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在向著所有無法預料到的腳步匆匆進行著。
第三日,安樂嫡長公主帶著駙馬忠武大將軍回宮省親。
安樂是前年同忠武大將軍結為夫婦的,在一次宮宴上,安樂公主見到了喪妻不久面容仍舊憔悴的忠武大將軍劉金澤,二人不知談了些什麼反而一見如故。
此後安樂特意求了江淑妃,要淑妃向皇帝求情把自己嫁給忠武將軍。皇帝正巴不得自己這位便宜妹妹早日出嫁,于是一拍即合,趕緊挑了日子下了旨意,生怕人家將軍後悔。
听聞安樂公主因為前幾日的七夕家宴未曾回宮參加,特意省親歸來向皇帝請罪。而公主未曾回宮的原因,竟是那些日子駙馬帶著公主出宮游獵。
由此看來,這半路夫妻的感情倒是極好。
七月的夜晚,宮內絲竹生繚繞,夏蟲齊鳴百花盛放。
皇帝興致不高,似乎只是淺淺小酌便已萌生醉意,反而是安樂公主夫婦二人,就著美景佳釀一直同皇帝談笑風生。
「我們前幾日前往城郊射獵,發現一頭很大的鹿,那鹿頭上生角,犄角如屏風一般雄壯,駙馬險些便把那鹿射死了,可惜還是讓那畜生跑掉。」安樂公主眼楮亮晶晶的望著自己駙馬,言語里帶著一絲可惜。
忠武將軍是個粗人被公主捧得有些驕傲,舉起酒樽昂首挺胸,「的確如此,要不是那頭畜生讓咱們在野外迷路,不然怎麼會讓它跑掉……」
皇帝百無聊賴,偶爾撥弄一下眼皮看看眼前二人。
「後來我們還跑到了一處小鎮子,我竟不知道京城郊外還有這樣一處地方!」安樂握著駙馬的手興致盎然,「那叫什麼來著?新豐鎮?」
駙馬回應公主,一邊點頭一邊說,「唔,是叫新豐縣來著。那個鎮子一向以打鐵為生。」
皇帝不理睬二人,繼續神色嚴肅。
卓曦之在一旁反而有些難堪,這公主夫婦倒是鶼鰈情深,可你們二人也該注意一下場合吧,陛下正為那些瑣事煩心呢,淑妃娘娘還在禁足,您二位可好,直接跑到陛下面前來顯擺。
「說起這個新豐縣來,那可有意思了,咱們去的時候,這全縣都是‘乒乒乓乓’的打鐵聲!」安樂睜大了眼楮,興奮的看著自己丈夫。
忠武將軍這個活寶全然沒看見皇帝的臉色,只顧回應公主「可不是嘛!你忘了那時候咱們詢問鎮上的百姓,百姓都說,他們幾月前便接了一個大單子,要制作三千刀槍箭矢,那幾日就要交工了。」
「是啊,三千刀槍呢,也不知誰家府兵這麼有勢力?」公主頓了頓,接著說「那日咱們還在城郊獵到一只白狐狸呢!那毛色真是好看,通體雪白,回來咱們可以獻給皇兄.」
「全听公主的!」忠武將軍大袖一揮,笑得十分爽朗。「哦,對了,還有那匹野馬……」
兩人完全沉浸在旁若無人的恩愛之中,絲毫沒有顧忌旁邊面帶低壓的皇帝。
皇帝偶爾听听這兩人的談話,大約就是玩得不亦樂乎,氣得有些牙癢癢,這兩人還因為迷路找到一個小鎮子,鎮子里的村民都有營生,听起來過得不錯,畢竟三千刀槍,也夠那些人養活家人了。
可惜淑妃不在,若是淑妃可以出來,必定會陪著自己去禁苑賽馬打獵,她的馬術最佳宮中無人能及。
等等,三千刀槍?皇帝腦中頓時警鈴大作,刀槍三千豈不是正好同京兆尹府邸的兵器對上數量?
腦子里的酒意清醒大半,趕緊打斷那夫妻二人,「你們說的那個打鐵的小鎮叫什麼?」
「叫新豐縣呀。」安樂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告訴皇兄,不明所以。
「卓曦之——」皇帝突然來了精神,心中大約有了猜測,「去把紀洛甫找來!」
「遵旨」卓公公拖著長音俯身悄然退下。
不到片刻皇帝便以身子不便為由打發了安樂公主夫婦,然後回到太極殿面見等候多時的紀洛甫和海焰二人。
「朕听聞公主說長安城郊外的新豐縣前日接下了三千刀槍的訂單」這話還未說完便見到紀洛甫忽然抬起頭,目光帶著一絲驚詫。
不錯,此人看來與自己有同樣的猶疑,皇帝接著說「你二人速去新豐縣,找來當地居民嚴加審問,朕定要將此事查清!不可錯殺,但也不能放過!」
「臣領旨——」
又是一夜大動干戈,長安城內多少人不曾入眠。
凌晨的瑤光殿被一派夜色籠罩,文潔在後門羽林軍的眼皮底下面見了一位披著黑色斗篷的神秘人,那人匆匆與文潔說了些什麼便悄無聲息的轉身離開。文潔對那兩位禁軍略微轉首然後直接返回瑤光殿主殿。
滿秋躺在榻上尚未入睡,手中抱著一只琵琶,琵琶上畫了大朵大朵的山茶花瓣。
文潔走入殿里,「主子,公主說都辦妥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眼底晦暗莫測,嘴角帶著不易察覺的弧度,「知道了」。
……
紀洛甫同海焰帶著一干村民回到刑部,帶著旨意直接親自審訊,連刑部尚書都不得參與。
天色微亮,紀洛甫穿著昨夜那一身便服便匆匆趕往皇宮。
「臣已經審問清楚!」他言語間帶著一絲凌厲,「那些村民交代,三千兵器確實是一月前有一官爺匆匆來此定制的,還留下了幾千兩銀子和幾千斤的生鐵。除此之外,還有三千甲冑,亦是同一人下的訂單!」
皇帝沉聲詢問道,「可追查得到是何人所為?」
「那些村民確實指認了一人,是兵部尚書府的管家!」紀洛甫繼續說,「除此之外,那筆給村民的訂金都與賬冊上近期的支出可以對上!」
人贓俱獲,這位兵部尚書倒是對崔相忠心耿耿,只可惜最後還是做了替罪羊。
「我們已經把兵部尚書控制在刑部監牢之內,並對他進行審訊,此人卻異常嘴硬只說是自己所為,不肯透露有關崔相的任何事。」紀洛甫最恨這種貪贓枉法的官吏,官官相護還不肯悔改。
「繼續審,什麼時候肯說出實情什麼時候再讓他死」皇帝眼底迸發出的是盛怒的火氣。
晨起早朝的時候,皇帝連發兩道聖旨,一道發往內宮,一道發向外臣。
第一道旨意便是皇帝已經將皇後中毒事件調查清楚,解除江淑妃的軟禁,繼續禁足皇後,而真正投毒的人是瑤光殿那位誣陷淑妃的宮女,皇後身邊的一應宮人全部撤換,從前的宮人交給淑妃處置。
第二道旨意便是皇帝欽命紀洛甫大人徹查雍王府甲冑兵馬一事,最終查證兵部尚書李林收受賄賂被雍王和京兆尹查證,有賬本和新豐縣縣民為證,李林不日論斬,李家家產充入國庫,家中男子成年者一律論斬,女眷和未成年男子一律流放。
皇帝這迅雷不及掩耳的陣勢著實嚇壞了不少人。
誰不知道這兵部尚書是崔相的門生,這兵部尚書受賄,可按照朝廷上給出的賬目來看,這李林還給了不少好處向另外一人,然而,至尊卻並未給出一個具體的解釋,所有朝臣都把目光轉向那位崔相大人。
崔順敏仍舊一副風雨不動的安穩神色,對流言蜚語一概置之不理。
中午,解除禁足的滿秋同出獄的雍王承安兩人共同用膳,殿內除了母子二人便只剩幾個親近的宮人。
滿秋把燕窩雪蛤盅推倒承安面前,「這些日子在牢獄里辛苦你了,我叫他們炖了些吃食給你補一補。」
承安看著滿秋給他的燕窩眼里閃著金光,豬蹄似的爪子不顧禮儀直接抓過瓷勺便舀著吃,一邊吃一邊說,「阿娘啊,你是不知道,這牢獄里的東西都不是人吃的,你看,我都瘦了!」
滿秋笑吟吟的打量著他,的確,自家小胖子這肉嘟嘟的臉蛋倒是有些凹陷下去,連眯縫著的小眼楮都好像長大了些。
「這次也真是辛苦你了」滿秋又給他碗里添了些菜,「誰能想到這崔相竟然會將矛頭指向你!」她眼楮流轉出一絲殺氣很快淹沒。
「可不是」承安的胖爪子又叼了一個雞腿,「我正睡覺呢,這刑部就來拿人了!要不是章紀告訴我抵死不要承認,我都慌了!」承安眼楮瞪得圓圓的,大肚子也圓圓的。
章紀?「我記得你去年說他考中了明經科,他是不是剛好也在刑部?」滿秋隱約對那孩子有些印象,是個聰明的,待承安也極好,「這孩子只是家境差了些,若是你願意我為他尋個親事可好,我記得這孩子今年也十七了。」
承安對此倒是很無奈,這女人啊,年紀大了就愛說誰家孩子還沒成親呀,誰家小輩又添了幾個孫子,真是無聊透了。再說章紀那是什麼人,三句話打不出個屁來,人家姑娘能跟他隨隨便便婚配嗎?
「不妥不妥」承安嘴里塞滿了肉含糊的說,「章紀如今志在廟堂,還想考個進士,您可不要隨意插手。」
滿秋也不在意,卻說「章紀這孩子的確是個不錯的,當日立刻通知了咱們的人,直接說了四個字‘渾水模魚’。要不是他提點,你也不見得這麼快出來!」說著她給承安添了一道青菜在碗中。
「還是阿娘聰明,知道審時度勢,誰能想到這□□真的是阿娘下的」承安眼里的精光對著滿秋一頓亂晃,「我們一出事阿娘就想到了解救我們的計策,嘿嘿,順便清除了宮內的細作,還打擊了崔相一黨。」
「行了,你還說呢,我當時快要被你嚇死了,今後做事可要仔細些,查清楚那些人的底細再讓他們為你做事!」淑妃嗔怪自己兒子。「要不是此事咱們早作察覺,此時你還不知道上哪哭去呢。」
「阿娘我知道了」一听滿秋開始碎碎念,承安就有些受不了,趕緊打斷她的話題。「舅舅讓我帶話說讓您不用擔心他,他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幸虧宮外有你舅舅盯著你,不然你要我怎麼放心的下。你舅舅要你結交的貧寒學子,你可有什麼進展?」
承安頭也不抬只顧埋頭吃飯,邊吃邊哼哧哼哧的說「挺好的,認識了不少有識之士,章紀也給我介紹了幾位,雖然家境不好但是大多才學上乘,我一直喜歡和這些聊天,他們比那些所謂的貴公子強多了!」
滿秋看著那孩子吃得滿頭大汗,一邊拿著帕子給他擦汗一邊對他說,「你也不能這麼說,但是既然你喜歡那些寒門子弟,便就要懂得禮賢下士,別拘泥這禮數讓人家芥蒂。」
她忍不住囑咐這孩子,「最近你被禁足,承淇承奧都很想念你,你沒事便去看看他們,但是可別給他們帶什麼小玩意的,他們可不懂什麼叫玩物喪志。」她打趣承安這個小胖子。
母子兩個雖然並非親生,但是卻和親生的一般,她待承安有時甚至比待雙胞胎更好,卻始終不溺愛不縱容,承安被她教的極好,帶著幾分寬厚仁慈,禮賢下士,身邊也算是聚集了一批有能之士在身邊輔佐。
或許,可以讓這孩子繼承帝位。
滿秋盯著成安,反應過來時,才隨意笑笑,自己總想把最好的全部交給這孩子。
承安扒拉著碗里最後幾口飯,然後響亮的打了一個飽嗝,拍著圓滾滾的肚皮對滿秋說,「阿娘,我去看看承淇承奧!」如今的大胖子行動依然很迅速,一路小跑的就到了殿外,轉過身來揮揮胖爪子「過些日子我帶著章紀過來看看你。」
滿秋目送著他離開,然後輕聲笑了,這孩子說帶著章紀過來,這口氣,讓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帶著自己媳婦過來給婆婆請安呢。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皇帝對她提起承安把封地治理得不錯,想著要獎勵他,或許用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