道在外做什麼,時不時有煙味順著風飄進屋。
她的大腦一片混亂,不知如何面對今晚的一切。
亂七八糟想了一個小時,她起身想下床離開,陽台上的玻璃門推拉一響,頎長的人影一晃,陸澹白回來了。
他披著月光而來,褪去上半夜的暴戾與□□,清冷如初。她看著他,而他腳步很慢,似乎每一步都要經過千百般的思量,最後他坐到床前,看著她的眼楮說︰「莊清妍,我們試試吧。」
莊清妍微微睜大了眼。
陸澹白接著說︰「我已經把謝摯放了,另外我沒有女朋友,你大可放心。」
莊清妍沒有回答,下床出了陸澹白的房間,陸澹白似是想給她時間考慮,沒有追上去。
※
時間點滴而過,窗外月落西沉,東方緩緩露出魚肚白,太陽自東方而出。
當金色陽光盈滿庭院時,陸宅院外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是一早趕來接陸澹白去公司的阿其。往常這個點陸澹白一般都是在一樓餐廳用早餐,而今天餐廳卻空蕩蕩的,只有保姆們候在旁邊。
阿其上前問其中一個保姆,「陸先生呢?」
保姆用眼神瞟瞟二樓,給了一個暗示。
「這麼晚還沒起來?」阿其壓低聲音又問︰「昨晚,莊小姐在陸先生房里過夜的?」
保姆不好說穿,但表情已是默認了。
阿其咂舌自語︰「嘖嘖,為了畫,陸哥還是犧牲了美色!」
※
二樓浴室,裊裊的水霧中,莊清妍正泡在浴缸中。
溫暖的水流遍體而過,渾身的不適果然減緩了許多,她仰著頭闔眼,呆呆想著幾個小時前的事,那會陸澹白跟她提出了交往的要求,她看著他許久,卻是寒笑起來,「陸澹白,你就不怕我報警嗎?」
陸澹白波瀾不驚,「那你去,我在這等著。」
莊清妍忍了一夜憤怒與痛楚終于爆發,她幾乎用了渾身最大的勁捶打他,末了張口咬在陸澹白手腕上,這一口下了狠勁,牙齒狠抵著陸澹白的皮肉,陸澹白手腕鮮血直流。
而陸澹白似有心讓她撒氣,一直任她捶打,鮮血滴到地攤上眼都不眨。直到她打到筋疲力盡,他將她抱了起來,放到了洗浴間里的浴缸,將溫水調了下來,說︰「你泡一泡,身體會舒服些。」
說完他便走了,而莊清妍待在浴缸里,腦中想著這一系列猝不及防的變故,直到現在。
水霧還在室內蒸騰,水溫涼了她再放熱,如此反復重來,而大抵是她在浴室呆得太久,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似乎是陸澹白。
莊清妍只當沒听到,將自己整個浸入了水里。溫水沒入口鼻,她屏息潛在水底,水從四面八方涌入,像隔開了一個世界,她閉著眼,想在這被隔開的世界里,撇開這一切紛擾。
而門外,「砰砰砰」的敲門聲越敲越急。
下一刻她身子一輕,整個人被一股力量扯出了水面。就見陸澹白不知何時破門而入,將她從水里拎了起來。他眉峰微蹙,「我要你沐浴,不是要你尋死。」
莊清妍將浴巾一裹,瞅著他冷笑,「怎麼,怕我自殺?」
她走下浴缸,赤足踏在地面,慢慢穿上衣服,回看這個讓自己又愛又惱的男人,「我怎麼會死呢?現在的我,遇到任何事,也絕不尋死。」
她話落推開他,出了屋。
※
莊清妍去了公司。
即便離開陸宅,離開陸澹白,莊清妍腦里仍因昨夜的事亂成一片,但想著還有更重要的事,她強行將凌亂的思緒壓下,投入其他事項中。
新片子宣傳發行各種事宜已經完成,就等著上映了,工作上已經沒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操心,她如今要想的,一個是繼續對付楊立沈碧如,另一個就是調查A.G。陸澹白雖然讓她憤惱,但AG的事更關乎性命,她必須先解決。
如果那天情報局的家伙線索是真的,A.G真的來到她身邊,那麼,會是誰?
公司里會有員工是嗎?她不動聲色拉開電動簾幕,眼光落向外面大廳,下屬們忙碌地工作著,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一天。
莊清妍一面觀察人群一面想著那兩個代號,「玫瑰」、「暗夜」。
玫瑰應該就是指女人,公司里有誰特別喜歡玫瑰嗎?或者玫瑰色、玫瑰味的香水?
還有,暗夜是什麼意思,听著像是小說或游戲里的角色,公司里有沒有什麼愛打游戲的男員工?
或者,AG不按常理出牌,潛伏的不是一男一女,而是兩男或者兩女?
觀察了半天沒有頭緒,于是她叫來行政,把所有人事資料送到了辦公室。
厚厚的資料她一頁頁仔細搜索,然而看了幾個小時,昏頭漲腦卻仍是毫無頭緒。
她有些疲累地趴到桌上,眯眼小憩。
大概是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下來,剛眯上眼沒一會,大腦放空,無意識浮起昨夜的一幕幕,昨夜里,那些黑暗中的纏綿與親吻,男人的強硬與熱烈……
莊清妍猛地抬起頭,卻發現自己臉頰通紅,用力拍自己的額︰「莊清妍!這節骨眼上你還分心!」
……
就這樣繼續強撐到了傍晚,直到辦公室外歡快的下班聲音將莊清妍喚醒。
揉著發暈的腦袋,莊清妍從無數個AG的猜測中抬起頭。此時已是下午六點,窗外斜陽半墜,蒼穹被赤色晚霞映染,如一幀色彩濃烈的油畫。夕陽下不少員工拎著包出了公司的大門,奔向下班回家的歸途,幾個年輕的女孩一邊朝外走一邊嘰嘰喳喳討論著某熱播劇的劇情。
說的是曾熱播的諜戰片《麻雀》,幾個人討論到了其中為愛而死的柳美娜,嘖嘖道︰「哎呀,這柳美娜真是,唐山海明擺著騙她感情呢,她還不知道!」
另一個嘆氣︰「唉,誰叫女人就這麼傻呢?懷疑誰也不會懷疑自己的枕邊人!」
這一句話落,莊清妍拿筆的手一頓,戳破了桌上的紙張,仿佛有一道雷轟然閃過腦海,枕邊人!枕邊人!
那這A.G里的其中一個,會不會就是這個她從未懷疑過的陸澹白!
在喝了一大杯水後,她強迫自己鎮靜下來,逐條分析。
一,陸澹白出現的契機很巧,剛巧是在她被追殺時,這點如果不是安排好的,的確令人起疑。
二,陸澹白與自己的關系很奇怪,時親時疏,根本沒有正常的邏輯可言。好的時候那體貼關懷,遠超出了盟友的界限,壞時就跟仇人一般,比如除夕夜。而昨夜……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完全無法解釋。容她大膽的猜測下,他是想誘惑她,掏出畫?
三,他稱自己不認識AG。堂堂光大掌權人,就她對他的了解,憑他的人脈與力量,完全沒听過AG這個詞,應該不大可能。
可是這也只是懷疑,陸澹白身上也有不是A.G的指正。
據她的調查,AG是個擁有幾十年歷史的國外組織,成員幾乎都來自境外,是不折不扣的外國人。而陸澹白毫無疑問跟她一樣,是中國人,而且那天她看到了,他一口純正H市方言,講得順暢至極。這樣土生土長的他,怎麼也不像AG組織成員。
另外,如果真是潛伏在她身邊,應該就是突然出現的,可他跟在關九身邊數年是不爭的事實,並非憑空冒出的人物,這點圈內人都知道。
再者,如果他真是A.G,既然奔著《樓蘭望月》來,應該旁敲側擊地打听畫的事啊,怎麼這麼久了幾乎就從沒提過?就只上次提過一次,似乎還是無心的,一點也不像一個蓄謀已久的計劃。
……
這一切,究竟是他戲演得好,耐心夠,還是他真是無辜的,一切只是巧合,他不是什麼A.G?
想來想去,也不知想了多久,頭都快想破了。
而窗外的天,似乎是配合她的心情,竟傳來淅瀝的聲響,混混沌沌的天地間,銀色的雨絲拉扯飄搖,初夏的雨不期而至。陰沉沉的烏雲壓在頭頂,令人越發郁結。
這時房外傳來敲門聲,秘書走了進來,將一沓文件遞到她面前,說︰「莊總,這些資料我都按照您的要求整理好了。」
莊清妍接過文件說︰「好的,小楊,今晚你不用陪我加班了,前陣子大家都累了,你早點回去休息。」
「好的。」小楊點頭,目光卻向樓下露天車庫掃了掃,「莊總,您也早點回家吧,不然您那位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啊?」莊清妍沒听懂,目光隨著小楊看向了樓下,一怔,朦朧的雨幕中,一輛熟悉的黑色路虎正靜靜停在那。
無邊雨絲紛紛揚揚,氤氳出霧的車窗透出一個安靜的影子來,側顏清雋,右手抬起,一根細細的煙就在指尖。此情此景,漂亮地像冷色調電影里的男主特寫。
陸澹白。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莊清妍看著這愛慕的面孔,再想想A.G的事,心中亂如麻。最終她什麼也沒說,只吩咐秘書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秘書雖然對她的無動于衷不解,但也不好說什麼,輕輕退出了辦公室。
接下來的時候,莊清妍就坐在辦公室,從窗簾里的縫隙處,看屋外的陸澹白。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舉動為了什麼,是想在他身上繼續觀察蛛絲馬跡,還是想看看他接下來會做什麼?這一刻,她忘記了昨夜跟他有過的那段最親密的接觸,他只是一個她懷疑的對象。
然而,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四個小時過去了,時鐘一點點滑向了夜里十點半。陸澹白仍保持著先前的姿勢,除了接了幾個電話外,其余時間定力如山,手中細細的煙一根接著一根,面上便是連波瀾都沒有。
莊清妍決定,結束這樣無意義的隔空對峙。
于是她打了電話,讓某個還在加班的行政,將陸澹白請了進來。
請的地點當然是辦公室,陸澹白坐在會客的沙發上,而她坐在老板桌後,看著自己手中的文件,愛理不理。
她當然不能動,這時候太主動,沒準會露陷,畢竟昨夜里他對她那樣,現在的她,怎麼都應該還是羞憤惱怒、正在氣頭的模樣。
于是她就晾著讓他一個人在沙發上喝咖啡。
為了表示自己還在同他冷戰,她連讓秘書泡的都是咖啡,而不是他一貫喝的茶。
在勉強喝了一杯咖啡後,陸澹白果然有了反應,起身道︰「都十一點了,還不回去嗎?」
莊清妍掀起眼皮看他,哼了一聲,不說話。
陸澹白道︰「都等了你四五個小時,你不餓,我餓。」
莊清妍斜睨他一眼,語氣涼涼,「我讓你等了?是你自己非要在那等的,我可不想跟你回去!」頓了頓又道︰「你要回去自己回去,我這邊還要查AG的事呢。」
心中翻騰良久,她終于把這話丟了出去。她抬頭看他,雖然漫不經心喝著杯子里的果汁,眼神卻鎖在他臉上,要在他臉上發掘什麼。
果然,他面上有一霎的松怔。可就在她疑心大起的時候,他又恢復了往日的從容不迫,說︰「提起AG,我正要跟你提,前段時間一直在幫你打听,的確真有其事,是個非法文物組織,走私掠奪古董之類的。」
他猝不及防地這樣說,莊清妍反而有些愣了。而他面上坦坦蕩蕩,似乎半點偽裝都沒有。
她只能繼續演戲觀察,「我听說他們很可能會沖我這幅畫來,萬一他們真來,我該怎麼辦?」
「想這麼多做什麼,不是還有我嗎?」
他這話說得自然而然,半點做作都沒有,似乎真心想要保護他。
這樣一來,莊清妍反倒更加迷糊,陸澹白真不是嗎?是她自己多心?
搖擺了片刻,手腕卻被陸澹白拉住,他說︰「晚了,回去吧,雨這麼大,一會路上積水起來了,二環下的橋洞就過不去了。」
他不由分說將她拖出了辦公室,那不容忤逆的模樣,又是往日的強硬霸道。
可出了大樓,他的霸道卻又是另一種姿態。
屋外的雨早已從中雨演變成了暴雨,嘩啦啦從天而降,射為萬道利箭,恨不得將萬物蒼生射成篩子。莊清妍沒帶傘,看到這樣大的雨愣了會,這時就見陸澹白撐開了傘,將她往傘下一帶。
莊清妍本能地扭了一下胳膊,不想他右臂一夾,整個將她攬進了懷里。她自然拗不過他,就這樣被他半摟著前行。
莊清妍有些惱他的專橫,可到了車庫後,借著昏黃的燈光一看,她立時一怔。陸澹白頭頭跟上身濕漉漉一片,最嚴重是肩背處,因著只穿了件單薄的襯衫,背心幾乎濕透。反觀她自己,除開褲腿上濺了點水珠,其他地方干爽無損。
剛才暴雨那樣大,一把雨傘根本不可能遮住兩人,她還在奇怪怎麼幾乎沒有水淋到自己身上,如此想來,是他把傘面都放到了自己頭上。
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而他已打開了車門,將她拉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