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袍怪一事後,一切仿佛都沒什麼異樣。日子該過還是過,路該上還是上。
那日百花羞回宮後不久,便被一自稱為仙人的女子帶走,說什麼要讓她回歸天界恢復仙格。年邁的國王王後雖則不舍,但想到自己的女兒能位列仙班,也是他們皇家榮幸,含著淚向她揮手告了別。
唐三藏表示他此們行與縛夷日回部落之途順路,定會竭盡心力替這個不幸的孩子找出滅他全家的殺人凶手,再加上老國王也念著孫悟空一行人幫過百花羞,便爽朗地替他們換了官牒,允他們出國上路。
當孫悟空架著金箍棒走過當初城中那道通緝榜時,余光一瞥發現他當初揭下的那張通緝令下,正是另一張寫有「公主失蹤案」的紙張。原來早在不經意間,那風月封塵的往事就已離他們這般近。
孫悟空只看了眼,別垂下頭去,默不作聲地繼續向前趕路。
永遠只有其中一人記得,或許便是對所有不容于世的戀情,最大的煎熬懲處。
前方一百里開外便是他們不久前曾駕雲而至過的通天河大草原,那里據說從遠古前便被兩個部落所佔領,分別是落月部和落日部。
縛夷日一家便曾是落月部族人,十幾年前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迢迢趕至寶象國在那定居。蓮九重曾說,步行至那邊最少也要六天六夜,孫悟空大概估模了下,按他們一行人的速度,十天十夜大概便能到了。
這一夜,師徒四人外加縛夷日,在寥廓浩渺的茫茫草原上尋了一處人家,名叫浩雅瑪。浩雅瑪常年在草原上放牛放羊,如今春來,他們放牧人又該轉場,去尋另一處水源充足田草豐美的牧場。
他將唐三藏一行人領進自己的帳篷,給他們倒了幾杯酥油茶,上了幾份腌制的羊肉,坐于厚墩上,面色糙卻極是溫和地朝他們一笑,「你們來得也巧,我再過兩三天便該上山去另一處牧場了,到時你們沒準就找不著地方住了。」
唐三藏啜了一小口茶,覺著味道些許怪異,但面上不露絲毫,仍舊笑如春風的模樣,「這許就是我們和施主有緣了,善哉善哉。」
孫悟空不喜他這一番惺惺作態,輕哼一聲沒怎麼理坐在那邊暢談的兩人,轉過身來和朱悟能他們抓了點桌上的吃食入嘴。
「這是什麼?青糕?聞起來挺香的嘛。」朱悟能說著,抓起一小條糕點就往嘴里塞,鼓著腮幫子一嚼一嚼。
孫悟空彈了下他的頭,「沒見識,這叫青葉糕,是把草原特有的青葉打成碎汁再加上面粉和成的。不過不能多食,容易飽月復卻不易消化,你少吃點啊。」
他說著還是頓了頓,拿起一條遞給縛夷日,「這東西于你長身體有好處,你少吃點還是可以的。」
縛夷日承蒙照顧,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輕聲道了聲多謝。
朱悟能瞧著大師兄這般偏心對待,不由撇撇嘴,「大師兄你可不能有了新歡,便忘了舊愛啊,不然老朱這顆心都要碎了。」他睜大眼假裝抹淚,一副淒淒慘慘戚戚的模樣,被孫悟空咚地一聲敲了腦袋殼,沒好氣地回道,「舊愛你大爺!你那心我不稀罕,碎個稀巴爛也不關我事。滾滾滾!」
朱悟能覺得有趣,原本正待拉住孫悟空的手再逗逗他,可余光中見師父不經意瞥向了這邊,不知為何心里一顫,竟是沒膽再胡鬧下去了。
他咳了聲,目光集中在盤里那紅紫的羊肉干上,瞅瞅正在天南海北談天說地的師父,再瞅瞅面前雖然神色拘謹嚴肅但性子向來灑月兌不羈的大師兄,慢慢咽了口唾沫。
「大師兄,我跟你商量件事。」
一旁沙悟淨听了,默默抬頭看了眼他,似乎早已猜透他心中所想。
「沒得商量。」孫悟空沒瞧他,一口回絕。
朱悟能這人的性子他模得太透,說出口的準沒什麼好事。那人最喜把一切常規教條清規戒律打得破碎,說得好听那叫放浪形骸不拘禮法,說得難听點那就是性子惡劣沒個正經。師父也正是這原因給他取名悟能,意思是守戒律教條,抑邪見惡性。
這不,朱悟能听了孫悟空的話,立馬不滿地瞪起眼,偷偷小聲道,「不是,大師兄,我什麼事還沒說呢!咱倆這都舊愛的情分了,你可別這麼無情啊!」
孫悟空揚眉,一手捏上朱悟能耳朵,「再胡言亂語小心老孫我撕爛你的嘴!」
朱悟能直喊疼,孫悟空知道他多少是裝的,就如朱悟能也知道孫悟空那惱怒模樣多少也是裝的。
最後縛夷日瞧著他倆難得捂嘴偷笑了笑,孫悟空見狀松了手,朱悟能也不住揉揉耳朵,抬眼瞧那人時的神情真是束手無策又愛又恨的模樣。
「大師兄,你看咱倆自從收歸師父麾下後,也好長一段日子沒吃肉了。現在多好的機會啊,這麼大一盤肉擺在咱們面前是不是?」朱悟能盯著那肉香撲鼻的羊肉干,眼楮都直了,要不是注意形象,恐怕他嘴里早已流出涎水來。「這是主人家盛情款待,我們身為來客,按佛理來說是不是該以禮待人,接受別人的好意?」
他說罷又指了指縛夷日,「再說這小子還在長身體的時候,他一個人吃肉肯定不好意思,我們與他一起吃豈不是最妙?」
縛夷日小聲說了句我不會不好意思啊,卻被朱悟能作勢揚起要打的手給嚇得吐了吐舌頭,閉上了嘴。
而孫悟空盯著面前那盤肉,听著朱悟能那一大段為了說服他也說服自己的話,心里不由動了一動。
當初他跟著唐三藏上路時,天天吵著要肉吃,後來唐三藏念經訓導把他訓煩了,他便也壓下**沒怎麼再食肉。
可總歸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眼下師父沒注意,身邊還有攛掇著他一同「犯罪」的二師弟,孫悟空想了想……儒家老祖宗不都說了食色性也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他最終到底還是蹙著眉頭伸出了罪惡的手,抓向盤里那一條條顏色深紅的干肉。
「唔……」起初入嘴,只覺筋道夠足,怎麼嚼都嚼不爛,徒留腮幫酸痛。可慢慢的勁道上來了,那悠悠濃香在口舌津液間傳渡不止,著實惹人流連,回味無窮。
幾人大眼望小眼的,吃得格外帶勁,當然無一例外地,都放低了聲音,裝作沒什麼異常的模樣。
待唐三藏轉過頭來時,只見他的徒兒們一個個都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的,似是極為饜足。他不由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可見桌上肉食也沒怎麼少,吃食也沒怎麼動,問話也並未問出個所以然,後來便搖頭將其拋之腦後了。
當然他不知道,晚上浩雅瑪收拾盤子時,發現一道盤子里的肉不知何時,全都變成了**的石頭。他盯了好久,最後還是搖搖頭不管它繼續洗了。
夜里入睡時,唐三藏和孫悟空住在主帳左邊的空帳篷里,朱悟能和縛夷日則在右邊,而沙悟淨在外燃著篝火守夜。
唐三藏自那日黃袍怪事變後,不知為何很是少眠,就算入夢也極易清醒。
這夜他原本背對著孫悟空和衣睡著,卻于昏沉黑暗中,朦朦朧朧听到身後那人發出幾聲煎熬的嗚聲,似是覺得難受。
他揉了揉眼,神色恍惚地睜開眼來,正打算確認他那大徒兒到底是做了噩夢還是怎麼了時,卻听那人又是一道囈語低吟,帶著火熱纏綿的溫度。
他喃喃著,「熱……好熱……」
唐三藏原本還迷糊的神思這下全清醒了過來,徹底怔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