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府,平樂堂。
甄氏來了兩趟了,都被趙媽媽擋在外面,不由有些著急道︰「國公爺被皇上宣進宮去了,媽媽可與老祖宗說了吧?」
「說了,老太太已經知曉。」趙媽媽笑道︰「有什麼事等國公爺回來再說,太太不必擔心,回院子里安心等著即可。」
「那……」甄氏往窗縫兒瞟了兩眼,又好奇,小聲道︰「九淵的事兒,是真的?」
「太太指的是什麼事?」趙媽媽笑了笑,「奴婢還沒听說。」
「知道媽媽最是嘴嚴!」甄氏嗔一句,「罷了罷了,我也不問了,左右他們爺兒幾個也得回來,到時國公爺自會與我說的。」
顏清站在她後面,也往窗子處看了看,說︰「嫂嫂可是也在祖母這里?她若在雪滄齋,我去找她說會兒話。」
趙媽媽道︰「眼下都在老太太這兒呢。」
顏敏沖她撇嘴︰「說的好似長嫂和你多親近一般。」
屋內。
沈老太太面有愧色,拉著時瑾欠身道︰「親家老太太,此事是我們沈家辦得不地道,當時事情亂糟糟的,時瑾是小輩,根本沒有她說話的份兒,你要怪就怪我這個老太婆罷。」
時瑾在她旁邊福身,道︰「祖母亦不知實情,且這些日子里無一日不在為我憂心煎熬,嫁過來的是我,欺瞞了老太太這般久的也是我,您要打要罰,時瑾都樂意一人擔著。」
「哎喲喲,快起來吧!」顏老太太說著,來拉沈家老太太的手,說︰「事情我都知曉了,小九走前,向我和他父親說了個大略。哎,老親家,咱們都這個歲數啦,何嘗不知誰家還沒有點兒難念的經?」
沈老太太眼眶子一熱,枯瘦的手抓著拐杖點了點︰「……我慚愧呀!」常言道,子不教父之過,沈家老太爺早逝,她這個做母親的自認也有一半兒責任。
顏老太太拉著她坐在一處,又叫時瑾也過來,說︰「親家老太太無需太過自責,俗話也說,兒大不由娘,誰還沒有個犯糊涂的時候呢。」
沈老太太長嘆口氣,心里真是五味陳雜。
她明白,顏老太太的態度,也不是看她這張老臉,沖得還是時瑾,時瑾如今是顏家的媳婦,顏老太太心慈,疼護著她,亦是不願府里生出什麼風波來,是以不從她這兒挑理。
沈老太太既覺寬慰,又更替沈道乾沒臉,因對時瑾道︰「老太太疼你,你心里可要記得才行,日後,定要像在家中一樣孝敬老太太。」
時瑾點頭︰「是,孫女記住了。」
顏老太太直笑,兩手捧著時瑾的臉揉了揉,說︰「祖母眼下最大的心願,便是要個重孫兒,不拘丫頭、小子的,都好!」
時瑾不妨她突然說到這個,臉上一紅,忙看了祖母一眼,沈老太太也展顏一樂。
「只是……」顏老太太松手,輕輕嘆了一聲,道︰「此次鬧到皇上面前,親家公怕是得貶官。有些事,咱們也管不了。」
沈老太太來京的路上心里已經有這個準備,可這也絕不是什麼長臉的事情,因沉默片刻道︰「也算給他長個教訓罷了。」
顏老太太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
正說著話,趙媽媽進來道︰「淵哥兒回來了。」
她話音兒一落,顏九淵已經挑簾進來,顏老太太一看他身後,道︰「怎麼就你自個兒?你父親和岳丈呢?」
顏九淵一身朝服未換,腰間扣著玉帶,見過禮,回道︰「父親留在宮中與皇上下棋,岳丈大人……出宮時想起京中有故友,順路先訪友了。」
顏老太太嗯了聲,也不多問,讓他先去擦把臉。
時瑾跟過去給他拿帕子,小聲問︰「沒事麼?」
顏九淵往她臉上撢了個水花,笑道︰「擔心我了?」
時瑾瞪他,回頭看了眼里間,說︰「都等著呢,可別鬧了。」
顏九淵接過她手上的帕子,偏不听,用還濕著的手在她臉上抹了一下,時瑾氣得想擰他,顏九淵眼神往屋里示意,學她剛剛的話︰「都等著呢,你可別鬧。」
屋里,顏老太太小孩兒般掩著嘴偷樂,小小聲說︰「擦個臉這麼半天,定是說悄悄話呢,嫌咱們兩個老東西礙眼嘍。」
沈老太太還怪不好意思的,恐她嫌時瑾不夠穩重,抬了抬下巴想咳一聲。
顏老太太連忙擺手︰「不妨事不妨事,小夫妻的,要是沒個悄悄話那才壞了!再說了,小九是我一手帶大的,什麼德行我最清楚,淨揀著好孩子欺負,阿瑾攤上他,我都心疼呢。」
沈老太太︰「……」雖然見面的時間不長,但她倒看出來顏家這位老祖宗對時瑾的喜愛是真的,遂也作罷,低聲說︰「時瑾這孩子,旁的倒好,就是有時候認死理兒,鑽牛角尖兒,她要是不懂事,還得老太太多提點些,該說該罵的時候您也別手軟。」
顏老太太拍她的手,兩人在里屋嘀嘀咕咕,各自把孫子孫女「嫌棄」了一通,過會兒顏九淵和時瑾進來,兩個老太太相視一笑,就默契地不吱聲了。
「早朝的事,怎麼樣了?」顏老太太等他二人坐下,靜了片刻才問。
顏九淵稍稍沉吟,道︰「旁的沒什麼,只是……岳父大人向皇上辭官,皇上準了。」
沈老太太抓著拐杖的手緊了緊,片刻,杵了下地,搖搖頭沒吱聲。
時瑾剛剛在外間已經听顏九淵說了,不免也低了低頭,顏老太太「唉」一聲,說︰「事情都過去了,往後不提。」
顏九淵轉頭看了看時瑾,向老太太道︰「這兩日還請祖母給她說說冊封誥命時要行的禮,祖母受封過,知曉得清楚些。」
時瑾猛地抬頭看他,沈老太太也微微張大了嘴,只顏老太太笑眯眯地點頭,說︰「這才像個樣子!」
時瑾看著顏九淵,還有點兒沒反應過來,顏九淵笑了笑,低聲調侃她一句︰「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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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官舍。
沈道乾官帽已經摘了,顧不得形象,袖子也半挽著,哆哆嗦嗦地指著陸瓚問︰「你說實話,今日之事究竟與你有沒有干系?!」
他還是顧念師生情分的,等陸瓚告了半日的假,回到官舍才行發作,沒有直接去翰林院質問。當然,剛剛被迫辭官,他也沒有那個臉。
正午了,兩人都還沒吃飯,沈道乾自是沒心思的,只胃里一陣陣兒疼,也不胃,心肝脾肺腎,他哪哪兒都疼!
與他相比,陸瓚一身板正,額上連汗珠都沒有,顯得極其冷靜,他給沈道乾倒了杯白水,雙水奉上,恭敬道︰「學生這里沒有茶葉,還請老師莫要嫌棄。」
沈道乾一身的火氣,聞言下去了三分,掃一眼他的官舍,見除了一張床榻,一桌一椅,還有些必備的文房之外,其他陳設都分外簡單。
翰林院是貴氣,可他不過一個剛入院的六品編修,俸祿實在不多,更何況是在滿目繁華的京城里。
沈道乾接過那杯白水幾口喝下,一**坐在椅子上,氣道︰「今日之事你應該都知曉了,你與我說實話,到底是宋家,還是你也有份?」
陸瓚蹙眉,沒有答他這話,而是反問道︰「就在幾個月前,學生回臨江拜見老師,當時我提及親事,老師怎麼與我說的?說時瑾是回了蘇州,可一眨眼,她怎麼嫁進靖國公府,成了顏九淵的妻子?老師不願她嫁給學生也就罷了,卻何以欺瞞與我?」
沈道乾在此事上到底理虧,老臉掛不住,說︰「當時也是沒辦法,情勢所迫。」
「今日,學生听聞,顏九淵要娶的本就是時瑾?」陸瓚眯了眯眼,「那是否在靖國公府提親時,老師便已經不打算把時瑾嫁給我?可為何當初又要私下里朝我許諾,說只待我金榜題名……」
沈道乾越听臉越熱,他總不好把麟哥兒的事情拿出來說,便站起身,強行打斷道︰「因而你就懷恨在心,把時瑾的事情露出去,來斷老師的生路?好啊,好啊!真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好門生,你這是認下了?!」
他只覺今日是喪到家了,上午在皇上和靖國公面前陪盡笑臉,折了仕途,卻還一句怨言也不敢有,心里憋了滿肚子的火沒處撒,此刻越說越氣,腦子嗡嗡響,也不等陸瓚分辯,冷嗤一聲,抬手就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
「啪。」
在這兩眼就能看完的簡陋官舍里,這聲音顯得尤為清晰。
沈道乾這一下打得極重,自己的手都覺得有點兒麻了,再看陸瓚,半邊臉迅速發紅,嘴角也溢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