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看了一眼跪坐在下方的六名備選者,然後伸手指向最右邊的瀨戶御早,表情嚴肅地問道:「是他嗎?」
「是的,天海會長,」伊勢谷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就是他沒錯。」
瀨戶一大早便收到了集合的通知,由于太過激動,他連臉都沒洗就趕過來了,這導致他現在還有些渾渾噩噩的,並不能分清眼前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狀況。
被伊勢谷尊稱為天海會長的男人微微蹙眉,似乎對考試的結果很不滿意,良久,他用蒼老而不失威嚴的聲音再次問道:「斗技考核有通過者嗎?」
「稟會長,今年沒有人來參加斗技考試。」
「是嗎,」天海無奈地捋須,「那就沒辦法了。」
他們的對話在安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不知道為什麼,瀨戶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片刻後,天海慢慢站起,繼而以相當直白的方式宣布了本次考核的最終結果:「老夫只是位默默無聞的陰陽師,建立的陰陽寮也沒什麼前途可言,昨日幸得各位賞臉為本次考核湊足一百余人才不至于讓老夫丟了顏面,規矩也自然不必多說——老夫宣布,前五者,相原,寺島,廣未,押尾,南野,老夫天海拓也,在此歡迎後輩們的加入。」
話音剛落,被點到名字的五位少年立即面露喜色,分分向旁邊的人聊起了各自的家庭背景和未來志向,見狀,伊勢谷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了。
「慢著!」瀨戶大聲嚷道,震驚的面容之中夾雜著些許異常明顯的憤怒,「為什麼沒有我的名字,如果是分數不夠的話又為什麼要把我叫過來集合!」
天海對此並不慌亂:「你的分數的確是在場所有考生中最高的,臨危不亂的性格也很值得欽佩,但恕老夫直言,你從一開始就違反了考試規則。」
瀨戶以為是自己作弊的行為暴露了,心里不由得猛顫,條件反射地倒退一步:「什,什麼意思?」
「老夫的陰陽寮不收十四歲以下的毛頭小子,這點你可知道?」
不僅如此,他經過多方打探還得知瀨戶御早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從小與地痞流氓為伍,打架斗毆坑蒙拐騙之類的滾蛋事都干過,自然沒有進一步調查的必要,只是礙于伊勢谷和這孩子的交情不好明說罷了。
「總之,你沒有資格加入老夫的陰陽寮。」
此話一出,瀨戶直接踢翻了腳邊的矮幾,滾燙的茶水灑了一地:「老子才不稀罕你的破寮子呢,我今天就把話撩在這兒,十年之後我一定會憑自己的力量建立起一座聞名天下的陰陽寮,你給我等著吧!」
時至正午,明晃晃的陽光照射在村子的各個角落,氣氛一片暖融。
酒肆中,稚名瀧一邊揉著酸疼的手臂,一邊平靜地問道:「這次又是什麼事兒?」
「別提了,」瀨戶將涼水盡數飲下,「那個老頑固可真氣人!」
「我就說不能把做題的重任交給石原,換成我至少可以幫你及格,現在好了,昨天的功夫全白費了。」
聞言,瀨戶沖他翻了個白眼:「幸好沒交給你,不然我不會死心得這麼快。」
稚名瀧懵了:「啥意思?」
「滿分,」瀨戶重復道,「花幫我拿了滿分,是那個叫天海的老頭子不讓我進陰陽寮。」
說話間,稚名瀧已轉頭看向了正靠在夜叉胳膊上午睡的立小花,滿臉詫異:「這丫頭牛啊,真不愧是我教出來的。」
「……你的重點抓錯了。」
其實瀨戶也能隱約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如果單單是年紀問題的話伊勢谷不會露出那麼古怪的表情,天海的情緒也不會那麼負面化,他並非笨蛋,聯系起自己的身世很容易就能把這個問題想通,只是僅存的那點尊嚴一直不肯讓他輕易低頭罷了。
「你需要冷靜一會兒,」稚名瀧的話語中摻雜著一絲擔憂,「咱不進這破寮了,以後有的是機會參加其他陰陽寮的考試。」
瀨戶擦了擦有些發紅的眼楮,沒什麼動力地回應道:「嗯,從此以後都不進了。」
稚名瀧本以為他會沮喪兩天,可事實證明瀨戶御早並不會被這小困難給擊倒,他在第二天就恢復了活力,並且還在天剛擦亮之際把稚名瀧和立小花從被窩里給拽了出來,美名其曰早睡早起身體好,健康/生活要趁早,每日晨練不遲到,陰陽術法節節高。
「你真是一名偉大的詩人,」稚名瀧抬頭望向剛剛露出魚肚白的天空,「我昨晚失眠到了三更天啊……」
「我也是,昨晚和夜叉先生妖狐先生一起玩雙六來著,」立小花打了個哈欠,「詩人,能讓我們先去睡個回籠覺麼……」
「沒追求!」詩人瀨厲聲指責道,「有時間失眠和玩雙六居然都不去練習畫符!」
稚名瀧沉默一陣:「前天晚上制定完計劃後你拉著我們通宵玩了雙六。」
立小花舉手附和:「沒錯,而且御早輸得特別慘,最後還被逼著跑到大街上連喊了三聲何以解憂唯有變受。」
「我記得,他喊完後把領居家的狗都招來了,被追了大半夜不說連兜襠布都給跑沒了。」
「……那次不算!」瀨戶一把掐住立小花臉蛋上的肉,「快給我忘記,忘記!」
「為什麼只掐我一個人?!」
「他太高了掐不到!」
「……」
瀨戶御早大概是真的下定決心要一雪前恥,他為自己打造了未來半個月的訓練計劃——清晨圍著村子晨跑三圈,中午圍著村子午跑五圈,晚上圍著村子晚跑十圈,如果完成不了當天就不能吃飯。
「我覺得就算他十年不吃飯都完成不了,」稚名瀧的眼神淡然到了極點,「第幾圈了?」
立小花望向躺在地上喘粗氣的瀨戶御早,回答道:「不多不少,剛好半圈。」
「哦,那我們先去吃個早飯順便再玩局雙六吧。」
「好。」
每天圍著村子跑十八圈的計劃確實夸張過了頭,但這也提醒了立小花一點,她必須趕快學會稚名瀧傳授的陰陽術然後送白川夫人去若狹,雖說是游歷,可他們也不能在這兒耗費過長的時間。
「你終于意識到這點了,」夜叉環臂靠在門邊,說道,「本大爺還以為你忘了離家出走的目的。」
立小花撅了噘嘴:「最近玩得太開心一時忘了嘛……」
「稚名瀧的陰陽術學到了幾層?」
「只學到了四層,把最基礎的火符和土符練得差不多了,還在背其他術式的口訣。」
夜叉下意識地看了眼還在酒肆外跑步的瀨戶御早,嘴角一翹:「有了競爭對手你的進度會變得快起來,可別讓本大爺失望啊,石原立花。」
「嗯,」立小花坐直身體,繼續練習著雷符咒文的繪畫方式,「我不會輸給御早的。」
兩只小豆丁就這麼在暗地里較著勁,稚名瀧看在眼里卻什麼都沒說,他和夜叉一樣,都認為競爭的好處大于和平共處,不過考慮到一碗水要端平的原則,他決定承擔起同時教導兩個孩子的重任。與其糾結到底該選哪一個,倒不如一塊兒上來得痛快,這是他的原話。
夜叉:「你這原話本大爺很不喜歡。」
「我只是在單純地闡述事實,沒其他齷齪的意思。」
好在立小花和瀨戶都是聰明的孩子,沒讓他花費太多的精力,兩人一邊較勁一邊進步,速度快得遠遠超乎稚名瀧的想象,當然,他沒有忘記自己還有另一項重大的任務。
「小鹿男,」某日用餐時,稚名瀧開口道,「我找到你們族群的遷居方向了。」
找到了鹿妖族群的遷居方向,也就意味著他們不能在這里浪費時間了,為了確保小鹿男能順利和族人團聚,稚名瀧認為應該立即啟程。
「你的族人在東南方,」他注視著坐在走廊上的小鹿男,「我們可能得分開行動了。」
前半句話是對著小鹿男說的,後半句話卻是對著夜叉等人說的。
但小鹿男沒有想象中的那麼高興。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個道理在場的人都懂。
「作為一位美麗的少女應該哭一哭以表不舍之情,」妖狐合起扇子,道,「你覺得呢,立花?」
立小花放下碗筷,語氣非常平靜:「小鹿男先生找到了同伴是值得慶賀的事,為什麼要哭?」
而且她相信分離是為了重聚。
眾人再次來到秋頌山上,茫茫林海,雲霧迷蒙,中央的湖泊也如往常那般恬靜清凌,似乎一切都未曾改變。
「大家就送到這里吧,」稚名瀧回過頭來,笑顏明朗如初,「剩下的路我們自己走就可以了。」
夜叉:「誰說本大爺是為了送你?我們只是剛好要從這里經過而已,白痴。」
「……」
小鹿男的眼眸里閃過幾分令人捉模不透的情緒,半晌,他緩緩走到立小花旁邊,隨後轉身面朝反方向。
立小花疑惑了一會兒,並不理解他的用意。
「輕點模,」小鹿男的臉頰上浮現出兩朵異常顯眼的紅暈,「我很怕癢的。」
立小花睜大眼楮,臉上逐漸綻開笑容,像是擔心對方會反悔似的,她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模向了眼前這團毛茸茸的尾巴。一本滿足,此生別無所求。
「行了,」夜叉順勢將她抱起,迫使後者的手離開了那團令她別無所求的聖物,「本大爺的角隨時都可以讓你模。」
看著他額頭上那兩根鋒利得如同刀刃一般的銳角,立小花的表情有些復雜:「可是看上去好像一點都不好模的樣子。」
「不好模也得模!」
「QAQ我不依!」
稚名瀧大笑:「哈哈哈哈,你們之間的相處方式還是這麼有趣,多余的話就不多講了,等下次見面時我稚名瀧一定會成就一番大事業,你們等著瞧吧!」
「加油,稚名先生,」立小花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夜叉懷里鑽了鑽,「後會有期。」
他們站在山坡上等待著,直到稚名瀧和小鹿男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里才開始思考接下來的事情。原本的七人組已經離去兩人,現在還留在隊伍里的都是要前往若狹……
「喂,」夜叉頗為不爽地看向瀨戶御早,「你這小鬼什麼時候混進來的?」
瀨戶羞澀地撓撓頭發,道:「我想跟你們一起去若狹來著。」
「哎?」白川夫人非常驚訝,「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當然是要去一個新地方闖出一片新天地!」瀨戶一腳踏上石塊,雙手握拳,「我絕對要創造出一座屬于自己的陰陽寮,讓那群曾經瞧不起我的人通通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