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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相親相伴不相思

一夜沉夢之後,唐三藏一行人收拾了行李,正打算收拾行李回寶象國想辦法拿到官牒時,不料被一盈盈前來的婢女喚住了。

「諸位,我家夫人在正房等你們,不知可否與奴婢前去一趟?」

唐三藏正收拾著他一路妥帖安放的畫卷,將它卷起套上雲錦套子,再小心塞入了背篋。「不知所為何事?」

他拍了拍箱子,抬起頭來問道。

婢女搖了搖頭,飛燕髻上別著一二珠玉金鸞釵,看來這兒下人的待遇也不錯。「夫人只說有事與法師們相談,奴婢也不知。諸位還是與奴婢走一趟吧。」

唐三藏托著下巴想了想,半晌後頷首點頭。

「好。」

待師徒四人左拐右拐到了正房時,只見百花羞已薄施粉黛裝扮整齊地坐于首位上等著他們了。

她見著唐三藏等人掀簾而進,不由眼楮一亮,起身迎上前來,「法師們來了,快快請坐。」

「不知,咳、夫人找我們前來所為何事?」

唐三藏沒想到坐下後,百花羞還親自為他們沏了茶遞至手中,眉尾一挑覺得此番之事定然不一般。

朱悟能倒是本性不改,揚起眼梢打量了百花羞幾眼,笑語風流,「夫人病骨已然月兌俗不凡,如今略施粉黛那更是仙姿佚貌啊。」

百花羞撫了撫臉,垂下眼淡淡笑了笑,「多謝法師贊譽。」

她轉首向唐三藏,沉聲道,「妾身尋各位前來,乃是有一要事想請你們幫忙。」

她說罷,目光望向屋外,確認周遭無人後方敢繼續說了下去。

「我想請法師們,救我逃離這妖魔洞府,回寶象國皇宮。」

一室頓時鴉雀無聲,呆愣了眾人。

孫悟空眨了眨眼,「你讓我們……救你出去?」他神情些許震驚,指了指百花羞,又指了指他們自己,不明白那人這話從何而來。她不是昨日才逃離病魔魔爪嗎?

百花羞一臉愁雲濃霧地點了點頭,眸子哀戚,「實不相瞞,奴家原是寶象國公主,我父王便是那一國之主。一年春風吹綠時,我乘興出游,卻不料被那黃袍怪看見了,一心要娶我做壓寨夫人,便將我擄回洞府來,強佔我做了十三年夫妻。」

她說著,神情悲痛,聲音顫抖。當初錦衣玉食承歡膝下的日子離她漸行漸遠,直至如今再也眺望不見。

「你就沒想過逃?」孫悟空倒是未料到這看起來平凡無奇的婦人有如此離奇身世背景,也未料到這看似恩愛綢繆的一對夫妻卻有如此恩怨糾纏的前緣。

「逃?呵……這十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曾想過逃,可他怎麼會給我機會?屋外那些下人,說是服侍我,實則不過是為了監管我,不讓我有一點可乘之機!」

她握緊了拳,聲音含戾,略尖的指甲在掌心劃出道道深痕。

「我試過寫信,可飛鴿卻每每被他中途攔下。若提議進城游玩,也定要戴著面紗有他陪同才可。這十幾年來,他傾盡所有以愛為名,替我打造了一所金碧輝煌的鳥籠子,讓我做這世上所謂最幸福的囚徒,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哈、哈哈……」

百花羞自嘲笑了笑,聲音卻像在喉間磨過,帶著隱隱刺痛的尖銳。

「他總說我們是有前世鴛盟的,原是天上仙子配神君,兩情相悅定好下界來長相廝守。可你們瞧他那模樣,明明是個凶殘妖怪,哪會是什麼不凡星君?我又怎麼曾會喜歡上他?」

朱悟能搖搖頭,「天界確是有個奎木狼的,我和他交情不深,倒是不知黃袍怪是不是就是那人。可看他對你用情至深,想來應該不會說謊。」

百花羞盯著青蔥手指上那人相贈的血玉扳指,目光沒有溫度,冷笑了一聲,「這位法師,你還是歷得太少。往往是用情至深,才會執念深重,用一個謊來圓另一個謊。最後破綻百出。」

那人起初以夢中之人的面貌來騙她,而後以前世今生之說亂她心神,又以放她走的籌碼逼她生孩子,最後又用虛妄溫軟的幻夢來吊著她氣若游絲的一口氣。這小半輩子,他騙了她多少次?

百花羞頓了頓,拂袖一振,眸中如落霜雪,風聲凜冽,「他說我們有鴛誓前盟,那怎麼他記得清清楚楚,我卻一點記憶也全無?雖則常有素昧平生的郎君入我夢來,可那也是豐神俊朗氣宇不凡的神仙人物,怎會像他那般邋遢鄙俗丑惡寢陋?!」

這話是她心間藏掖多年的所思所想,對著下人道不出口,對著同床共枕的黃袍怪更是道不出口,如今卸下膽戰驚心的包袱一吐為快,言辭鋒銳間如利刃剖開了偽裝所有。

孫悟空听著身形晃了一晃,不經意地撇頭望了唐三藏一眼,卻見那人握著茶盞的手也是一頓,眸色飄遠。

「如今法師們也知了,我根本不是心甘情願與這妖怪做那什麼夫妻,還望諸位援手相救,助我逃月兌這妖魔洞窟,回寶象國去。」她頓了頓,眼中躍過一道光,「你們要官牒是不是?待我回去,我可以立馬叫我父王給你們,一路暢通無阻。」

朱悟能和沙悟淨兩人面面相覷,他們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做得了主的從來只有大師兄和師父。眼下大師兄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麼,師父倒是沉沉思索著,眼中浮沉不定。

半晌後,唐三藏沉聲開口,「可貧僧記得你和黃袍怪還有兩個孩子,你若回去,那兩個孩子該怎麼辦?」

百花羞神色一滯,她咬著唇握著拳,胸膛起伏氣息微亂,眉間皺結遲遲未答。

她是個女人,也是個母親。

卻更是個被耽誤了大半生的女人,和一個從未合格的母親。

被侵佔、被強迫,眼睜睜看著原本該干淨美好的新生命以半人半妖的丑陋之姿出生,眼睜睜看著所謂的血脈變成了困縛住自己的鎖鏈囚籠。

百花羞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睫翼撲動。

她不可能帶這兩個小怪物回到全天下最講究顏面的地方,她也不願再面對這兩個體內流淌著那人血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受苦生涯的孩子。

百花羞睜開眼來,眉目堅定,似是下定了心神,「就把他們留在這。」

孫悟空一听,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把手中茶盞往茶案上狠狠一放,翠葉浮香的茶水從里頭濺了出來。

「喂,你不是開玩笑吧,他們可是你親生的孩子啊!」

他抱著雙臂鼓著兩腮,眉眼上揚雙目瞪大,神情似是微忿。

石猴乃天地所生,無父無母。一直以來,他孤苦飄蕩,每每看見那些伴于父母身側嬉笑玩鬧的孩童,心底不知有多歆羨。可如今這個婦人,竟打算把骨肉至親拋卻身後不聞不問?!

百花羞身形一顫,似是被他的話語刺激到。

「是又如何,可我從來不想生下他們。」她睜大兩眼搖著頭,拳頭握得極緊支撐搖晃的身軀,聲音滾燙似滴著血,「黃袍怪只是想用孩子捆住我,讓我一輩子呆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府邸。如果說我無權拋下他們,那當初我也該有權決定要不要生下他們。可我的選擇呢?我的選擇呢!」

她極近壓抑地喊著,一字一句皆是半生難言的悲憤蒼涼。

明明她才是這場婚姻中受傷最深的受害者。可憑什麼到頭來所有的罵名和痛苦,都要由她承擔?

憑什麼?

唐三藏垂著眉眼,握著佛珠搖頭道了聲阿彌陀佛。

「你求蒼天憐顧本無錯。可錯就錯在,上一輩的冤仇,本不該讓下一輩來承擔。他們生命幼小,何其無辜?」

百花羞望著他,眼中隱隱含淚,面上卻是薄薄涼涼地笑了笑,像在喉間滾過幾番。「法師,這天下誰不無辜?我不是聖人,只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婦人。我看不開,也做不到。更加灑月兌不了。」

佛教世人要有寬厚仁慈之心,可她原諒了那人,又有誰來體貼她?

人性本來自私。佛性本來空妄。

「他們的存在本就是個錯誤。我的父王和母後絕不會接受半人半妖的孩子,就算他們接受,世人又該如何看我?一個為妖怪誕下子嗣傷風敗俗的女人?我的半生已經被夫君毀了,我不能容許自己的余生也被孩子毀得一干二淨。」

這十幾年來,她日夜煎熬生不如死,隨後更因心患憂疾得了大病。本以為撒手人間後就可一了百了,哪想到被黃袍怪硬生生拖著一條命,最後竟還從閻王手里搶了回來。

可就算活了過來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解月兌不得。這樣的活著,于她而言不過是另一個阿鼻地獄。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一時一刻一絲一毫也無法忍受。

「佛語有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法師,你們幫幫我可好?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她仰頭,倒流回發紅眼眶中的薄淚,顫抖聲音中含著抽噎,似是壓抑著絕望的低喊。

唐三藏靜靜看著她,像看著一出被命運捆綁難以掙月兌的鬧劇。

蓮九重為了黃袍怪可以犧牲所有甚至內丹,黃袍怪為了百花羞卻極盡一個世俗難容的丑八卦所擁有的萬般溫柔。可他給的,從來不是她要的。

「……好。」

他看著她,心中千結百轉,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師父,你真要答應她?」

孫悟空瞪大眼,拉扯了下他的衣角。

唐三藏回頭瞥了他一眼,「你沒看出嗎?紅線已然打成了死結。我們只負責解開,斷不斷……是他們自己的決定。」

他拍了拍朱悟能和沙悟淨的肩,「悟能,悟淨,你們負責去寶象國皇宮提前通報勘測情況,確保我們能順利入宮。」

他轉向孫悟空,頓了頓,「悟空,屆時我引開黃袍怪,你負責護送公主回去。」

孫悟空垂著眼,縴長的睫毛動了動。到底,他還是咬著唇點了點頭。

百花羞看著眾人,眉眼第一次煥發了柔如春光的奕奕神采。她彎腰欠身做了一揖,「如此,妾身便謝過各位了!」

唐三藏帶著徒弟正往外走,听此腳步一頓。

「沒什麼好謝的。是緣是劫,全看你們自己造化。」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掀起簾子走了出去。

庭院里,黃袍怪正負手對著一池蓮塘發呆,天邊晴光正好,可照到他身上,卻偏偏清冷了幾分。

唐三藏在轉角望著他,腳步輕微地踏上前去。

「誰?」

黃袍怪耳尖一動立馬驚醒過來,繃緊面色轉頭一望,看見唐三藏時卻是愣了愣。

「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

唐三藏看著面前那一池盛蓮,淡淡反問他,「那你也怎麼來了?」

黃袍怪搖搖頭,「心里靜不下,想來便來了。」

「很巧,我也是心里靜不下,想來便來了。」

「你一個出家人,也會有靜不下的時候?」

黃袍怪抬眼,挑眉半驚地瞧著他。

唐三藏沒有回答。彼時層雲渺渺,山色巒秀。長風跋涉日月穿山越嶺浩蕩而來,吹起獵獵衣角,映著池上綠光如繡上了一枝翠綠新荷。

他就那樣幽幽看著蓮池,任陽光如水傾灑在身上,潑了一身半明半暗。

「從前沒有……後來有了。」

「什麼意思?」

唐三藏怔怔一剎,仿佛意識到什麼,搖頭轉過了話題。

「你呢,你又是為什麼靜不下心?」

黃袍怪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低低笑了笑。

「我?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心這東西,怕是世上最玲瓏織巧之物,連火眼金楮也難以看透。

兩人一時無話。只默然望著香清蓮池,塘草連連。

暖風吹拂到臉上時,唐三藏眯起了眼。

「我有一事想問你。」

「你說。」

「你和百花羞……可真是有前盟之約?」

唐三藏遲疑著,終是問出了口。

黃袍怪沒有看他,頓了一頓,「當然有。昔日在天庭,我也曾威風凜凜,神通浩浩,對月三人壺酌酒,風生兩腋盞傾茶……和百花羞被夸為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他斂著眼,聲音低了下去,「後來我們生了私情,不願污了天庭聖地,便約好下界來再續前緣。哪想到呵,換了容貌,失了記憶,她便再也認不得我,直把我當作了仇人。」

他苦笑著搖搖頭,喉間澀啞。

「我若是百花羞,忘卻了一切,听你強說前塵也肯定信。」唐三藏聲音低沉,「佛祖講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未來是未來。前世今生本就不可能等同而語,況且你又那般強人所難。」

「那你若是我,又會如何做?」黃袍怪皺著眉頭,抬頭看他。

唐三藏輕輕笑了笑,「我若是你,便不強求姻緣,不執念前塵,只專注眼前的今世今生。這世間一切本就冥冥有緣,那人若真喜歡我,哪怕失了記憶,換了容貌,也定然會再喜歡上我一次。」

「所以……」

兩人望著對方,異口同聲間眸耀清光,似是曉悟了心底答案。

「忘記一次,再愛上一次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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