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妄想不復強滅,真如何必希求?本原自性佛前修,迷悟豈居前後?
悟即剎那成正,迷而萬劫沉流。若能一念合真修,滅盡恆沙罪垢。
暫說那黃袍怪和唐三藏對談了不到半個時辰,庭外突然急急忙忙跑來一下人,兩眼焦急地慌張叫道,「老爺、老爺,夫人不見了!」
黃袍怪先是愣了一愣,似是沒反應過來。「你再說一遍?」
下人急得舌頭都快打結,額上皆是找尋一圈後都無果的細汗。他比劃著手腳,「夫、夫人不見了!夫人逃走了!」
黃袍怪這次听得清清楚楚,愣罷身軀不由顫了一下。渾家跑了?
不……不對。這十幾年來,他都把渾家囚得很好,她怎麼可能現在一下子逃得出去?
黃袍怪轉了個彎,馬上反應過來,事有反常必有妖異。
百花羞突然就逃了出去,唐三藏又挑這個節骨眼來找他談話……
黃袍怪醒悟過來,猛地轉身,啪地一聲掐住唐三藏的脖子,眉眼狠厲,青面獠牙的面龐襯著那凶神惡煞的神情,光是一望便可嚇掉人半條命。「好你個唐三藏,我好心收留你們,你居然和你徒弟合起伙來騙我?」
唐三藏被掐得難受,面龐漲紫,呼吸困難。「我毫不知情,你說什麼呢……」
他似笑非笑著,哪怕力氣從四肢百骸開始游走,也毫不示弱。
黃袍怪皺著眉頭瞪大眼,戟指怒目,「你們這群和尚都蔫兒壞,別再想騙老子。快說你們把渾家藏哪去了,不然小心我要了你的小命!」
唐三藏不住咳了咳,胸膛大力起伏著,「百花羞從未鐘情于你,你對她也不過是執念作祟……如今、咳咳!如今各放對方一條生路,不好嗎?」
黃袍怪只覺他深埋在心底的那層薄紙被無情戳破,洶涌洪水掀起滔天駭浪,灌得人一陣急涼心慌。他捂著胸口忍住那一波又一波的起伏,壓低聲音粗著氣,朝天翻的鼻子不住呼吸急喘,「我喜歡誰,關你這悶和尚什麼事?你不是老子,沒有資格對我指手畫腳說該不該放手!」
唐三藏目光淡然通透,似是看得分明,又帶著高高在上的憐悲仁慈。「你知道為什麼死人咳……需要超度嗎?」
黃袍怪瞪著他,呼吸急喘沒有說話。
「因為死人,有執念。超度能幫他們祛除迷妄邪見,修得正見證悟,最後成佛涅槃。」他看著黃袍怪,慢慢地,竟扯開有氣無力的一笑,如同佛祖盤坐金蓮俯望世人的輕嘲,「可我覺得,比起亡者,往往是活著的人更需要超度。因為他們的執念邪妄……比起死者其實更多。」
黃袍怪如受雷擊,整個人猛地一顫,握緊拳面色緊繃。
【——大哥,這十幾年你的眼里只有她,我不過是一道可有可無的背景。】
心中仿佛有什麼在錘擊擠迫著薄弱的血肉。黃袍怪垂下眼,只覺胸口悶悶的,氣息竄逃卻尋不著一個合理的出口。
他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來直直將唐三藏雙手縛住。
「無論如何,我都要見著渾家向她討個說法。在你那些徒弟出現前,你還是做好被囚的準備吧!」
……
卻說孫悟空那邊。起初他拔了根毫毛變成百花羞模樣,將那人端端正正地安放在屋中,然後替真正的百花羞喬裝打扮了一番,帶著她一道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離開前,他給留在洞府里的縛夷日塞了塊石頭,並且小心叮囑了一番,讓他仔細注意著黃袍怪等人的舉動,若發生了什麼事切記要對著石頭向他傳話。
他相信憑唐三藏那只有他算計別人沒有別人算計他的性子,應該不會在黃袍怪手上吃太多虧。可他還是希望,希望師父能等到他回來的那刻。
一路騰雲駕霧幾番周折,待終于將那寶象國公主護送回宮後,已過了約莫一炷香時辰。朱悟能和沙悟淨兩人雖是提前入宮通報了聲,不過年邁的國王和王後還是將信將疑,派人押著他們,嚴加看管。若他們的小女兒真的能回來,則放了這兩人。若他們說的是假話,自然一刀斬頭,血濺滿地。
遠遠見著瑤階玉陛上盈盈徐徐行來一人窈窕身影時,端坐于高位上的兩人不由睜大了渾濁雙眼。
「那是……羞兒?」
他們先是遲疑著,不敢置信,待眯起眼看清楚那娉娉裊裊的正是睽違了十三年的女兒後,不由喜極而泣,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是我們的羞兒回來了,是我們的羞兒回來了!羞兒、羞兒……」
他們顫著聲音,踏下階梯一路小跑了過去。
「羞兒,你回來了……你回來了!」王後兩鬢已然斑白,執著百花羞的手,淚眼婆娑,聲音哽咽,「整整十三年,為娘等得你好苦啊!」
百花羞亦是紅了眼眶濕了眼角。這幾年來她日思夜想只能在夢中求得一見的場景,如今終于真真切切發生在了她眼前。
她終于逃出來了。她終于回了宮。
她不再是一個難容于世的妖怪的「渾家」,而是一個玉葉金柯龍血鳳髓的「公主」。
想著,百花羞深吸了口氣,睜開朦朧淚眼,抹了抹眼角。
她指著孫悟空還有朱沙兩人,從容說道,「父王,母後,我被妖人擄去十三年,今能順利回宮一家團聚全靠這三位法師,還有他們的師父。」
國王看向被士兵押著的朱悟能沙悟淨,當即大袖一揮喊道,「放了他們!」
朱悟能松了口氣,站起身來後抖了抖衣裳,撫平褶皺,和沙悟淨走上前來與孫悟空站到了一處。
那孫悟空一直細細盤算時間,如今半個時辰過去,他覺著時間已然差不多了。孫悟空抬起眼,挑眉問道,「公主,眼下我們已經安然送你回宮,你可是能把官牒給我們了?」
百花羞頷首點頭,沒有遲疑,「自然可以。」
朱悟能等人瞬間亮了眸光,正要上前一步,卻不料百花羞突然轉過話去,眉眼盈盈閃過一絲精熟算計,「不過……我還有個條件。」
她清朗著聲,儀態威赫,華服闊然。
朱悟能愣了愣,孫悟空卻是抱著雙臂兩眉皺成井字,「你這是什麼意思?」
百花羞松開身旁父母,正了正衣襟,緩緩踱步而下,雍容高雅。
「他能擄去我一次,自然也能擄去我第二次、第三次。中原有一句話叫斬草必除根,除惡必務盡。只要你們幫我殺了黃袍怪,我自然會把官牒奉上。」
向來沉默不語的沙悟淨听此也眯了眼,冷聲而道,「你這是出爾反爾。」
百花羞搖搖頭,面色不變,「黃袍怪若知道我逃走,勢必會怪到你們頭上。你們當真覺得到了那時,他還會放過你們?諸位既然答應助我,便已與我站在了一條船上,他是我的敵人,也便是你們的敵人。」
朱悟能嘖嘖輕嘆,持著扇骨敲著掌心,「你們這對夫妻還真是情仇難盡,一個拼了命要對方活,一個拼了命要對方死。真是冤冤相報幾何了啊……」
百花羞垂下眼,心頭似是涌上了一陣涼涼的潮,拍打著莫名細微的疼痛。
可她顧不得。
她要想從那人手中重獲自由,便只能拋下一切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
無論是這幾年她到底有沒有生了夫妻情分,又或者是她心底……到底有沒有一個他。
百花羞平著氣息,緩緩抬起頭來,「如何,你們到底答不答應?」
孫悟空本不願管家務事,可眼下情勢緊急,黃袍怪隨時都有可能發現百花羞的逃離而遷怒于唐三藏。
就在這時,孫悟空一直握在手里被捏得滾熱的石頭突然動了動,似是那頭有了什麼動靜。
他忙抬起手來,施了個法後便听到里頭傳來一人聲音,「悟空哥哥,那妖怪發現了,他、他把三藏哥哥抓了起來,不知要做什麼!」
還不待他回什麼,那頭似生了什麼變故,縛夷日啊地一聲後,石頭便再也沒有了聲音。
孫悟空眼瞳一縮,手腳出了些許冷汗。好在他心里清楚,黃袍怪只想要百花羞,不會真的對唐三藏動什麼手腳,好歹才冷靜了下來。
他握著拳緩緩呼出一口氣,眉目冷冽,「好,我答應你。」
事已至此,假應也好,真應也罷,他只想快點回去。
且見那孫悟空和他兩個師弟一路奔出皇宮騰了雲霧朝那黃袍怪府趕了回去,甫一落地門口兩個守門的下人瞧著他們就亮了雙眼,口中不住大喊道,「老爺,老爺,那幾個賊人回來了!」
沙悟淨瞪了那兩個小廝一眼,說什麼賊人?
黃袍怪听到聲響,一路旋風般從府里奔出,瞧著門口只有他們三人,不由一愣,「怎麼只有你們三人?我渾家呢?」
朱悟能沒個正經地搖頭嘻嘻一笑,「你渾家回娘家去也!」
那黃袍怪一听怒目攢眉鼓楮暴眼,臉上橫肉直顫著,「我們夫妻倆的內事,你、們、幾、個,多管閑事做什麼!」
孫悟空呵了一聲沒回答,只把金箍棒別在身後,神色凜冽地挑眉瞧他,「廢話少說,我師父在哪?」
黃袍怪仰天一笑,「你放走了我渾家,你覺得我還會把你師父還給你?」
他說著呸了一聲,掏出副沉重鋼叉,叉上黑氣繚繞,騰騰翻滾,看著駭人。
「要想救回你師父,要麼把渾家給我帶回來,要麼就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他一字一句咬牙說著,盯著孫悟空的雙眼眸色幽深冷冽,似千年寒冰沉鐵。
孫悟空沒有遲疑,持棒一個蹬腿突進便揚手揮了下去。
師父是斷然不會同意他交出百花羞的,他也不覺得自己堂堂一個齊天大聖會敗在這麼個妖怪手下。
要戰便戰,他何曾怕過?!
只見一時之間風雲變幻勢如雷霆,交相鋒戰棒架刀迎。
這個橫擎金箍棒,那個斜舉蘸鋼刀,這個隨風更面目,那個立地把身搖。
一旁草木被凜厲橫風吹刮得掉了不少葉子,簌簌作響。地上塵土也被兩人沉重腳步一踏激起,而後又飄忽著轉落了下去。
兩人你來我往數番轉身去,你來我去屢次護空翻,戰了五六十個回合,還是不分勝負。黃袍怪握著那叉一震,叉上黑氣直直往孫悟空那邊飛了過去。孫悟空伸出手本打算用內力把黑氣推回,卻不料觸到的那剎那團滾滾黑霧就消失于無形。
他覺得奇怪,可來不及分神,便又一個下腰躲過了黃袍怪的一擊。
孫悟空心下暗想,若沒有這緊箍咒束縛著他,若他不曾被那五指山壓了五百年,黃袍怪如今還不知該如何是他手下敗將!
他想著,心底一動,雙手舉棍躍起身使了個高探馬的勢子。黃袍怪兩眼一亮,沒看出是計,舉著寶刀就徑直往那空三路砍去。
孫悟空瞧他中計,嘴角一揚翻個個身,一棒挑開黃袍怪那口刀, 當一聲把它揮在了地上。黃袍怪哪能料到如此,虎目圓睜瞧著孫悟空提棒便要往他頭上打去……
就在這時,天際霎地一暗,朗朗晴空之下竟是打了個悶雷!
孫悟空那一棒斂了幾分勢,也沒真想把那黃袍怪打得原形畢露魂飛魄散去,可那雷聲一響,他手腕一顫竟是再也收不回去。
他眸中露出幾分焦色,就在這千鈞一發時刻,空中又是一道震震悶雷響,隨即厚重雲霧之上飛下一道金光朝如意棒直直擊去,在近如毫末的距離時砰地一聲彈開了棒頭!
這一下,不止孫悟空,黃袍怪也是怔愣在地。
他們抬起頭,只見茫茫層雲里似乎隱著一人,正在駕雲飛馳而下。
沒人發覺沙悟淨的氣息促急了一刻,眾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那人自縹緲中緩緩現身,露出了容貌身形。
沙悟淨松了口氣,可眸中悵惘不知在失望什麼。倒是黃袍怪,怔怔地瞧著雲上那珠圍翠繞粉面含春威懾不露的那人,眸色模糊如闊別百年往夢。待目光移至那人身後時,他瞳孔猛地一縮,呼吸頓緊。
那可不就是……百花羞?!
西王母淡淡掃視了眾人一圈,自祥雲之上抬足而下,步踏香塵如涉粉陌,「黃袍怪,怎麼,你當幾十年妖怪當習慣了,見著本宮竟忘了行禮?」
黃袍怪如夢方醒,屏著呼吸忙起身做了一揖,「王母娘娘安福在上。」
西王母振袖一拂,頭上戴著百鳳來朝釵,指尖涂著一層丹蔻胭脂,眼眸一掃便是氣場不凡。她沒什麼情緒地嗯了聲,「你起來吧,去把唐三藏給我放了。」
黃袍怪想說什麼,可看著西王母,到底說不出口。
轉身前,他意味深重地看了百花羞一眼,隨即入了洞府去放那被捆起的唐三藏。
孫悟空見西王母來了,知道事情已然解決了一大半。他放下心來,眉梢一抬沒個正經,涼涼道,「五百年不見,王母大娘還是這般漂亮啊。」
西王母瞧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番,冷笑聲,「五百年不見,你這只猴子也是還沒個人形。」
孫悟空嗤了聲,「猴子本該就個猴子樣,做什麼人?」
當初他剛從無天界刑滿釋放,卻不料沒見著金蟬子身影,一氣之下大鬧蟠桃盛會踏南天碎凌霄,得罪了各路不少神仙。
這西王母便是其中一個。可如今五百年過去,這猴子又有使命在身,她雖氣惱往事卻也不便再追究。
說話間,黃袍怪領著一身狼狽的唐三藏走了出來,朝西王母半彎腰做了一揖,「王母娘娘,我把人帶到了。」
西王母淡然點頭,轉身朝孫悟空板著臉正色道,「如今既然唐三藏安然無事,你莫要再糾纏下去,把黃袍怪交給本宮來處理。」
孫悟空神色怪異,「我本也沒打算怎麼動他,可你……倒是想怎麼處置他?」
「黃袍怪原是天上奎木星君,與這披香殿玉女百花羞私自逃下凡界來作一世夫妻,犯了天規中不得私通的條例,自然當有重罰。」西王母看著身旁她從宮里帶出後,便一路咬著唇默然著眉眼的百花羞,搖了搖頭,「本宮此行乃是代替玉帝代為責罰,絕不能罔顧私情徇私枉法。」
她說著,聲音揚起幾分,「黃袍怪,本宮所言,你認不認,又甘不甘受罰?」
黃袍怪跪在地上,目光深重地看了百花羞最後一眼,卻見她不情不願地,仍舊不肯回望他一瞥。
心頭如同覆著層薄燼,黃袍怪想,他想要討的說法,或許已經不用討了。
深吸一口氣,他磕下頭去沉了聲,「黃袍怪罪無可恕,甘願受罰。」
西王母點點頭,「好。本宮奉玉帝聖旨,即日起罰你和百花羞回天庭從最低階做起,掃地燒爐,燒水端茶,未滿百年不得重回原職!」
孫悟空眨眨眼,「就這樣?大娘這也太輕了吧?」
西王母目色一厲剜了他眼,「閉嘴!」
孫悟空眸子上翻,退于一旁封上了口。
倒是那黃袍怪,似是不曾料到,兩眼怔怔著,最後醒悟過來後不住磕頭謝罪,「多謝王母娘娘輕饒之恩!」
「別急著謝。」西王母頓了頓,「還有最後一罰本宮還未說。」
這世上,從沒有什麼比殊途不同歸,更堪比煎熬刑罰。
她看著百花羞,這個明明知曉了前塵卻仍不願面對現實的女子,轉頭問向了黃袍怪,「你當真喜歡百花羞,矢志不渝?」
「我……」黃袍怪不知西王母何來此問,只是奇怪地,本該毫不猶豫的他此刻卻不知為何有了一絲遲疑。「是。我喜歡她。」
他回答著,眸色堅定,可沒有人發現,他握緊的拳頭在微微顫抖。
「可她失了記憶,見著變換容貌的你,便再也記不得山盟海誓,十幾年來只把你當作仇人。如此,你還是喜歡?」
黃袍怪斂下眼,頓了頓,「……喜歡。」
「那如果本宮說……」西王母沉了聲,細長眼角一挑,「她的最後一個願望就是殺了你,這一世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呢?」
黃袍怪听著如遭雷擊,渾身震了一震,雙目睖睜。殺了……他?
十三年夫妻,他剖心剖肺,傾盡所有,可她拋夫棄子,竟還要殺了他?
心髒是隱隱嚙噬的疼痛,黃袍怪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失望,捂著胸口抬起眼盯著那人,眸中燃著熊熊的焰。
「黃袍怪,時至如今你也該看清了……百花羞不過春心萌動又戀你容貌正好,才隨你下了界去。她戀的,不過是你的皮囊,神仙之姿,不曾對你真正動心。而你,」西王母沒有起伏地說著,似是看清卻也似憑空猜測,「你也不過是下界後求而不得生了執念,所以才一門心思想要得到她。」
黃袍怪搖著頭,神色恍惚,「不是的……」
耳旁似有嗡嗡鳴響,他抬手捂起了耳,卻不知為何,有紛擾的聲音如落霜雪洶涌了進來。有誰在說著,「這幾年我跟在你身邊,不嫌你外貌,也不嫌你身份,替你鏟平一切障礙,為你拿來你要的一切。不夠嗎?」,又有誰在說著,「你這般丑惡寢陋,哪會是什麼星君?我絕不可能喜歡上你,你也別再白費力氣用那什麼前世今生之說來騙我!」
大哥、夫君、喜歡、可笑……嘈雜聲音擠于一處,充斥著腦海。
可最後,一切都紛紛揚揚地落了一地,化成了當初一句清軟話語。
「奎木……」
奎木,蓮就是憐,你既贈我蓮,那我便也把自己交給你,你可得……小心收好了啊。
百年風塵,此間終是以狼狽不堪的形式沉沉落幕。
一團亮光從西王母指尖彈出,涌進了黃袍怪和百花羞的額里,在瞳孔睜大的那剎扭轉了記憶。
半晌後兩人復而睜開時,一切恍如隔世前生。
一人憶起舊事悲喜交加,一人恢復真身眸色模糊。
「奎木,奎木……我記起來了,」百花羞喃喃著,只覺腦袋一陣生疼,心底一陣悲涼,「奎木,是我錯了,我錯怪了你……」
她說著,眼里泛上了滾燙的淚,形色自責悔恨萬千。「是我對不起你,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忘了舊緣,不該把你視為仇人……奎木,你囚我,我不怪你了,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那人神色怔怔的,沒有答她。
心髒鈍痛如有人拉扯,她握起奎木狼的手,貼上自己淚流滿面的臉,「你看看我啊,夫君……你看看我啊!」
一時風寂,無聲地揚起了衣角。萬籟俱靜。
那個囚了她半世,小心翼翼揣著哄著她半世的男人眼中不卻復溫柔神情。奎木狼的目光掠過不遠處一大片荷葉清圓的蓮池,緩緩轉到了百花羞的身上,聲音輕淡就如同只是對著個陌生人。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